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六)
——金子勛一揮手臂……金子勛道:「這整片區域我們都早就清理過了,就等著你過來,你再吹也召不來幾隻幫手的。這裡,就是為你精心準備的葬身之地!」
藍忘機道:「……『精心準備』。」
他的聲音有些喑啞。
魏無羨輕聲道:「溫寧就在『我』身邊呢。所謂『精心準備』,只是他自以為是而已。」
如他所言,「溫寧」接著便拽斷了壓制凶性的符咒,化身成了以一當百的鬼將軍。
藍忘機卻搖了搖頭。
是不是金子勛自以為是,在他心裡,其實無關緊要。
箭雨過後,金子勛趁著溫寧被一百多名修士纏住,拔了劍偷襲魏無羨,後者雖無佩劍在手,單靠符咒也不落下風,可壞就壞在,他將給金凌的滿月禮揣在了袖子里,一不留神甩了出來。
魏無羨的目光陡然一凝,與藍忘機交握的手微微發抖。
須臾,他閉目輕聲道:「這大約就是……天意弄人吧。」
——那樣東西正是給金凌準備的禮物,他因為太重視,怕亂扔壓壞了,又時不時就想拿出來賞玩一番,只淺淺收在了袖子里……金子勛以為是暗器毒|葯之流,本想躲開,但一看魏無羨神色大變,改變主意一把抓住。
因他太重視給金凌的滿月禮,便放在了觸手可及的袖中,於是在激斗中甩了出去;還是因為他太重視,在神色中露了破綻,讓原本想躲過去的金子勛改變了主意,把這能左右他心緒的弱點抓在了手裡。
其實事情鬧到這地步,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參加金鱗台的滿月宴了。再精心準備的滿月禮也失去了意義,他還緊張什麼呢?
藍忘機的面容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好半晌,他才用微微沙啞的嗓音道:「……不會再發生了。」
——溫寧在前方不遠處,以一當百,殺得昏天黑地。金子勛道:「你不會真以為自己能參加阿凌的滿月宴吧?」
——這一句話,讓魏無羨的手微微發抖。
——正在這時,一個聲音喝道:「都住手!」
——一個白衣身影輕飄飄地躍下山谷,擋在了魏無羨和金子勛之間。金子勛一看來人,失聲道:「子軒?你怎麼來了?!」
金子勛對「金子軒」的出現如此愕然,倒可以想見,這場截殺他不該知情——邀「魏無羨」赴宴,也就的確是真心誠意。
江厭離輕輕地呼出一口氣:總算還有件不那麼糟糕的事。
她原本選擇的夫君,沒有和他的家族一起謀算她弟弟的性命。
但這一口氣還沒有松到底,她又冷不丁地想了起來,金子軒正是死於窮奇道截殺。
江厭離的身體立刻再次僵住了。
她死死地盯住了水幕。
聶懷桑微微訝然的聲音響了起來:「怎麼會……還有孟兄的事啊?」
話音一落,後排陡然陷入了一陣寂寂。
暗流涌動之中,孟瑤已成為了諸人視線彙集的焦點。
他臉上的神情與其說是驚愕,不如說茫然,茫然得讓人只覺無懈可擊。
——金子勛道:「阿瑤呢?」
孟瑤深吸一口氣,道:「這可真是……」
——金光瑤是本該出現在此為他助陣的幫手。去年他還對金光瑤十分瞧不起,頗為輕賤看低,但如今兩人關係改善,今非昔比,便喚得親近了。金子軒道:「我把他扣在金麟台了。若不是我看他神情不對撞破了他,你們便打算這樣亂來嗎?你中了千瘡百孔,怎麼完全不告訴我,一聲不吭就要幹這種事!」
聶懷桑不動聲色道:「真是什麼?」
孟瑤苦笑道:「真是叫人意想不到……好像所有的壞事,都少不了『我』一份。」
薛洋之事如是,暗害聶明玦如是,當日窮奇道出逃后的點金閣內如是,此時的窮奇道截殺,亦如是。
聶懷桑道:「雖然都少不了一份,但好像除了害我大哥,旁的倒也不是有意扯上關係?」
孟瑤無聲地嘆了口氣,似是無奈至極地道:「聶公子,孟瑤不說城府如何深沉,自問也算比一般人更沉得住氣些。斂芳尊養氣功夫總不至於比我如今還差,若說給金公子撞破此事是無意,那分明是自欺欺人。」
他如此坦然,倒叫人一時不好追究了——至少金子軒這個被誆來的本人是如此,但若要就此放過,卻也不能。
靜默片刻,金子軒乾巴巴道:「為何?」
孟瑤道:「往好處想,也許是也知道這事不妥當,盼著金公子這個更有分量的人能有所挽救,不過想來想去,始終覺得斂芳尊大約沒有這樣好心——所以無非,就是『不甘心』三字而已。」
他實在太過坦然,結果竟反而是金子軒這個「苦主」先生出了幾分氣短來,微微低頭,仍是乾巴巴地「哦」了一聲。
金光瑤是為什麼在不甘心?
從金光善這個做父親的本人,到蘭陵金氏上下,對金子軒與金光瑤的態度差別,實在是太明顯了。
明顯到讓他一旦旁觀者清,都覺得有些難以坦然受之。
金子軒的糾結盡都擺在了臉上,魏無羨與他同坐一排,稍一側臉就看得分明,不由暗自咋舌:金光瑤這一算計,怎麼也能算是讓「金子軒」送命的半個兇手,結果話說到最後,反倒是後者對他生出了近乎愧疚的情緒來。
……著實可怕!
一片寂靜中,聶懷桑忽然感慨道:「只是這樣一來,金小公子怕是要受不了了。」
彷彿一語驚醒夢中人。
金凌看起來的確是快要瘋了。
他的拳頭緊緊地攥著,眼眶紅得好像要燒起來,那張臉上的神情,不知道是難以置信多些,還是惶然失措多些。
他嗚咽道:「為什麼啊……」
他猛地要站起,又被無形的屏障壓得跌了回去,積壓的情緒終於一發不可收拾,大聲吼道:「這到底算什麼?!這究竟是為什麼啊!!」
為什麼他父親的死會和他這些年來最敬愛的長輩扯上關係?!
若金子軒的死也有金光瑤一份推波助瀾……那他這些年來對自己的溫柔疼愛……又算什麼啊……
他閉目捂耳,眼淚從眼角汩汩湧出,滾滾而下。
一旁的藍景儀大氣都不敢出,過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安慰他道:「金凌你先別激動,說不定……說不定真的只是巧合……」
他這話說得有些沒頭沒腦,金凌卻聽明白了,他不知該不該去這麼相信,心頭的悲意卻是更甚,哽咽道:「那難道就是我活該嗎?」
這個問題,叫人無言以對。
藍景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尖,絞盡腦汁道:「……肯定不是這樣的啊,說到底,罪魁禍首是那個下咒的人,那個……金子勛也是,不知道和人有什麼恩怨,稀里糊塗的就怪到魏前輩頭上……」
他說著說著,又說不下去了。
因為他也不能肯定,下咒的那個人,與金子勛誰是誰非,畢竟誰也不能昧著良心說金子勛是個與世無爭的好人……況且不論誰是誰非,起初這都只是兩個人的恩怨,下咒的人難道就能預料到最後一切會變成這樣嗎?
金凌抹了一把眼淚,吸了吸鼻子,不再說話了。
藍景儀說的、想的,他難道就不明白嗎?
只是一時半會兒,到底不甘心就這樣接受罷了。
——金子勛身中此千瘡百孔惡詛之事……他只將中咒之事告訴了金光善,求他為自己尋找最好的秘咒師和醫師。誰知醫師咒師都束手無策,恰好金凌滿月宴將至,金子軒竟然主動邀請了魏無羨。金光善原本就不怎麼樂意,於是建議金子勛將計就計,在魏無羨赴宴的路上將其截殺,這樣也不用讓他上金麟台了。魏無羨是江厭離的師弟,而金江夫妻恩愛,金子軒幾乎什麼破事鳥事都要和妻子嘮叨一番,幾人擔心他走漏了風聲,魏無羨不來了,是以他們一直瞞著金子軒。
藍景儀一邊讀一邊偷偷去看金凌的反應,看他還算平靜,不由得鬆了口氣,又心道就知道這事兒絕對少不了金老宗主的份兒。
聶懷桑道:「本以為是金子勛太魯莽,倒想不到金宗主好算計。若是截殺成了,魏兄連金鱗台都上不了,自然死無對證,對金家百利而無一害,若是不成,金宗主死了一個親侄子,一個親兒子,更有理由對魏兄追責了。」
金子軒臉色微微發白。
他動了動嘴唇,想說,那亂葬崗上的溫姑娘他們呢?他們怎會不知道魏無羨去了金鱗台?
但他緊接著就明白過來,沒有人會聽「溫狗」說話的。
而失去了魏無羨庇護,亂葬崗上的溫家人會如何,簡直不需多想。
金子勛的命也好,金光瑤的命也好,都不在他的好父親眼中……現在要死的換成了他自己,他真的就會……多有幾分動容嗎?
他越想越是心中發寒,幾乎要坐不住了。
聶懷桑又道:「『金江夫妻恩愛』,哪怕看在江姑娘的面子上,魏兄也會對子軒兄留幾分餘地,換了別人可就未必了——孟兄是聰明人,斂芳尊只會更聰明,自然不會以身犯險。」
江澄道:「留幾分餘地?那為何金子軒還是死了?」
這個「死」字一出,魏無羨與江厭離都是臉色一白。
聶懷桑飛快地張開摺扇,遮住了半張臉,道:「這就肯定是出了什麼意外了——江宗主你不要這麼看我,咱們看書、看書。」
——當年魏無羨見金子軒最後一面時,他還是一派少年的驕揚之氣,如今成家后卻瞧著沉穩了不少,說話亦擲地有聲,沉著臉道:「此事還有轉圜餘地,你們都暫且收手。」
「金子軒」這樣應對,不說十分出色,大體倒還算妥當——若金子勛聽勸,或許事情倒也確實有轉圜餘地。
藍景儀道:「這人簡直胡攪蠻纏!」
——金子勛又怒又躁……金子勛道:「既然你都聽他說過了,就該知道我等不得了。難不成你看他是嫂子的師弟,為了嫂子就不管兄弟死活了?!「
藍思追微微皺眉,只道:「他畢竟時日無多,性命要緊,無可厚非。」
藍景儀又急又氣道:「那就趕緊找真正的下咒人啊,揪著魏前輩不放是什麼道理?!」
藍思追面目冷然道:「在他眼中,魏前輩就是真正的下咒人,再不濟,也跑不了干係。」
寧錯殺,毋放過。不是夷陵老祖,便是他麾下的溫家人,總歸全天下的惡事,總和他有關。
藍景儀狠狠吐出一口氣,抓狂道:「……所以說這究竟是什麼道理!!!」
藍思追似乎嘆了口氣,面容有所緩和,輕輕道:「這世上許多事情,本就是毫無道理的。」
藍景儀定定地看著他,忽然整個人都泄了氣,無力道:「可是,不該是這樣的啊……」
這不是他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了。
魏無羨長出一口氣,脫力一般靠在了藍忘機身上。
他忽然不想聽下去、看下去了。
——金子軒道:「你分明知道我不是這樣的人!你身上的千瘡百孔又未定是他下的,何必如此急躁!魏無羨畢竟是我請來參加阿凌的滿月宴的,你們這樣行事,置我於何地?置我夫人於何地?」……金子勛心中氣憤,手中一用力,那隻裝著銀鈴玉穗的小木盒,頃刻間便被捏得粉碎!
看到最後一句話,金凌瞳孔驟縮。
魏無羨早在金子勛抓住那小木盒時就沒指望過還能完完整整地拿回來,這下果然如此,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江厭離卻當場「啊」一聲叫了出來。
不僅是為了那隻隨著盒子一起粉碎的墜玉銀鈴,更為了水幕上的下一段話。
——魏無羨親眼看著他掌中之物化為齏粉,瞳孔急劇縮小,一掌打向金子勛。而金子軒還不知那盒子里裝的是什麼,揚手攔住他這一掌,喝道:「魏無羨!你夠了沒有!」
她忍不住閉上了眼,心裡痛極道:這可該……怎麼辦啊?
——魏無羨胸口急劇起伏,眼眶赤紅。金子軒與金子勛二人畢竟是從小便熟識的堂兄弟,有一二十年的交情,此時他確實不好向著外人說話,而且他也實在不喜歡魏無羨這個人,定定神,道:「你先讓這個溫寧住手,叫他不要發瘋,別把事情再鬧大了。」
溫情眉頭緩緩擰起,道:「為何要叫阿寧先停手?」
空氣陡然一靜。
溫情繼續目光灼灼道:「論因果,布局者為蘭陵金氏、金子勛;論多寡,蘭陵金氏有三百餘門生,皆武裝,魏無羨卻只帶了阿寧一個護衛,為何要他先停手?」
金子軒僵住了。
是的,哪怕前文做了再多看似有理的解釋,「他」叫「魏無羨」先住手……其實也還是沒有道理的。
不過終究是他的私心偏向佔了上風而已。
可怕的是,他自己……渾然未覺。
※※※※※※※※※※※※※※※※※※※※
瑤總:好像所有的壞事都有我一份。
聶導:沒關心,我相信除了害我大哥以外你都不是願意的(才怪)
瑤總:不,我揭發我自己,坦白從寬,以退為進。
金子軒:對不起,是咱家人區別對待太明顯才逼你奮起反抗的。
聶導:……
其他人:……
好吧說正經的,金子軒本來不該表現得這麼傻乎乎,但是吧,瑤總他實在過於坦然了。
(對書中人來說)目前來看是沒有證據表明金光瑤是有意要弄死金子軒的,金鱗台上的人對兩人區別對待本來也沒啥,畢竟他們身份就不同,但知道區別對待和看見這種區別有多麼巨大是不一樣的,而且金子軒此時已有認知:孟瑤比他出色很多,他是很有容人之量的,所以在先前兩人沒有尖銳利益衝突的前提下他作為繼承人和血緣兄長對孟瑤是十分欣賞的,對這種區別對待就有點看不過眼了——也就是說,即使金子軒作為「受害人」在這件事上更占理,但兩人占理的程度在他自己看來差距就不是很懸殊(但實際上才怪,這傻孩子只是被繞進去了)。
以上前提下,孟瑤氣場太過坦然無畏,於是金子軒身為和他對線的不自覺就心虛氣短了——所謂只要我不心虛心虛的就是別人,我不尷尬就是別人尷尬,就是這麼回事兒。
我認為金子軒對正向道德的認知是比較清晰的,對自己也是實施比較高的道德準則的,但是在落實的時候因為他個人感知偏向遲鈍,就顯得有點……不太協調。
舉個例子,玄武洞里他能為了出身低微而且非親非故的綿綿反抗溫晁,固然是有點莽的,但是也可以看出這小少爺的正義感、道德感的確挺強的,可是當年在雲深他就口無遮攔辱了江厭離名節——為什麼?因為他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是非常失禮的、對江厭離是一種嚴重的傷害。
窮奇道截殺這回事吧,金光善和金子勛都認為要是被金子軒知道了,他可能會走漏風聲,魏無羨不來了,我覺得這孩子百分百會直接給魏無羨送信把事情都說清楚(忽然好奇這樣的if線發展了怎麼辦有誰可以認領嗎)。
原作對這個人其實著墨很少,大多數人在解讀他的時候其實都會有意無意比照另一個自己認知中存在相似情形的角色去理解,比照的角色又是各不相同,難免就一千個人一千個哈姆雷特了,以上僅僅是我的觀點,不代表金子軒的確就是這樣。
當然有一點我相信是公認的,那就是金子軒段數比起金光瑤來差距有如天塹。
然後前段時間我看到有個人說,真的受不了江厭離這種動不動就掉眼淚的女孩子,我:……我怎麼記得原作對江厭離的描寫是,她性子雖然好但是從小到大魏無羨沒見她掉過幾次眼淚?
然後回想一下,蓮花塢滅門后三人重逢抱在一起哭了一次,被金子軒當面冤枉受辱哭了一次,金子軒死後魏嬰倒是沒直接見她哭,但可想而知肯定也是哭過的,哭到麻木的那種。
也,不算很多吧……啊哦是的,陳情令里哭得有點多,影視印象總是比那麼一句文字描述直觀深刻嘛。
忍不住在群里嘈了一下,嘈完我又去翻了翻相逢看看我讓她哭了幾次,第一次是阿箐共情結束對她生前的一句形容,掉了眼淚,第二次是宋嵐與忘羨告別走上另條路的時候悄悄拭淚,第三次是絕勇哪章看到從前的蓮花塢啪嗒啪嗒掉眼淚,第四次是虞紫鳶說魏無羨多管閑事,金子軒藍忘機出事了也是他們運氣不好,陡然發現母親比自己了解的還要冷情……親眼看蓮花塢滅門又哭了一次……居然有五次了,我以為就一兩次的,難道我也無意中助長這種印象了嗎orz
但是但是……這幾個地方不讓她哭我也覺得OOC啊!
算了就這樣吧不管了。
最後是一點牢騷吧,昨晚碼字的時候看完(落霞網的)網頁原文又看到底下的評論,說真的,很大一個感受是,有些人啊,嘴上指責別人看問題只看表面,可自己呢,根本就是只聽得見喊得最聲嘶力竭理直氣壯的聲音,至於事情到底是什麼樣子?那是看一眼都不肯看的。
啼笑皆非。
對了對了,要再強調一遍(希望不要覺得我煩),請不要把角色想法當成筆者的想法,更不要視其為真理,我僅僅只是描寫我認為該角色在相應情境下會產生的想法、做出的反應而已,也許都有道理,但不等於都正確。感謝在2020-11-2801:40:03~2020-11-3022:55:1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柒寧寧50瓶;若夕茉、殊途同歸20瓶;白露未晞、34373831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