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賭約
「不要相信太宰。」
藤丸立香愣了一下,隨後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容:「我知道了。」
「——」亂步一時間被這個過於平淡的反應堵得說不出話來,他難以置信地搖晃著藤丸立香的肩膀,「我知道你知道了,那個傢伙可是太宰啊!放任不管的話絕對會想盡辦法阻撓你的吧!那傢伙執著起來就算是織田先生去勸也勸不……」
「不會放任不管的。」藤丸立香輕輕拍了拍亂步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太宰先生的話,我會解決他的。」
「你鬥不過他。」亂步毫不猶豫地下了結論,「那傢伙現在可能已經開始策劃方案了,跟著你們一直到最後一刻反水也是很有可能的——」
「但是,如果對手是『那個世界的太宰』,不由太宰先生先生來對付,難度也會很大吧?」藤丸立香搖搖頭,「何況他手裡還有聖杯……」
「同時對付兩個太宰你只會更吃力!」亂步反駁。
「所以為了不導致那樣的情況,我得努力才行啊。」藤丸立香卻一臉自信地笑了起來,「我知道亂步先生是擔心我,沒關係,我會加油的!」
「你……算了。」亂步嘆了口氣,「你有地圖嗎?」
「欸?」
「我給你畫一個路線,照著去找太宰吧。」亂步從神出鬼沒的燕青手裡接過不知道哪裡搞過來的地圖就開始比劃,「從這裡,這裡,這裡,再到這裡……不要繞路,按順序走完還沒找到他就肯定是準備跑路了,到時候讓你的從者去抓他就可以了。」
「我現在就可以去抓他啊?」燕青一臉躍躍欲試,「caster在這做準備,我馬上就可以把那傢伙帶到你面前來。」
「不——相反,誰也不要跟著我!尤其是織田先生!」藤丸立香笑著吐了吐舌頭,「我去去就回!」
「可是——?」
「不要緊的。」藤丸立香自信地拍了拍胸脯,「我能搞定太宰先生。」
英靈們面面相覷,最後念在有個復仇者守在御主身邊的情況下,放小姑娘自家去搞定最難搞定的傢伙去了。
大概在黃昏的時刻,太宰在港口旁邊被順著亂步給出的路線一路走來的藤丸立香戴了個正著。
雖然他看起來也不太驚訝的樣子,只是一臉純良地對小姑娘眨眨眼睛:「哎呀好巧啊立香醬!你在這裡散步嗎?」
「我是來找你的。」藤丸立香停在了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再靠近就危險了,以太宰治的德性,直接跳下去也是有可能的。
「來找我?」太宰還在演戲,「已經準備好了嗎?真快啊,不愧是已經拯救過一次世界的迦勒底呢!」
「其實重點在你……不過我也還不知道到底有沒有準備好。」藤丸立香聳了聳肩,「不如我們別演了,你並沒有那麼想拯救世界吧。」
「真過分啊立香醬,居然懷疑我的誠意嗎?」太宰露出了委屈的表情,「我可是答應了織田作要去救人的一方噢!」
「是這樣嗎?」藤丸立香將目光投向太宰身後平靜的海水,「和我不一樣啊……」
「那麼,立香你,又是為什麼想要拯救世界呢?」太宰轉移了話題,目光里充滿了探究。
他是真的非常好奇。
為什麼要拯救世界呢?
「……為什麼?」藤丸立香皺起了眉頭,苦惱地摸了摸下巴,「這個……你知道我失憶了吧,所以其實我根本不記得我有拯救世界什麼的……」
她停頓了一下,才又開口:「不過,就我能想到的理由而言……只是想要活下去,這樣的感覺吧?」
太宰沉默了很久,最後還是搖了搖頭:「不,不是這個答案,雖然就這個方面我也有很多想要了解的東西,但我現在更想知道的是另一個……」
「欸?」藤丸立香不解地歪了歪頭,這麼就不是這個答案了呢?
太宰看著她茫然的表情,嘆了口氣:「我想問的是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和你沒有關係吧,為什麼要去拯救?」
「呃……」藤丸立香也有點拿不準地抓了抓頭髮,「因為這個世界面臨危機……?」
太宰挑了挑眉,用像是在看中原中也一樣的目光看著她。
「開玩笑啦開玩笑……」她趕緊擺擺手,「但是怎麼說呢,我好像也沒有什麼合適的理由的樣子,如果有我能做的事情的話,就會去做……」
太宰看著藤丸立香的眼睛,橘金色的眼睛里似乎也有幾分困惑苦惱,但沒有半分的敷衍。
「對你而言,這個世界其實是完全不相干的東西吧。」於是他直白地指出,「除了你拯救了的那個世界,這個世界以外,還有很多的世界吧?你難道要挨個去拯救嗎?」
「那種程度做不到。」藤丸立香搖搖頭,「但既然我已經來到這裡,就無法置之不理了。」
「同情心嗎?」太宰嗤笑一聲,「真是傲慢啊……」
藤丸立香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搖搖頭:「你或許會覺得我高高在上地在拯救世界,但我就是無法對陷入困難的人或者世界置之不理……其實我也不太理解——」
「不想看見他人流淚。如果可以,想成為能為別人擦乾眼淚的人。」
太宰沉吟片刻,轉過身背對著藤丸立香,面向夕陽下波光粼粼的大海。
就這樣站了一會兒,藤丸立香覺得沉默下去也不是辦法,便向太宰靠近了一步:「那個……」
「如果你一開始沒有選擇拯救,或許也就沒有這麼多事了。」太宰打斷她的話。
「……啊?」藤丸立香被他沒頭沒尾的話語搞得一頭霧水。
太宰側過頭,用餘光瞟道了藤丸立香的表情,露出了一個複雜的笑來。
「——我從來,從來沒有想過要復活織田作。」
藤丸立香一怔。
此時的太宰身上散發出來的是無比濃重的悲傷,以至於僅僅認識他不久的藤丸立香感到了一絲絲荒謬的感覺,彷彿這樣沉重的情感就不應該出現在這個遊戲人生般的傢伙身上。
沒有管藤丸立香的反應,太宰繼續說了下去。
「那個時候,織田作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去赴約,我拼盡全力也沒能阻止他,沒能讓他重新燃起對『生』的嚮往。」
他閉上眼睛,記憶里是友人決絕離去的模樣,那雙灰藍色的眼眸里看不見半點希望,那份對死亡的追逐甚至超過了自己。
不一樣。
他找不到活下去的意義,才想在離死亡最近的地方尋求答案,而那時的織田作,是真實地渴望死亡。
他不願意把這樣的織田作拉回這個如同生鏽的夢境般荒誕無稽的世界來,在無望的生命中延續無盡的悔恨與孤獨。
像他一樣。
「但是——」
某天的夜晚,在他的家裡,少女入睡后,他看見友人拿著一個裝幀精美的筆記本坐在窗邊寫著什麼。
「是master送我的。」注意到他的視線后,紅髮的男子這樣解釋道。
那時他瞪大眼睛,猶豫了許久才敢小聲地問出口:「織田作——還有想要寫小說嗎?」
友人抬起頭,用一如生前那樣灰藍色的眼睛看著他,裡面翻湧著不知名的情緒。
他們都知道這不僅僅是什麼『小說』的問題。
於是織田作只是回答:「master建議我……試著寫點日記。」
那不是重回世上就可以繼續下去的夢想,那是名為希望的存在,那是他終其一生去尋找也沒能找到的「意義」。
「但……」在一段另他幾乎要窒息的沉默后,友人露出了一個淺淡的微笑,「就這樣下去……或許也不錯。」
「是你自作主張讓織田作重新燃起了『這樣下去』的希望。」太宰治一字一頓,控訴一般地說道,「如今卻要為了拯救世界讓他再次回歸死亡——不覺得自己很傲慢嗎?」
藤丸立香微微垂下眼帘,握緊了拳頭。
「但你還是會這麼做。」太宰回過身子,再次面對了藤丸立香,「其實我想了很久阻撓你的辦法了,然而答案是無解——就算不依靠我,你們最終還是能找到解決的辦法,我能做的只有拖延時間而已。」
「但那有怎麼樣呢?哪怕能拖延一天,我也要去做」
他張開雙臂,笑了起來:「要來抓我嗎?」
藤丸立香撲向了他——
他仰躺著向後倒去——
「給——我——回——來!」
被抓住了手腕,藤丸立香趴在海岸邊緣,下面吊著太宰治。
結果還是低估了小姑娘的敏捷程度和力氣啊……太宰在心裡嘆了口氣,然後又恢復了笑嘻嘻的表情:「哎呀呀,生氣了嗎?」
「廢話!我當然生氣!」靠著身上的魔術禮裝勝過了太宰預計的藤丸立香沒好氣地開始把他往上拉,好在這傢伙沒反抗,要不然她就先上一發gandr再說。
「抱歉抱歉——那麼你還是決定要抓我回去了?」
「少廢話!」藤丸立香就這樣單手把他給拖上了海岸,然後在太宰完全沒有反應機會的時候把他摔倒在了地上。
「咳咳——要善待俘虜啊……」太宰覺得自己脊椎都要被小姑娘超常規的手勁摔斷了,這水平差點就能抵得上不用異能的中也了啊,「要抓人也不用這樣吧……」
「不要假笑了太宰治!給我聽好了!」
藤丸立香蹲下,攥著領子把太宰拽起來,大聲說道:「既然你覺得我傲慢,那我就繼續傲慢下去吧!」
「——超出你頭腦能夠預料的東西是存在的!」
鳶色的瞳孔驟然收縮。
「雖然我不像織田先生那樣能夠理解你的孤獨——但是,但是——」
眼前橘金色的瞳孔閃爍著,讓太宰難得地感到了茫然。
她在難過什麼?
同情?不,不是,不是那種廉價的傲慢的同情。
可是她明明什麼都不懂,憑什麼——
「活下去的意義這種東西我不知道,我也不明白啊!」
少女的聲音已經逐漸趨近於嘶喊。
「但如果你只是想找到能超出你頭腦預料的東西的話,存在的!」
「不管是我還是織田先生,還是英靈還是迦勒底——這些不都是超出你頭腦預料的存在嗎?」
不是的,其實從失憶的女孩和織田作一起找到他時,他就隱隱約約預見到了——要修正織田作的『存在』這件事。
但反駁不出口,他只是愣愣地看著眼前的藤丸立香。
「就算這樣的情況你也預料到了的話,那就來打個賭吧!」
太用力了,扯得他後頸發痛。太大聲了,震得他耳膜發麻。
藤丸立香對著他露出了自信的笑容:「不管是織田先生還是世界都不會毀滅的方法,我一定會找到的!」
「什麼、」
「如果我做到了的話,就算是你輸了!」藤丸立香這才鬆開了他的領子,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因為那樣就算是你『沒有預見到』的事態了吧?」
明明什麼都不懂卻還在說著這樣的話……是在意圖拯救他嗎?
太宰一邊扶著地站起來,一邊笑著回答道:「啊——那麼我認輸了。」
「你對我這麼有信心嗎?」藤丸立香不滿地嘟囔道,「可不要說什麼你已經預料到我能找到辦法這種話啊!」
「沒有沒有,我是真心認輸的——」太宰作勢舉起雙手告饒。
「——算了,回去吧,再不回去他們要擔心了。」藤丸立香嘆了口氣,不再追問什麼了,扭頭開始往回走,就這樣大大咧咧地把太宰丟在身後。
並不是認定她能作到,說實話,太宰並不是這樣的樂觀主義者。
但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就已經輸了。
這是他沒有預料到的話語。
誰能想到藤丸立香能作到那種地步呢?該說不愧是亂步先生認可的人嗎……
太宰忍不住笑了起來,小跑兩步跟上了少女的步伐:「真放心啊,不怕我趁機跑路嗎?」
「嗯……」藤丸立香思考了一下,「你要是還打算趁機跑路我就讓燕青去把你綁回來。」
「嗚哇,真粗暴,立香果然是去mafia的時候跟著小矮子學壞了吧!」
「如果是跟著中原先生學的話,那得先把你揍得不能動彈再綁回去吧?」
「果然是學壞了!好過分!」
「那也是你的問題吧。」
兩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拌著嘴向太宰家——也就是目前迦勒底的臨時據點走去。
這樣的畫面,與某一個夜晚重合。
「……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發言啊……」
遠遠注視著自家master的好從者羅賓漢嘆了口氣,用手指一下一下順著停在肩膀上的藍色小鳥的羽毛。
「她就是這樣的傢伙。」另一個聲音倒是十分肯定。
羅賓漢扭過頭,目光所到之處,是隱匿在黑暗之中的白髮復仇者。
「那麼,難得連你都不跟在身邊而是跑到這裡來看著又是為什麼?」他問。
復仇者沉默了。
「嘛,我就隨口一問。」羅賓漢聳聳肩,「反正你向來有自己的想法,不用告訴我也沒關係。」
「……沒什麼大不了的。」復仇者哼了一聲。
「那就算啦,master要回去了,我也要走了,你呢?」羅賓漢爽快地放過了這個話題,「不回去守在master身邊嗎?」
「……」
復仇者消失在了陰影中。
在他走之前,羅賓漢似乎隱隱聽見了一句很小聲的嘟囔。
他無奈地笑了起來:「原來不止我會怕一個沒忍住把那個叫太宰的傢伙揍一頓啊……」
不愧是master,連這傢伙都能心平氣和地溝通。
嗯,心平氣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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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樣。
噠宰之所以一開始會對「協助回收聖杯」產生抗拒是因為現在織田作確實已經有想「活」下去的念頭了。
而咕噠一開始也並不想太多的干涉噠宰的自/殺理念,就好像她尊重mafia一樣的態度,就好像當初織田作和安吾理解但不踏入其中的態度。
但是說到這個地步已經不能不說了。
所以立香選擇了順著太宰的說法「傲慢」下去。
拯救這個說法本來就是傲慢的。
但立香是那種人——
如果有人向他伸出手,她就會給出救援的人。
太宰在察覺到織田作被拯救的時候,是否也有一瞬間渴望過自己能被那個少女拯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