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枷鎖(求推薦票)
「黃衣...深空...星海...」雜亂枯燥而似乎有強烈誘惑力的囈語和呢喃不斷在腦海中迴響,讓阿提拉的情緒十分煩躁。他早就下令杖責了兵團里暗自崇拜「牧羊人之神」的邪教徒,並把幾個為首的逐出了隊伍,交給附近的一個王國附庸的酋長們就地安置了,但那些神智有些錯亂的瘋子念叨的無意義囈語仍舊總是縈繞在阿提拉的思緒里,攪得他不得安寧。
因對某些事項的擔憂,阿提拉下令兵團暫緩東返,臨時駐紮在已距潘諾尼亞不算遠的這處王國附庸。他要解決的,是幾件不大不小的隱患。
這首先就是阿提拉與路曜書信聯繫的失去聯繫。算上最後一次簡短的問候,阿提拉的信已經一月有餘未得到自己這位親信,他最好的兄弟路曜的回復。這原本在時常有戰亂的如今不算什麼大事,但至少在王國內部,較為穩定的郵路局勢和發達的郵路驛站保障,讓這種程度的通信斷絕已經極為罕見。並且於路曜和他來說,他們還有額外的緊急通信措施。
但讓阿提拉在意和擔心的是,那利用裴麗爾夫人的「家庭」的隱秘力量的「隱形蟲」通信嘗試也失敗了。
儘管隨著戰事的拖延和各自的成長,阿提拉難免和路曜有了不少隔閡,不復以往親密,但這位匈人王子自問仍舊把對方當作這世上唯一可信任的親人,足以交託後背。因此,儘管他渴望和覬覦著路曜身上的血之石代表的力量,但這絲毫不能動搖他的感情和對聯繫不上東方兵團的擔憂。
東方的異常不止出現在路曜的失聯上。執劍者在東西方情報交易的中心,羅馬城市奧格斯堡的暗哨回報稱,有可靠的消息源已經證實,薩珊波斯正式向多羅斯托爾派出了使團和大規模的商隊,以表示波斯王對叛亂的所謂共和匈人的支持,並開始有小規模的波斯騎兵襲擾王國的東方郵路。
反覆無常的波斯人素來擅長利用各方矛盾從中漁利,這樣的襲擾和援助本不足為慮。但路曜這個他最看重的留守東方的親信也同時失聯,這不能不讓他擔憂起來。
執劍者在東方的情報來源似乎並未被阻塞,潛伏在東方兵團外圍的幾支暗哨證實,東方兵團本身似乎並無異常,建制和調動均遵照王廷的命令。出現了異常的,看起來似乎只有它的司令路曜一個人。阿提拉信任自己的兄弟,也隱約覺得掌握了血之石的路曜根本不會遭遇什麼真正的危險,但仍舊有些不安。
讓阿提拉煩躁不安的,還有幾乎與東方表現一樣的西方的奇怪狀況。此次布萊達與他一起返回塞格德,因此他命令老練忠誠的將軍霍雷斯普頓駐紮高盧,監督埃提烏斯和羅馬履行和約,並消化吸納新的領土,在王國新的土地推行阿提拉力主的屯田改革。
高盧的混亂與複雜超出了阿提拉和經營高盧許久的布萊達兩人的預料。幾乎是他們東返不久,艱難推行的屯田改革就出了意外,矛盾被激化,匈人高盧爆發了大規模叛亂,軍隊駐地甚至發生了串通暴民的嘩變。
暴民串通成建制士兵嘩變的背後,絕對離不開王國的中樞,王都塞格德的勢力的影響。事後的調查表明,高盧叛亂和嘩變的背後,有來自塞格德的「真正匈人俱樂部」分子的支持,被捕者里甚至包括一位隨軍遊歷的尤若夫學院學士。
叛亂和嘩變很快被留守軍團平定,但守軍和留守司令霍雷斯普頓將軍一樣,在發送了簡短的情況彙報后,就斷絕了同西方兵團和兩位王子的聯繫。匈人高盧的兩座主要城市,尼姆和圖爾城的大門都緊緊關閉。兩座城市裡都還沒有執劍者的暗哨潛伏,因此阿提拉無從得知高盧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一支與王廷有合作的商隊在里昂看到了圖爾城派出的一隊使臣正在離開。
匈人的合作者,羅馬執政官埃提烏斯根據商隊的反饋猜測,這支隊伍的目的地是奧格斯堡,整個歐洲情報交易的中心。那座小城雖被羅馬女大公摩莉甘控制,但據說暗中有來自多羅斯托爾的勢力潛藏。
阿提拉信任自己這位副官,跟隨叔父魯嘉大王和他本人征戰沙場多年的這位中年將軍老成持重,據說無黨無派,是支撐王國的職業軍人的代表。但阿提拉對他的這種信任也僅止於信任,畢竟比起讓兒時的生死兄弟路曜鎮守東方,當初阿提拉是權衡利弊許久才決定讓霍雷斯普頓留守高盧的。
儘管在與弟弟布萊達商議后,阿提拉終於下定了在東方的那個絕密行動的決心,但東方和西方的各種異常就像枷鎖一樣牢牢拴住了他,讓他進退維谷。他猜測是高盧的叛亂引發了這位老將軍的動搖,或者是聰明的他對那個絕密行動有所猜測,因此甚至冒著被認定為叛亂同黨的風險聯絡馬斯切拉諾那個叛徒,以依託高盧和留守軍團,作出一定的制衡。
真是麻煩啊...阿提拉忽然又有些煩躁,那些煩亂無意義的囈語似乎又開始縈繞在耳邊。這種老軍頭最麻煩的就是他們真的會效忠王國這個整體,而不是它的王子甚至於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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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前,圖爾城,中央的寬敞廣場上,全身亮銀色盔甲、披暗紅色短袍的霍雷斯普頓站在廣場旁的柱廊里,安靜看著廣場上擠得滿滿的士兵和民眾,看著他們自覺分出的一條道路,看著自己的親近部下把一個身材高大不佝僂、頭髮凌亂花白、神情堅毅的年邁女士押往臨時搭建的木台上。
這老婦人是一個罪犯,按王廷法令應當被吊在城牆上示眾的重刑犯。她是上周在匈人控制的高盧爆發的大規模暴亂和軍隊嘩變的頭目,是那些叛亂者一致推選的領頭者,被尊稱為「媽媽」。
據審訊結果,中年的留守軍團司令得知,她是王國左部的純血統匈人,父親曾跟隨大王統一部族,最終戰死沙場。她的家庭是傳統軍戶,丈夫和兩個兒子分別在東西兵團服役,分別在三年前和去年陣亡了。王廷承諾給她撫恤,她卻至今沒得到一枚金索里都斯。
老婦人性子要強,未糾結於撫恤的發放,應王廷召喚進了西方兵團的隨軍家屬隊伍,給一支百人隊做飯。去年底開始,阿提拉王子力主推行了屯田改革,她本想在新的王國附庸安置點碰碰運氣,沒想到改革讓右部有大量財富的異族人大賺特賺,他們大規模兼并了本來分給純血統的土地,用一筆不算多的錢讓短暫被滿足的匈人一瞬間就失去了祖輩賴以生存的耕种放牧基礎,紛紛破產,淪為僕役,部分欠債多的甚至重新成了所謂債務奴隸,被賣回了東方。
她也是破產的匈人中的一員,在一個右部的混血老爺莊園里勉強混口飯吃,也時常餓肚子。上周各地都亂鬨哄的,人們吵著要「公平」,她本沒有在意,像往常那樣渾渾噩噩,但小孫子餓得沒法,趁她不注意偷跑了出去挖野菜,卻被餓紅了眼的野狼活活咬死了。幾個鄰居大漢發現了野狼,用棍棒把那畜生打走,才總算是搶回了小孫子的屍體。
看著那血淋淋的傷口,老婦人當即瘋了。同樣飢餓窮苦的純血統匈人們深切地同情她,也敬佩她平日的要強和善良,都主動幫她聯繫她死去丈夫的同袍,那是一個規模不小的退役軍官團,背後好像還有什麼真正匈人俱樂部的支持。
四散在高盧的對屯田改革的不滿迅速演變為暴亂,甚至不少士兵也起來向長官們抗議。人們共同推舉老婦人為領袖,說是要為匈人討一個說法。
不成系統的烏合之眾終於無法抵擋全副武裝的留守軍團,暴亂很快被平息,霍雷斯普頓只抓了老婦人和其他幾個為首的,今日就要審判。按照王廷法令,這類重罪一律要經過全體民眾公審,將軍就把審判地點選在了圖爾城這個羅馬人留下的廣場上。
戴著木頭枷鎖和金屬腳鐐的老婦人步履沉重而堅毅地前進,時不時需要旁邊的押送士兵幫助。作為出身傳統貴族家庭的純血統匈人,霍雷斯普頓非常理解和同情老婦人,其實也對這變了味的改革頗有微詞,但軍人的職責讓他不能違背自己的原則,讓他一絲不苟地執行王廷法令,把叛亂首犯老婦人戴枷遊街。
戴枷遊街本質上就是會眾公審。若罪犯被人人喊打,那遊街完畢就會被押送刑場。可今日的圖爾城廣場顯然不是合格的審判大會現場,幾乎所有人都狂熱地崇拜老婦人,齊聲高呼赦免她,幾個乞丐甚至匍匐在地爭著親吻她光著的腳,無數擠在前排的純血統匈人流著淚喊著「媽媽」,看向柱廊的神情也多了些霍雷斯普頓不願解讀的複雜。
純血統占留守軍絕大多數的會眾公審的結論是毫無疑問的無罪,但霍雷斯普頓不敢輕易赦免,命令將老婦人押回牢房,只叫解了那沉重的枷鎖。那沉重的木質枷鎖一經解下,就被群情激奮的民眾搶了過去,砸碎成一堆。那些碎片很快又被狂熱的純血統支持者搶走,視同七神的聖物一樣珍惜供奉。
作為純血統的老兵,作為此地的最高長官,霍雷斯普頓素來以公正持重、關愛平民著稱,洶湧的民意、仍舊不穩的局勢、內心的動搖和對身份的驕傲、對責任的重視,讓他左右為難,讓他覺得,那剛剛被砸碎了的枷鎖彷彿又戴在了他自己身上。
進退維谷間,又想起自己對塞格德可能發生的那絕對隱秘的事件的一知半解和猜測,他似乎有了明顯的動搖。恰在此時,他收到了多羅斯托爾使者的信件。
多羅斯托爾這座曾經的羅馬城堡,此刻被匈人的反叛者佔據,這以前長老會召集人馬斯切拉諾為首,他們自稱共和匈人,反對戰爭,與東羅馬結盟,與其他非羅馬地區早就斷了郵路,這次的信件是他們的使者親自送來。
在信中,與霍雷斯普頓將軍舊時已相識的馬斯切拉諾表達了足夠的善意和誠意。後者表示了想要回歸王國的希望,並提出了對那個絕對隱秘的恐怖行動的猜測。也正是這猜測打消了霍雷斯普頓的最後一點猶豫。
反叛的共和匈人的執政官馬斯切拉諾承諾以對方幫自己回歸王國為交換,利用自己的力量全力幫助霍雷斯普頓,拯救純血統匈人和王國,讓匈人免於戰亂和苛政的荼毒,也免於被獻祭於毫無意義的犧牲。
也正是基於這樣的溝通,匈人高盧軍團留守司令只給王子報送了簡報,以阿提拉留下讓他便宜行事的王廷儀仗組成使團前往奧格斯堡會見馬斯切拉諾的使者。而他自己,則決定親自押送叛亂首犯老婦人回塞格德,他要在王廷和全體匈人的面前為她辯護,也為匈人討一個公道。
他忽然很忐忑。對王子們的猜疑和隱瞞,以及他下令緊閉城門,聯絡叛國的敵人,這已經無異於公開叛亂。這毫無疑問辜負了王子們乃至四位攝政對他的信任,也是霍雷斯普頓作為一個軍人公開抗命。他不能不忐忑,彷彿已經想象到了王廷法令里對付他這種背叛者的每一種刑罰。但他不後悔,並隱隱覺得,這是所謂「崇高的背叛」。那件他偶然得知的、有關阿提拉王子和王國平民的、他平日里甚至不敢細想的恐怖傳聞,哪怕有一絲可能會應驗,對王國,對匈人而言,也是滅頂之災。
這是墜在霍雷斯普頓心頭的沉重枷鎖,勒得他喘不過氣來。他記起來了路曜司令的那個神秘的「執劍者」組織,他不了解路曜司令為何如此受到阿提拉王子的信任,也不清楚這個組織真實的目的,只是有一次,他無意間得知了他們的加入誓詞。
「水、火、石、土、刀、骨、發,眾神的子民,執劍者將用劍守衛自由與安寧;
「信仰、血肉與刀劍,三柱石將支撐執劍者燃起審判之火;
「忠誠與犧牲、團結與奮戰,執劍者將從今日起不畏死生。」
眾神在上...霍雷斯普頓吐出一口氣,無聲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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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篷里,隨軍祭司看著對面長著路曜司令的臉的青年,心裡仍感覺怪怪的。
「別看我了,你想看到誰你就會發現我長什麼樣子。人類,我剛剛得到了一條神諭,你想聽嗎?」那長著路曜臉孔的青年似乎籠罩著有些不夠真實的黯淡紅色光芒,勾起一個微笑,略帶戲謔地問。
這青年似乎也並未期待得到回答,仍舊那樣笑著,「神說,命運的河流已經開始流淌,那註定的災難即將到來,神必藉著祂的左手重臨,讓世界歸於平靜。」
祭司欲言又止,眼中滿是焦慮。那化作青年模樣的血之石示意神諭已經結束,笑容更盛,彷彿在俯視蟲豸,「時代即將改變了。這對你這種平庸的人來說,也許意味著機遇。不過,沒有人可以免費得到饋贈,那沉重的命運枷鎖不知何時就會收緊,收回它原本慷慨給予的一切,不是嗎?哈哈。」
(昨天熬夜寫了一半,今天寫完了,原本打算周一發的,還是超了...希望各位喜歡,下一章開始節奏就要變快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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