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四海皆是家
第5章:四海皆是家
玉手撫過城門上的積雪,雪很冰。女人隔著面紗長長的嘆了口氣。她的心很涼,比這漫天大雪還要涼。
「還是走了……最後一個人也要背叛我嗎……」
迎著城外的大雪,女人的聲音顯得很低很低,馬上就被大風蓋了過去。不知道她再說給誰聽。理了理白色的素衣,她轉過身去。冷清的目光打量在城門下的三個老傢伙身上。
「我給過了他機會,可是他放棄了。現在你們知道該怎麼做了吧,生死不論!這一次……不許放水!」
被女人的目光打量著,三名老人在大雪中,背後一涼不禁打了個寒顫。他們微微向她拱手,然後邁向了城外的雪夜……
「葉大人請留步!」
洪亮的聲音震散了天上飄零的落雪,就像雷聲一樣轟鳴。
順著雪地上的血水,三人很快便追上了剛走不遠的葉姓少年。並排佇立在月光下的雪地里,顧長松三人的神情很是複雜。在他們臉上流露著幾分無奈和幾分羞愧……
城門下,三百米長的出城路上,他們已經還清了欠下的人情。此次交手,必是生死相博。三個知曉天命十餘年的老牌強者,一同對付一個重傷瀕死的少年,結局顯然易見!
即使這個少年能一路殺出長安城,一根竹杖破盡萬般緣法。可現在,他虛弱的連一個普通人都對付不了,又能拿什麼與這三個老骨頭博命?
被叫停在雪夜的風中,少年緩緩張了張乾澀的嘴唇,對他們說道。
「回去吧,這裡已經不是長安城了……」
「抱歉,葉大人。我等有愧於您,可如今實在不能讓您再往前走了。」
定了定神,顧長松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濁氣,他下定了決心,說什麼也要將這個人擒回長安城裡。事後,有他們這些老傢伙求情,若是那位還念點舊情,他也不至於落個身死的下場。
「得罪了!」
道袍中的兩隻手猛的伸出,僅僅一瞬,顧長松便點雪而行。兩隻手上朦朧的月光環繞著,抓向了少年的肩頭。
蒼老的手掌此刻看上去晶瑩如玉,一點也不像是老人的手。顧長鬆通曉《恆沙經》,藉此法之妙,他有信心在抓到少年的瞬間便將他帶回城裡。
只是下一刻,手掌上一絲火辣辣的感覺出現。當顧長松的手離目標還有三寸時,卻鬼異的被震退了回去。
「怎麼可能。」
盯著自己的手,手心上一道長長的劍傷緩緩裂開,一絲絲血紅從傷口裡滲了出來。在少年的身邊,有的只是飄零的大雪,到底是什麼東西能透過《恆沙經》傷到自己。
顧長松不明白,《道藏恆沙經》是世上最精妙的法門之一,能控制微妙的時間流速。望盡天下,有什麼劍能刺穿《恆沙經》?要是有,那麼它已經快過了時間。
突然,在顧長松疑惑的眼神中,出現了一絲清明。他一邊輕身後退,一邊回頭對莫忠出聲提醒道。
「莫院長,丹青書守字法!」
經顧長松這麼一說,莫忠與北都策也反應了過來。紫檀狼毫飛快的在空中畫下一個守字。頓時,濃郁的天地元氣隔開了月下的風雪,將三人護在其中。
守字法下,三人的衣袍上,不知何時布滿了大大小小的裂痕,鮮血透過傷口流出。再觀那些飄落在守字法上的雪花,三個老人不免倒吸一口涼氣,后怕起來。
一片白雪,隨風而舞看上去很是輕柔。可當它落在莫忠以丹青書守字,所凝聚的元氣上時。
小巧的雪花瞬間炸開,雪塵在風中化作一柄細小的劍,在守字元氣上割出了一個小小的口子……
「劍意藏風雪,殺人不染血……這等御劍手段,天下絕不超過三人!」
一想到之前,自己便站在漫天的大雪裡。北都策的頭皮便一陣發涼,要知道這都是殺人的劍啊!
「提醒過你們了,這裡已經不是長安城了……」
嘴角滑過一絲好看的笑容,少年靜靜的站在風雪下。蒙眼的血布條在風中抖擻著,他面對著遠方的大雪,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隱約間,一陣詩唱之音伴著風雪聲傳來。雪夜裡,一匹白馬踏雪而來,馬背上有人誦詩。白色的狐皮大衣潔白若雪,晶瑩剔透的夜光杯里,醉人的酒香隨風傳遍十里地。
這是個瀟洒至極的年輕人。
在這個晚上,他於風雪中呤詩,月色下醉酒,騎白馬而入長安,好不自在!試問,這般瀟洒隨意的人物,天下可能尋到第二個?
「《太白詩集》的月下獨酌……果然是那個人……道中若仙的,李太白!」
聞詩而有所悟,顧長松看著這匹逆雪而來的白馬,和那馬上的年輕人,他默默的皺了皺眉頭。
詩仙,劍仙,酒中仙。這種賦有三道仙名的人物,看遍天下也唯有李白一人!
「君披血衣,風雪而來。哈哈哈哈,有我當年的風範。小葉子,好久不見了。」
灌下一口美酒,馬背上的年輕人飛馳下馬。他解下自己身上的雪狐大衣,披在少年的身上。
「太白兄今夜能來,在下感激不盡。」
雪狐大衣隔開了風雪,少年終於長鬆了一口氣。他扯了扯雪狐皮的一角,將懷裡的小嬰兒包的更加嚴實。
「哪裡的話,當年欠你的人情太大,怎麼還也還不完。而且我只是在長安城外喝了頓酒。要是能進城,今晚怎麼說也要陪你進皇宮一趟……」
淺淺一笑,李白理了理身上的錦衣。他眯著眼,戴著一件白玉冠,墨發有些凌亂的散在腰間,可看上去卻有一番獨特的氣質。
那張好看的臉上,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好像天下沒有什麼事是他辦不到的。
李太白,傳聞中詩美,劍美,人更美……
這個人不知道勾走了多少懷春少女的芳心,如今目睹真容,更讓人驚為天上仙,畫中人!
「李先生,今夜怎有雅性來長安一游,莫非是來祝賀大唐廢舊革新的嗎?」
舉袖便是一禮,顧長松面對這個人的時候,顯得很是恭敬。他知道,自己三人絕非他的對手。整個大唐能與之並肩的,也不過三四人……
而現在,那些人卻無法出手。難怪葉大人曾提醒自己,這裡已經不是長安城了。
不錯,若不在長安城內,天下能冶住李太白的人……少之又少……
「道宗的顧長松啊,這天下之大,我想去何方莫非還要上報道宗不可?倒是顧大人,今晚不回府賀新,在這城外吃什麼風雪。」
笑了笑,李白端起了手中的夜光杯,杯中千金難求的西域美酒被他一口氣飲盡了半數。
「老夫是個勞累命,不像先生這般瀟洒之人。不過既然來了,李先生不如進城一聚,我們也好儘儘地主之宜。」
側過身來,顧長松指向了身後的那座長安城。看這架勢,彷彿在城中已備好了美酒佳肴,準備款待來客。
「進城!李某雖然自在,但也明事理,這座城裡惦記我的人可不少啊。進城便不必了,我接個人就走。」
眯了眯眼,李白看著城門上那站在風雪裡的女人,和那間藏於黑暗中的小樓。他突然翻身上馬,將少年也拉到了馬背上。
「先生您可知是哪位下的命,您進城也好,離開也罷,我等絕不阻攔。但葉大人必須要留下,不然我們三把老骨頭可不好交代。」
無奈的搖了搖頭,北都策揪了揪自己的山羊鬍子,一幅進退兩難的樣子。
「李某自然知道是誰,不過我有何嘗給過那人好臉。
小葉子我肯定要帶走,月下獨飲酒,我心甚苦。再不找個人陪我喝酒,難道還真讓我邀月對影。至於交待這種事……李某人給你們!」
猛的一夾馬腹,白馬撕鳴了一聲。這是世上罕見的千里良駒,一越便是百米之遠。白馬沖入了遠方的雪夜裡,同時,一聲豪歌從風雪中傳來。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
豪歌奏遠音,此刻在三人眼中,這漫天的風雪盡數化成了一條長河。長河若劍,氣勢磅礴,有奔流千萬里之勢!
長河之劍於風雪中出鞘,只一劍便刺穿了莫忠的丹青書,將三人震退到長安城中……
「咳,咳……」
噴出幾口傷血,三個老人現在看上去顯得狼狽不坑。剛才那一劍,雖未傷到他們的根本,但至少也斬斷了十幾根肋骨,讓人元氣大傷。
倒在雪地上,苦澀的看著城門上的那個女人,三人簡直是有苦說不出。這種交待,也只有李太白這樣的人乾的出來了吧。
「回去吧,李太白的青蓮劍歌名震天下,你們不敵也不能怪你們……」
目視著那匹消失在風雪中的白馬,女人輕輕嘆了一口氣。熱氣在風中化作白霜,一點點融入雪夜。
「我等……告退!」
從雪地上爬起,顧長松三人向著城門拜了一拜,然後默默退出了這條大街……
………………
長安城的城門上,此刻靜悄悄的。女人盯著那片風雪,在月下靜了許久。
「你還是捨不得。」
突然小樓里冷酷的聲音再次響起,語氣里略帶一絲諷刺。
「胡說,我有什麼捨不得的!」
冷眼看向那座陰影里的小樓,女人又恢復成了那份,君臨天下的高貴氣質。
「你若捨得,他們又怎能出得了這座長安……你若捨得,就算出了這座城又怎樣,李太白來了又如何。呵呵,可憐啊,可憐,到最後你還是成了孤家寡人……」
大口的喝下了一壇酒,小樓里又沒有了聲音,變很安靜而又鬼異……
「孤家寡人嗎!」
抬起頭來,女人靜靜的望著月下飄零的大雪,看上去很是孤寂。下一刻,她卻突然轉過身來。面對著這座長安,女人攤袖大笑起來。
「孤家寡人又算什麼,就算是孤家寡人,我……朕!也是這天下最高的人……最高的……」
………………
月下孤城覆霜雪,不知何時,這座長安城門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女人不在了,小樓關上了……
風雪中,只有茫茫大雪不斷積壓在這古老的城牆上!
………………
此刻,茫茫的雪夜裡,一匹白馬逆著風雪而行。蒙眼少年安靜的坐在馬背上,他輕晃著懷中抱著的嬰兒,嘴裡念叨著一首聽不懂的歌……
前方,李白親自牽著韁繩,在雪地里一步一步的走著。那尊名貴的夜光杯里,佳酒已經喝完了。
現在他手上拿的,是從睡著了的嬰兒手上,硬扳下來的那串糖葫蘆。冰糖葫蘆上已經沒有了糖霜,在大雪裡被凍的乾巴巴的。但這個人吃的,還是這麼津津有味。
「葉子,出了長安你準備怎麼辦?要帶這個小傢伙去我那裡嗎?」
「不了……」
白馬上,少年撫過嬰兒的小臉。他笑了笑,對著遠方低聲說道。
「出了長安城,天下之大……四海皆是家!」
………………
唐曆元年,一月一日。
這一天,是大唐改朝換代的新時代。這一晚,是長安城落下的第一場初雪。
初雪之下……一夜花凋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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