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天朗氣清。

江燁正在涼亭里翹著腿吃果子，小廝墨硯則在一旁苦哈哈地念書。

原來他平時懶怠，一應要學的東西都是由旁人給他誦讀完成。

眾人都以為他不學無術，厭文喜武，私下更有那不對盤的譏諷，給他取了個聽書公子的諢名，卻鮮有人知道，這位才十六歲的小侯爺天賦異稟，自小便有那過目不忘之能。

即使只聽一次，也勝過旁人誦讀數十遍。

只是他的確更喜歡武藝兵書一些，四書五經，八股文章等也就平日里隨便聽聽，又因為厭惡那些喜歡裝模作樣，賣弄文採的傢伙，便故意知也答不知，或者胡亂說個答案來氣人。

這下竟歪打正著，被京中一眾紈絝引為知己，甚至因為他武藝高強，花樣百出，且天不怕，地不怕的，隱隱都佩服不已，心悅誠服地奉他為頭兒。

時候久了，他倒發覺這些紈絝雖然愛玩愛鬧，卻比那些酸臭假斯文來得講義氣許多，於是也心甘情願地跟他們混在一起，成了西京城裡有名的一霸。

前段時間之所以天天不歸家，便是被他們打著接風洗塵的旗號到處瞎胡鬧去了。

微風習習，新鮮的李子酸甜可口，再加上另有小廝趙武輕重適宜的捶按肩膀，這日子真是美得江燁細眯起眼睛，甚至連讀書聲都不怎麼放進耳朵里。

桃蓁蓁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真是紈絝子弟！

她從前會幫著爹爹打理書塾，因桃夫子的學識好，裡面不乏一些富家子弟，因此對這種好惡逸勞，不學無術，每天只會混日子的做派非常熟悉，也厭惡至極。

只是如今她面對的不再是那些會害怕她爹的學生，而是能隨時將她們母女趕走的小侯爺，所以桃蓁蓁再多的不滿也只能先收起來。

她垂下眼，手裡攥著厚厚一疊紙張走了過去，還沒靠近亭子，那邊的主僕三人就同時察覺，紛紛抬眼看過來。

「她怎麼會來？」

墨硯先開了口，連書也顧不得讀了，「少爺，她是不是不想抄書，所以過來求您發個慈悲？」

「老子我又不是菩薩！」

江燁將手裡的果子丟過去，正好砸中了他的腦袋，那邊的趙武卻是飛快站起身，「少爺，要不要我將她轟走？」

「……這倒不用。」

江燁嘴角噙著笑，目光在桃蓁蓁身上掃了一圈，「正好無聊，她來逗逗趣兒也好。」

可憐……

墨硯同情的目光落在桃蓁蓁的身上，她怎麼就想不開呢，平日里避著也就是了，怎麼還自己主動找上門來？

他家少爺可不是那種會憐香惜玉的主兒。

桃蓁蓁卻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有些緊張地踏上台階，然後朝著那個仍懶洋洋躺著的少年遞出手上那疊紙，「喏，這是你要的東西。」

「你都抄完啦？！」

猛地坐起身，江燁這才發現這驚訝的聲音是旁邊墨硯所發出，不由得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皺眉看向眼前少女，「……都是你一個人抄的？」

「嗯……」

桃蓁蓁點了點頭，娘親喜靜，且也不願落人口實，所以到如今院里也只有個小丫頭並一個粗使婆子照料，她縱使想找人幫忙，也找不到。

額角狠狠一跳，江燁可是知道那幾篇稿子有多長的，每篇二十遍，她難道是抄了一整夜？

眼前的小丫頭的確形容頗有些憔悴，不復昨日那種水潤鮮活的模樣，眼下也有著淡淡的青黑，看上去耷拉著眉眼，半點也不喜氣。

心中湧起一抹不悅，他不自覺就發了脾氣，「誰讓你這麼快抄完的？！」

難道抄得快也有錯？

桃蓁蓁愣住，她已經仔仔細細檢查過，沒一張有錯漏，而且字跡都很工整乾淨，絕對沒有敷衍了事。

所以，他就是故意要找她麻煩吧？

心裡頗有些委屈，桃蓁蓁將紙張塞進他手裡，隨便福了福身道，「東西已經完成，還望小侯爺能夠遵守承諾。」說完也不多留，轉身便走。

只是身後卻傳來一聲冷笑，「我叫你走了嗎？」

果然沒這麼輕易……

桃蓁蓁停了停，到底還是轉回了身體，咬牙道，「你到底還想怎……」

話還沒有說完，她就被眼前一幕驚得睜大了眼，頓時又急又氣地衝過去搶奪，「我抄了整整一夜呢！」

剛差點就鬆手將紙張掉進水池裡的江燁聳聳肩，「哦，所以呢？」

所以……所以你要不要這麼過分？！

桃蓁蓁緊緊咬住下唇，極力忍住自己的怒氣，好半天才聲音顫抖地道，「小侯爺，您別這樣……」

見她整個頭都垂了下去，江燁突然有些意興闌珊，搞什麼？好像他還真欺負人似的！

他可從來不做那種欺凌弱小的事兒！

「坐下！」

強拉著桃蓁蓁坐在自己剛才的位置，江燁看了眼趙武，他便很有眼色地拉著一頭霧水的墨硯退了出去。

「你，你想做什麼？」

桃蓁蓁有些緊張，看著那可惡小侯爺坐到另一旁的小案前開始選筆，不知他葫蘆里又賣的是什麼葯。

「……我還有個丹青課的作業要補，你在那裡坐一會兒，給我畫一下。」

江燁頭也不抬，彷彿真只是一時想起，「千萬別亂動啊，萬一畫毀了，就可得又從頭開始了。」

桃蓁蓁咬了咬唇，心知自己也沒有其他選擇，不過就是被畫畫而已，總比讓她把所有文章再抄一邊來的強。

「對了，那裡有果子，你可以隨便吃。」

江燁抬了抬下巴，示意道：「這可比那糖葫蘆要好吃多了。」

「……你不是讓我不能隨便亂動？」

桃蓁蓁有些遲疑，然後就看那少年一僵，有些惱羞成怒地抬起艷麗的眉眼，「不吃就算了，廢什麼話？！」

嚇得趕緊噤聲，桃蓁蓁規規矩矩地坐好，等待著他的畫作完成。

微風輕拂，到底一夜沒睡，再加上心裡有事兒，桃蓁蓁一開始還能強自硬撐，但隨著時間過去，她漸漸地開始頭一點一點地，不自覺地打起了瞌睡，等到小侯爺抬頭，就看到這丫頭不知什麼時候，已半倚著那黃楊木的靠背睡熟。

難怪安靜多了。

江燁打量了她一會兒，想了想又起身過去，湊近了一聞，那股子甜蜜桃香涌過來，果然跟昨日那個香囊里的氣味一點兒也不像。

「……騙子。」

他伸手戳了戳她的額頭，許是累狠了，一時間竟也沒有醒來，江燁想起她如此疲憊的原因，不由得又輕嗤一聲，「沒見過這麼傻的……」

即使是昨日一時忘記說時間，也萬萬不可能立馬就要，這丫頭腦子裡都是什麼啊？居然熬夜給他抄了出來。

搖了搖頭，江燁起身回到了小案前，那副丹青作業是真，只是之前本來打算讓墨硯胡亂畫一張，此時卻真來了自己畫的興緻。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江燁看著畫紙上的少女，巧笑倩然，手拈一枝桃花，身後是大片大片的水墨氤氳之色，看上去彷彿將從黑白世界里躍躍而出，既美且靈。

然而睡熟的那個小姑娘，卻是雙頰酡紅，面上一片嬌憨天然，彷彿生來不識任何愁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