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戰馬
馬蹄聲越來越近了,這是上好的波斯馬與大地的碰撞聲。波斯人極看重馬,認為名馬是家世的象徵、財富的代表,以及民族的精神。這馬蹄聲曾承載著東西往來的商隊、背負著波斯民族的燦爛文化,而今它又要背負災難與死亡了。
路曜跨上衛兵牽來的戰馬,高舉起木刻的粗壯權杖,讓頂端的水晶在火焰和朝陽之中閃耀。「眾神的子民們,無恥的波斯人褻瀆了我們的神明,他們已經入侵了屬於匈人的安寧,妄圖毀滅我們的祭龍節,他們要殺死我們的孩子、姦淫我們的妻女、搶走我們的金銀!泰西封(1)的淫棍僭越稱王,還要奪走我們獨屬於祭龍節的美酒與歡樂!你們答應嗎?」
部族士兵和民眾們剛剛就群情激昂,此時更是義憤填膺。戰士們已經重新穿戴好鎧甲,並握緊了自己的武器。部族的戰士從來都是時刻準備為眾神和榮譽而戰的,而民眾們就難免驚慌和忙亂了。兩個步兵軍團快速列陣,把平民圍在中間,而按照部族的傳統,格鬥的優勝者,披紅甲的三位士兵站在了軍團的最前面。
路曜騎馬立於祭壇的火堆旁邊,「眾神在上,我們不必驚慌。騎兵軍團已在前方防禦,第一軍團跟我一起去增援,第二兵團由阿格里帕長老統率,與平民一起在營地準備防禦。小夥子們,我給你們準備了上等的美酒,你們可以一醉方休,但不在這裡,在波斯人的手裡,要靠你們自己去搶。讓他們自己吞下密特拉的裁決吧,因為我們就是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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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已盡,最後的模糊光亮籠罩著山下的河谷。河灘的平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許多屍體,和呻吟的傷兵。在斷肢殘臂和被燒爛的衣服破布片下面,殷紅的鮮血滲到潮濕的鵝卵石下,慢慢染上黑褐色。部族的醫生正忙碌於各個傷兵之間,為燒傷處擦上藥膏,用黃銅磨成的小刀剜掉壞死發黑的傷口。
波斯人遭遇了嚴重的潰敗,作為前鋒的騎兵全軍覆沒,步兵也至少損失了接近一個軍團的兵力。路曜沒有阻攔試圖逃走的波斯潰兵,只是可惜那些上好的波斯戰馬。此戰雙方上好的戰馬均出自法爾斯(2),也幾乎面臨了同樣的命運。河邊躺著的,處處是身中數箭的波斯馬,口吐著白沫,奄奄一息或倒地而亡。
由於提前得到了背叛者鮑勃的審訊結果和執劍者的情報,路曜得以提前安排防備,讓騎兵軍團在祭龍節期間在營地外的山下河谷巡視,這才為軍團的增援和最終的勝利奠定了基礎。
他下令厚葬戰死的戰馬,在營地上的山頂為它們用石頭建造了墳墓。部族對待戰馬就像對待自己的兄弟親人,山頂的岩石沾滿了聖潔的露水,它們將在月神的祝福下享有永久的安寧。而按照傳統,部族的戰死者將與敵人的屍體一樣,用形式一樣卻內涵不同的儀式,在龍神的火焰里,得到光明的永生和最後的毀滅。
部族喜愛馬,這四足的畜生最通人性,就像身邊的一位長者,兼具野性與成熟,部族的長老們總是說,馬是被先神祝福過的,它擁有我們祖先的智慧,始終在我們身邊陪著我們。供人騎乘,任勞任怨,目光能看到最遙遠的星辰,也能忍受最粗糙的飲食和最嚴苛的環境。可不是就像打不垮的部族一樣嗎?
這不是年輕的司令指揮的第一場戰鬥,也不是他遭遇的第一次背叛,但正如他每一次直面鮮血與死亡時一樣,路曜都希望那是最後一次,儘管他知道這絕無可能。戰馬不會退役,只有死亡才能給它的一生劃上句點。就像部族的戰士一樣,戰馬從來不屑於等著死亡來割斷自己的脖子,即使一息猶存,也絕不會停止奔跑。
波斯人長途奔襲,所攜帶的酒並不很多,路曜讓司庫官把繳獲的酒交給阿格里帕老師,敬神之後分給英勇負傷的戰士和探查情報有功的執劍者。
格鬥場上優勝的紅甲戰士不幸陣亡兩人,山頂的戰馬埋葬地和戰士骨灰埋葬地將以這兩位勇士之名命名。路曜讓倖存的紅甲戰士托格撒加入司令衛隊,可以與司令衛隊的同僚們一樣,享受長期穿戴紅甲的殊榮。以部族的習慣來說,讓失去了夥伴的勇士再重新選擇搭檔是殘忍的。
路曜只是奇怪,鮑勃就為了這些敵人出賣部族?這些波斯人的確數目遠遠超過部族人數,但說十倍還是太誇張了。不過,這些自大的波斯人一貫如此,那個僭越的偽王還自稱」萬王之王「,願龍神懲罰他的自大無恥。但為穩妥起見,路曜還是命令執劍者隨時觀察,防備波斯援軍,讓傷亡較小的第二軍團巡防待命。
當路曜跟著安葬戰士骨灰的小車抵達山頂的時候,如天鵝絨絲綢一樣幽深的夜幕已經籠罩了整個高加索。按慣例,為同伴收屍的工作由司令衛隊負責。路曜坐在山頂的一塊大石頭上,看著紅甲衛兵把大大小小的石塊放在填埋好的木匣上,用手帕擦了擦被血污和泥垢沾染的面頰。高加索的夜晚很安靜,似乎抹去了白天刀戈的喧囂。
明天,太陽還會照常升起。眾神依舊庇佑著部族東方的遊子。
明天,我想給王子寫封信。
注1:薩珊波斯的首都之一,波斯皇帝長期在此駐蹕。
注2:位於波斯南部的一個省,是古波斯帝國的核心地區,以出產名馬而聞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