第七章
且說中秋那夜,李辭回了宮,才至寢宮門前,鳳棲宮木樨就傳鍾氏的話喊他過去。
饒是心中有準備,站在殿中問了安,不及坐下,鍾氏忙不迭的問李辭徐知意如何,也叫他有些頭疼起來。
他兩兄一姊,均已成家,知曉自己今年就要出宮立府,婚事不可避免。只是少年確實如母所言,孩子心性尚存,玩心也大,只想起幾位兄長娶親後人都不及之前輕快,便覺束縛。
「徐姑娘知禮,人,還沉穩。」
斟酌用詞,李辭覺的怎麼回話都不恰當,他原想說似個啞巴話少,但實在不尊重姑娘。一抬頭見鍾氏笑得曖昧,便知母親會錯意了。
「那,日後出宮立府,知意許給你當個王妃,也是使得的吧。」
她看重的人,怎能不沉穩?心頭寬慰,鍾氏竟已想著日後得了孫子孫女,叫什麼小名了。
倚在貴妃榻上正自暗喜,李辭卻劍眉一擰,想也不想,下意識就拒了。
「兒臣不能娶徐姑娘。」
立府可以,娶親不行。且不說他誰都不想娶,單論他與徐知意話都說不了幾句,兩人都尷尬,成了親這不是害了人家姑娘還坑自己?
「你又胡鬧什麼?知意哪點不合你意?」
喜滋滋的規劃籌謀,兒子卻這般回了,鍾氏的臉色瞬間有點兒不好看。
眼見母親面上帶了兩三分薄怒,李辭心思轉得飛快想對策。
不能說未想過娶親,鍾氏會訓他胡鬧,再給他硬塞。
不能說徐知意不合心意,那姑娘沒有不好,且拒了一個徐姑娘,鍾氏還能找什麼張姑娘王姑娘。
得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讓母親也認同他誰都不能娶,那就......
「兒臣已有心悅之人。若非此人,終身不娶。」
在鍾氏驚異的注視下,李辭裝模作樣跪下了。心中卻還在一遍遍想一個自己「求而不得」的心上人。
不拘是早逝,嫁人或者怎樣都好,反正就是自己沒法娶的。京中有這樣年紀相仿的姑娘么?有,肯定能想起一個。
看兒子面色嚴肅鄭重,鍾氏不覺一驚,轉而卻又有些竊喜。
她原以為李辭是個榆木腦袋只知玩樂,原來早就開竅。不由唇角微勾,心中打定主意,不管哪家姑娘,她兒的眼光定是不差的,她都應允,只是要對不住徐知意了,
然而,下一刻,鍾氏的笑容凝固了。
因為李辭說:
「昔日賞花時,一面之緣,兒臣對江,江家大姑娘一見鍾情。知母后定然不許,固立誓終身不娶,也免辜負旁人。」
鍾氏懵了。
李辭心情也不輕鬆。
他識得的姑娘本不多,好多還記不住名字,絞盡腦汁想一個「求而不得」的,心頭不知怎麼就蹦出江家姑娘河畔踹人時那張側臉。
一琢磨這位姑娘,名聲不好應該也算不能娶吧,鬼使神差的,張口就說了那段話,還差點兒暴露了自己不記得人家名字。
「你......你真心的?」
眼前一黑,鍾氏覺的自己有一瞬要暈過去,看著下首跪得端正,神色認真的李辭,差點兒脫口一句「你瞎了?」
「兒臣不孝,知其惡名在外,但自歲寒軒一面,實是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心中隱有負罪感,李辭面上卻還要顯出些許哀戚,寬慰自己今夜一過,母后怕是好長時間不會提他婚事,加之二皇兄的長子約莫月末降生,屆時有了小孩子,母后也該沒心思管他了。
「......你,唉,這......你先起來,先...回去吧。」
想罵李辭不成器,但少年人情竇初開也無錯處,不過是心悅了一個不合適的人。鍾氏捏捏眉心,愣了半晌,張口,終究只能叫他回去,自己也需靜上一靜。
李辭心滿意足去了,殊不知鍾氏為此發愁,輾轉反側一宿。次日起來看眼下烏青,叫木樨給上了濃妝,匆匆去金龍殿找李隱拿主意。
金龍殿。
淡淡的龍涎香,繞著雕了二龍搶珠的柱子緩緩蔓延,龍椅上,李隱坐在堆了奏摺的案前,輕輕按著自己的太陽穴。
殿上綉金錦綢地墊上,一個年輕女子正跪著抽泣。美人深蹙娥眉,淚痕點點,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鍾氏站在殿前未讓通傳,抬腳欲進,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副場景,錦嬪楚氏裝模作樣哭著,又在告別人的黑狀。
「臣妾只這一個弟弟,行事是頑劣些,但品性終歸不壞。如今江大姑娘讓他卧床不起高熱不退,還當著眾人面讓阿先顏面掃地!若不做懲戒,臣妾與楚家,都難消心頭怒意!」
輕聲問外面守門的大總管沐季,鍾氏才知曉昨晚江可芙把錦嬪之弟踹進了鍾秀河,人現在還在家裡躺著。
「不是他先招惹了人家姑娘?」
這事不大,若不是兩家都是權貴,連報官的資格都沒有,只是私人恩怨。且李隱深知楚先為人,之前鬧得小就放任了,現今卻牽扯了兵部尚書。
「天地良心!阿先做事是荒唐些,但江大姑娘是何身份,他怎敢唐突!臣妾聽聞江姑娘向來不守禮教,隨性做事,如今一出,就算阿先言語有失,江姑娘踹人入河,也不是女子所為!」
清晨得的家中消息,錦嬪也知定是楚先同往常一般行事,結果碰到個刺頭兒栽了跟頭。但她向來是個無理也要攪三分的主兒,弟弟卧床她又心疼,無論如何,也要江家得些懲治。
「荒唐!錦嬪之言,本宮都替你臉紅!」
在殿外得了來龍去脈,又聽錦嬪胡攪蠻纏,鍾氏突覺江可芙那一腳妙極了。
楚家一家子都做作惹人生厭,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友人,一時連不很順眼的江可芙都叫鍾氏生出幾分讚許,當即正正釵環,舉步進殿,並出言反駁。
未料到皇後會至此處,錦嬪吃了一驚,美目圓睜,一時忘了行禮。
輕蔑的掃她一眼,鍾氏也不計較,向李隱一福身,心中有些急切要說昨夜之事。
一日政務繁多,南疆又糟了蝗災,李隱其實無心理旁的事,本就想三言兩語打發了錦嬪,皇后忽至,只讓他心裡暗嘆一個兩個都湊來做什麼。面上稍顯不耐,李隱抬手示意鍾氏起身,又思量不若把錦嬪之事交與皇后辦。
「皇後來得正好,錦嬪娘家的事,想必你也聽說了。你既有些想法,那就交由你辦吧,午後給個答覆,也叫兩家都安心。」
「皇上!後宮插手朝臣之事!恐有失偏頗!」
李隱一言,錦嬪慌了神。鍾氏與她不合,此事交由她手,楚家別說出氣,怕是要受屈。
「呵!」鍾氏冷笑出聲,「錦嬪倒敢說!本宮還想問,慣得自己兄弟當街調戲人家姑娘,出了丑又來潑髒水,是不是有失偏頗!」
「不是自己兄弟誰也不疼。闔宮上下誰不知娘娘最厭臣妾,此番交由娘娘之手,楚家如何能得公道!」
「放肆!本宮如何也容你置喙!」
「行了。都少說兩句。」
皇后,錦嬪針鋒相對,只吵得李隱心煩,奏章看不下一字,終是出聲提醒。
「沐季。尋個太醫去趟楚家,再到江府,讓江尚書禁長女一個月的足。如此,錦嬪可滿意了?」
錦嬪不滿意。此番楚家丟了大人,江可芙只是禁足,弟弟還要受病痛之苦,張口欲言,李隱卻已經揮手叫她回去了。
鍾氏也急著向李隱討主意,白一眼還欲言語的錦嬪,輕哼一聲:「還不快走。」
「......臣妾告退。」
殿里終余帝后兩人,李隱輕輕合了摺子,抬首等著鍾氏發話。少年夫妻,現今感情雖不及之前,但鍾氏於他,終歸比旁人情分不同。
「臣妾有樁事,請皇上拿主意。」
李隱不語,等她下文。鍾氏咬咬唇,想起幾月前興緻沖沖與李隱說徐知意的事,只覺的再提眼下的事,有些打臉。
「無別的婚事,有些變數。」
「怎麼?徐太傅的三姑娘又不合適了?」
「不是...無別與臣妾說,看上了江家大姑娘...」
李隱一挑眉,有些出乎意料,兒子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是好事,但看鐘氏眉眼糾結,才恍然想起,江家大姑娘,不就是剛才錦嬪告狀,踹她兄弟掉河的那個。
李隱知曉這姑娘名聲似乎不好,但這不好,卻也不是做了偷雞摸狗的齷齪事,只是邊境長大,性子跳脫些,若說李辭喜歡,兩人性子湊在一處怕也合適。
心中有了打算,這位天子眉頭舒展。
「皇后怎麼看?」
「臣妾...唉,他喜歡,臣妾能說什麼?就是覺的,無別好歹被臣妾教養的不錯,到頭來看上這麼一個不登對的。」
憋屈一晚,終於有個人能吐露心聲,鍾氏不忿,索性當著李隱把江可芙從頭到尾數落了一遍。
出一口悶氣,鍾氏輕快了,抬眸,李隱卻靠在椅背上笑看她。
「你看不上有什麼用?無別喜歡。」
鍾氏被噎住了。
「是你娶親還是他娶親?」
鍾氏覺的李隱就是反著她來的。
「臣妾不是覺的江家那個沒規矩?入了天家的門,日後怕她丟顏面。便說今日之事,動不動踹人,哪兒像個姑娘?」
李隱一笑。
「你也覺的不像話?怎麼還要訓錦嬪荒唐?」
「......臣妾......」
「行了。賞花那日你不也知道是阿因整她?當著你她總歸不是沒規矩。無別喜歡,你管那麼多做什麼?做個王妃,又不要她你一般母儀天下。」
李隱笑著勸慰,鍾氏鬧脾氣般輕哼:「她倒也配。」
「那,就依無別的定下了?」
「唉,陛下挑個日子下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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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隱:我可真是個開明的好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