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顆糖(3)

第三顆糖(3)

天才少年的腦迴路和一般人不同,這一點沈瞳是知道的。

但她沒想到,竟然能不同到如此程度!

直到此時她才注意到,葉延舟背的那個包,是當年學校運動會的獎品。

赫然一個「實驗中學」在目,顯得他倆特別鬼鬼祟祟,正像那種脫了校服偷跑出來約會的小情侶。

偏偏她今天還走可愛風,梳了一個減齡丸子頭,總之怎麼看怎麼可疑!

「你到底要幹嘛……」

沈瞳在葉延舟買地鐵票的時候,掏出了自己的地鐵卡——這人連張公交卡都沒有,是特意來體驗生活的嗎?

「我在彌補,」他攬住她的脖子,輕吻她的眉心,「當年那個沒有你的我,和那個沒有我的你。」

繞口令似的,她卻聽懂了。

他在說,「如果」。

法國民諺有雲,AvecdessionmettraitParisenbouteille,如果有如果,整個巴黎都可以被裝進一個瓶子。

人非四維生物,時光不能倒流,人生當然沒有如果。

但她被他牽著手,行走在站口川流的人群中,竟彷彿真的逆流而上,跳轉到了另一條平行線。

地鐵車廂擁擠。

少年一手扣住扶欄,以身體為她隔開一方安全空間,聲音低沉而愉悅:「同學,認識一下?三班葉延舟。」

沈瞳當年,還真的是乘坐地鐵上下學的。

車廂搖晃,人群擁擠,熟悉的報站聲讓時光倒帶,她在這現實又魔幻的場景中兀自錯亂。

真的好像上學途中突然被人搭訕啊……

旁邊已經有人投來了好奇目光,沈瞳有點害羞,她的搭檔卻一派坦蕩:

「我喜歡你很久了,一直沒勇氣表白。你大概不知道,每次你路過籃球場,我都會打得特別賣力,可惜你從來沒有注意過我。」

沈瞳:……鬼咧,你根本不會打籃球好吧!

她瞠目結舌的樣子逗得他差點破功,葉延舟忍住笑:「不想認識也沒關係,本來也不想打擾你的,就是今天太巧了,我正在想你,你就出現在我面前。」

「真是個美好的日子,」他俯身微笑道,「祝你情人節快樂。」

演到這會兒,沈瞳總算知道葉延舟手裡拿的是個什麼劇本:《校花和她的暗戀者》。

但他長得這麼引人注目,還說什麼「從來沒有注意過」,未免過於缺乏說服力。

仰慕者卻不管,繼續他的即興演出:「今天放假,出門玩?」

「去遊樂場。」沈瞳總算能接上一句。太難了,她為什麼要配合他的演出……

「你一個人?」

「嗯。」

「這麼巧,」他驚喜地笑,「我也一個人,也去遊樂場。」

……

沈瞳與葉延舟並肩而行,時不時地偷望他一眼。

黑衣少年雙手插兜,與她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彷彿真的與她沒那麼熟。

不得不說,從這種旁觀者機位來觀察,她男朋友真是帥慘了。

捕捉到沈瞳的偷瞄,葉延舟側過臉來,微微一笑:「你猜,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注意到你的?」

啊?這四下無人的,還要繼續演?沈瞳懵懵的。

「有一天傍晚,我路過籃球場,看到你和你的朋友在一起。」

額,然後呢?沒有劇本的沈瞳只能一臉獃滯等候下文。

「他應該是遇到了什麼難事,哭得很傷心。說實在的,沒見過男孩子當著人的面哭成那樣,如果是我,會覺得特別丟人。」

啊……沈瞳猛轉過頭,葉延舟雲淡風輕目視遠處,泛紅的耳尖卻暴露出他的真實情緒。

他在害羞。

這是她之前費盡心思都沒能問出答案的終極問題——葉延舟,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我的?

第一次他搪塞說,不記得。

第二次他充滿哲理地表示,動心只在一瞬間,至於哪個瞬間,只有時間知道,我不知道。

第三次他乾脆開了黃腔:「從第一次上你,我就喜歡上你了,我想每天都上你。」

這就沒法再繼續追問了,再問只能問到不可言說的地方去,沈瞳只得按下了好奇心。

她沒想到,竟然今天可以獲得一個真實答案。

……就是方法曲折了點,又是角色扮演,又是「我有一個朋友」,少年的臉皮還真是一個薛定諤的臉皮,厚得時候極厚,薄的時候又極薄。

「我覺得那一刻,你做得特別好,你很舉重若輕,甚至都沒看他,沒有讓他的尊嚴繼續破碎。當時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遇到很難的事,我會希望陪在我身邊的那個人是你。」

葉延舟在售票窗口買了兩張票,遞給沈瞳一張:「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喜歡上你的。」

那也一晃好多年了,她竟然一點都沒有發現。

「然後,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我每時每刻都能看見你,出現在校園的每個角落,一度懷疑你學會了影分身術。」

「而我,學得大概是隱身術,你始終看不見我。」

沈瞳想反駁,卻也無從反駁。棉花糖弟弟當初確實與她形影不離,但她根本沒往那方面想,只當他是很玩得來的小夥伴。

「對不起。」她只能為過去的自己道歉。

「為什麼要對不起?是我自己的問題。你知道嗎,我一直想帶你來遊樂場,第一站就去鬼屋,但有很多年,我都沒那個膽量。」

「現在可以了,我半夜一個人看清水崇,都可以面不改色,」葉延舟站在陰森的鬼屋門口,沖沈瞳挑了挑嘴角,「待會兒如果害怕,可以牽我的手。」

沈瞳站定看他,突然直接牽住他的手:「謝謝哥哥。」

這個回答出人意表,堪稱突襲。

一般來說,不到萬不得已,沈瞳絕不會開口叫他哥哥,她總覺得這個稱呼羞恥得不行。

但他似乎對此有執念。

方才,他給了她長久以來希望獲得的答案,沈瞳想起曾經滿腹委屈的棉花糖,突然覺得,她理應給他一個遲來的安慰。

也許是稀缺大獎來得太突然,葉延舟聞言愣了片刻,才握牢她的手。

他的臉有點紅,聲音有點劈,忍不住齣戲,湊近她的耳朵:「剛認識就牽手?天沒黑就叫哥哥?」

沈瞳點頭:「因為長得太帥了,是我喜歡的類型。」

葉延舟:「……目目不可以太主動,我會吃不消。」

沈瞳抿嘴笑:「鬼屋有紅外攝像頭,哥哥什麼都不可以做。」

……

原本按照葉延舟的規劃,他們今天的演齣劇目是《害羞校花與她的暗戀者》。

這一想就很有意思,讓人心中忍不住嘿嘿嘿:他可以慢慢表白,步步為營,一點點將她攻陷。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女主演到一半改換人設,以一己之力將劇本變成《校花與她的害羞暗戀者》,他們突然逆CP了!

沈瞳牽著葉延舟,一邊在鬼屋穿行,一邊問他一些特別令人難以啟齒的問題。

「在喜歡的女孩面前被鬼嚇哭是什麼感覺?」

「你以前特別討厭《情書》那部電影,就是因為我說柏原崇比你帥嗎?還是因為他會騎自行車而你不會?」

「畢業那年夜宿天文館,你打死不肯跟我睡一個帳篷,是因為難為情嗎?」

「你居然在那麼小的時候就……」

鬼屋很黑,幸好很黑,只有紅外攝像頭能看見,某少年渾身沸騰的羞意。

走出鬼屋時,葉延舟雙唇緊抿,肩膀僵硬。沈瞳難得見他吃癟,很稀罕地覺得少年害羞的樣子有些可人,難道這就是喬琪所謂的奶狗的甜味?

她好奇地伸手摸摸他的下巴:「哥哥,你臉紅了。」

轟!更紅了!

紅雲很久才散,葉延舟一時忘了角色扮演的事,垂著頭小聲嘟囔道:「不準再笑我……」

此時沈瞳在想什麼呢?

她想起了一種名為「cuteaggression」(可愛侵略性)的心理學現象。

當人類看到特別可愛的東西的時候,譬如奶狗奶貓或者小嬰兒,會產生一種欺凌甚至破壞的慾望,這是因為大腦啟動了自我保護機制,用一種極端情緒去對沖另一種極端情緒,以免出現情緒的失衡。

她的男朋友害羞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讓她心裡痒痒,很一直欺負得他嚶嚶哭起來。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可笑?」沈瞳笑出一對小虎牙,「回憶過去而已,還要假借角色扮演……你之前跟我表白的時候,不是很勇敢很搖滾嗎?」

葉延舟震驚了。

那能一樣嗎?!那是Marsh的表白,不是棉花糖弟弟啊。

過去的回憶對他來說很羞恥好嗎,全是失敗、淚水和扭曲的青少年心理——就在不久前,他還以為自己是個變態呢!

而且……

而且他的目目怎麼回事?剛才在鬼屋裡被鬼附身了嗎?她從來都很善解人意,在別人尷尬的時候絕不窮追猛打,為什麼現在!

葉延舟覺得自己都要生氣了!

要不是常年背誦《與目目相處三定律》,他現在已經生氣了!

沈瞳歪著頭,滿意地看到少年眼角飛紅,委屈得彷彿一戳就能哭。

果然……欺負奶狗在心理上能夠體會到爽感……

爽度還挺高的,難怪葉延舟沒事就想把她弄哭。

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牽著委屈的大狗狗去找流動攤販,給他買了一串紅艷艷的糖葫蘆。

「哥哥,你很介意過去的事嗎?」

葉延舟看著遞到嘴邊的糖葫蘆,將嘴抿緊不肯張開,繼續用眼神表達譴責。他當然介意,不然也不會時隔這麼久都不敢與她表白,即使表白了也不肯對她倒出往日細節。

人說四十不惑,他還早呢,還有二十多年才能坦然接受一切,讓他再傲嬌會兒。

「我從來不介意。」

沈瞳見他不肯張嘴,便將糖葫蘆伸到自己嘴邊,伸出舌頭小心地舔了一口。

她最怕吃酸東西,好在糖葫蘆的外面裹著一層金黃的麥芽糖,很甜。

「即使在最低谷的時候,我想起過去,會難過地哭,但也從不會想,假如一切沒有發生該有多好。那是不可能的。世界上沒有『如果』。」

她又伸出舌頭舔了一口糖葫蘆,好像確實還可以,不是很酸。

「往事只可追憶,不可追回,人不能否定自己的過去。正是由過去的每一天,造就了今天的你我。我喜歡你的今天,就喜歡你的過去。哥哥你一點也不可笑,只是有點好笑罷了哈哈哈哈。」

沈瞳笑得如此快樂,以至於葉延舟也一同快樂起來。

沈瞳坐在他的旁邊,兩隻腳自得地前後搖晃,冬日的寒風將她的小鼻子吹得泛紅,她吸了吸鼻子,似乎終於攢足了勇氣,咔嚓一口咬下了半顆裹著糖衣的山楂。

片刻之後,她可愛的小鼻子皺出細褶,眼神在葉延舟和他的「貓咪包」之間游移,瘋狂暗示他趕快抽一張紙巾出來救命。

剛被欺負完的少年報復地眯起了眼。

直到女孩眼泛淚花,雙手用力抓住他的衣襟,他才微微俯身,就著這個親昵的姿勢,銜住她嘟起的唇。

舌尖輕輕攪動,他將她口中含著的一團酸甜,盡數舔吮到自己口中。

女孩輕微的嗚咽聲響起,被逆的CP又重新逆了回來。

大庭廣眾之下的親密行為,陡然突破了沈瞳羞恥心的底線。她推著他的胸口往後撤,被他強硬地勾回來,唇齒相依吻得恣意,舌尖輕卷,徹底舔凈了她唇邊的最後一點冰糖渣。

好甜。每絲每毫都好甜。

目目總是對的,葉延舟在這源源不絕的甜蜜滋味中,重新又複習了一遍他的定律1。

……

情人節那天,沈瞳完成了一項重要心愿。

她的「臨死前一定要和喜歡的人做的一百件事」列表,終於劃掉了最上面的一項。

而且反反覆復劃掉了三回。

葉延舟從科學的角度,解釋了這樣做的必要性:「都市傳說是這樣講的,你必須在摩天輪的最頂點與心愛之人接吻,才能和他這輩子永遠在一起。為了確保一定不錯過最頂點,我們只能盡量拉長接吻的時間。」

沈瞳臉頰嫣紅,根本不敢看前後左右排隊的人。她捂住微腫的唇瓣,低聲質問:「那為什麼還要再多坐兩次?是為了充分降低錯過的概率嗎?」

「不是,我很確定,我每時每刻都在吻你。」

沈瞳用力瞪他,當然可以確定,她都差點高空缺氧了,小野狼在戶外場景似乎興奮得有點過激。

所以!他果然只是為了找借口多親她兩回!

葉延舟從背後摟住她,溫柔地蹭了蹭她的發頂:「不是,是為了下輩子,下下輩子也和你在一起。」

……

情人節那天,因為叫了太多次「哥哥」,沈瞳終於在夜幕降臨之時,門扉關閉之後,嘗到了自種的苦果。

意亂情迷時分,她被咬著耳朵,在他一聲重似一聲的呼吸聲里,哭得氣喘微微。

他卻始終不肯輕饒。

「目目,乖目目,再叫一聲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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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冰味棉花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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