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金子軒我告訴你,總有一天,我要讓你死在我手裡!」
魏無羨怒火上頭,一邊奮力掙脫那一群拉架的修士,要再給金子軒一拳,一邊怒聲大吼,卻也不知是當真氣昏了頭還是怎的,竟然眼前一黑,霎時墜進了一團雲霧。
這眼睛一閉一睜,就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揉太陽穴,閉著眼睛想要爬起來,卻是一個不穩,猛地撞上了一具渾身都是清寒氣息的人體。
這一撞,他頓時清醒,睜眼望去,對上一雙淡如琉璃的眼瞳。
好看。
魏無羨心中如是道。
是真的好看,湊近了一看更覺得一點瑕疵也沒有,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好像在這雙古井無波的眼瞳里,讀到了一點……關切?擔憂?急切?
——不知道。
本就太淺,散也太快,根本容不得他細細分辨。
藍忘機道:「魏嬰,你醒了。」
魏無羨這才驟然回神,打著哈哈從人家身上直起身:「藍湛!……不好意思哈,謝謝你扶我——那個,我沒撞疼你吧?」
藍忘機道:「無事。」
魏無羨心道怪哉,藍忘機身上分明也沒有熏香也沒有怎的,他怎麼閉著眼都能感覺到那麼一股清凈寒涼的氣息,彷彿這一撞就一下子撞沒了滿心的煩悶焦慮,心緒清明起來?
「咳!」
重重一聲咳嗽從身後傳來,魏無羨下意識回頭看發聲處。
只見藍啟仁面色黑如鍋底,就差沒把「不成體統」、「魏嬰這邪魔外道又來玷污我得意門生」……等等等等諸如此類寫在臉上了。
魏無羨沒由來一陣心虛,乾笑道:「哈……藍老、前輩您也在啊。」
藍啟仁又是重重地「哼」了一聲。
魏無羨賠了個笑臉,環顧一周,這才發現,人其實還不少。
在場一共十餘人,分了三排坐在軟墊上。
除了他剛醒過來就撞上的藍忘機,右手邊依次是臭著一張臉的江澄、淚眼半乾的江厭離,還有臉上青腫未消的金子軒。
身後,聶懷桑搖了搖扇子,露出個半干不幹的笑臉:「魏兄。」
他旁邊是一臉不怒自威何況此時顯然還有餘怒未消的赤鋒尊聶明玦、澤蕪君藍曦臣,以及一個個頭不高,長了張很佔便宜的臉的陌生少年。
最後一排的構成才是最讓他不可思議的。
溫情面無表情地朝他點了點頭,她身邊的溫寧則期期艾艾地喊了一聲「魏公子」——聶明玦余怒的起源破案了。
旁邊一黑一白兩個陌生的道袍少年同時朝他頷首、拱手致意,最邊角的藍啟仁狠狠別過了頭,滿臉都寫著「眼不見為凈」。
魏無羨奇道:「這……怎麼回事?大家為什麼都聚在這裡?赤鋒尊不是在河間嗎?溫情溫寧你們怎麼也在?這裡又是哪?」
江澄「哼」了一聲,還沒有說話,藍曦臣已經先開了口,溫文爾雅道:「魏公子的問題,亦是我等心間疑惑。」
聶懷桑道:「是啊魏兄,我和曦臣哥哥原本是在後方,我大哥、還有你們,應該是分別在不同的前線……結果一晃神一睜眼,就全都在這兒了,一不知此間何地,二不知因何來此——哦對了,我們都是醒來就坐在這個墊子上了,這墊子綉著我們各自的名字,好像也拿不起來,跟粘在了地上似的。」
魏無羨聞言低頭一看,果不其然,那張混著九瓣蓮及捲雲暗紋的軟墊一角,用紅絲線綉著「魏無羨」三個小字,再扭頭一看,銀線綉成的「藍忘機」三字映入眼帘。
而且,彷彿……正是他們各自的字跡?
藍忘機道:「眾人都未配兵刃,靈力充足,卻無法施展——此處似乎並非現世之地。」
魏無羨聞言去摸腰間陳情,果真摸了個空,經藍忘機提醒,他才發現,自從剖金丹、入鬼道以來,在體內縈繞不散的傷痛似乎都消失得乾乾淨淨,不僅靈脈完好,其中甚至還流淌著微弱卻順暢的靈力,簡直就像是——他只不過是,還未修鍊到結丹的境界,而非失去過一顆金丹。
呆了片刻,他乾乾道:「哦,也對,不然咱們這些人怎麼也不會這麼和平就湊到一起來了,且不說藍老、前輩一看到我就生氣,就說溫情溫寧……現在可還是射日之徵呢!還有這幾位,似乎是生面孔?」
話說到最後,魏無羨已經恢復常態。
坐在第二排的陌生少年道:「魏公子說得是,在下先前確實無緣認全在座諸位,刻下便先通名罷——在下孟瑤,曾是赤鋒尊麾下,眼下供職於琅琊。」
魏無羨拱手回禮,卻眼尖地瞥見,他座下那張墊子,除了褐色的「孟瑤」二字之外,好像還用金線綉了一個更長的名字,只是因為角度緣故,半遮半掩地看不真切。
孟瑤似乎留意到了他的視線,不著痕迹地將之遮得更加嚴實了。
因他先起了這個頭,余者也紛紛通名報姓,那兩位魏無羨並不認得的道袍少年,黑衣者是出身於「白雪觀」的弟子,名叫宋嵐,字子琛,白衣者則自稱曉星塵,竟是——抱山散人門下。
魏無羨心頭一震,等對方話音一落便迫不及待追問:「曉道長竟然是抱山仙師門下?我——我母親的名號為『藏色散人』,也是出身抱山門下,如此算來,曉道長是我小師叔——不知道曉道長,有沒有見過我母親?」
話一出口他才意識到失誤——曉星塵的年紀顯然比自己還小,又怎麼可能見過早就下山的藏色散人,急忙補救道:「呃,我是說,有沒有見過我母親的畫像、聽過她以前的一些事兒……什麼的。」
曉星塵道:「原來魏公子是藏色師姐的兒子——實不相瞞,星塵年紀尚輕,只曾有兩度聽師父提起下山的延靈師兄與藏色師姐,見過一次他們二位的畫像,除此之外,便一概不知,叫魏公子失望了。」
魏無羨果真失望透頂,嘆口氣擺擺手:「好罷,也是意料之中……還是先討論討論現在這個狀況吧。」
江澄原本眉頭微微一皺,卻不知又想到什麼,很快便鬆開了。
江厭離道:「我瞧,現在什麼也不知道,好像是人還沒有到齊的緣故……前面還有三張軟墊,是空著的。」
魏無羨扭頭一看,果然,在丈外的空地上,還躺著三張花紋各不相同的軟墊。
江厭離補充道:「而且,這三位應該是有什麼特殊之處,我們和他們中間隔著一層透明的屏障,阿羨你醒來之前,我們已經試了一下,是穿不過去的。」
魏無羨「嗯」了一聲,分辨道:「藍景儀、藍思追、金如蘭?怎麼一個也沒聽過?藍湛,前面這兩個好像是你們家的人,你認識嗎?還有這個金如蘭……」
藍忘機道:「思追不知,但,景儀,是前幾日一位族兄為幼子所擬表字,且,蘭陵金氏下一輩,正是『如』字輩。除此之外,軟墊上的花紋,似乎與各自的家族有關。」
魏無羨「哦」了一聲,手上閑不住地去戳那張江厭離所說的屏障,卻聽「叮」一聲,那原本幾乎看不見的屏障竟然如同水面一般抖了起來,緊接著浮出一連串紅艷艷的文字:呀羨羨別戳了很癢的!
——你和含光君當然都不認識啦!那本來就是從將來過來的小朋友嘛!
——對對對墊子上的花紋就是按照家族來的!不愧是含光君!
藍忘機的話和這紅字霎時穿成一條清晰線索,魏無羨的手僵在半空,兩個呼吸過後,才猝然回神:「什麼?!那個金如蘭——怎麼會是牡丹和九瓣蓮?!」
蘭陵金氏下一輩,姓金,卻又與江家有關——魏無羨猛地轉頭,怒喝道:「金子軒!你——混蛋!你對我師姐做了什麼?!」
與他異口同聲的還有江澄:「金子軒!你要對我阿姐做什麼?!」
按金子軒的脾氣,本來該毫不示弱地吼回去,但他來到這裡前才因為誤會惹哭了江厭離,還被魏無羨揍了一頓,很有由來地一陣心虛氣短,絆絆磕磕道:「什、什麼?我怎麼知道?」
夾在雙方之間的江厭離也是一呆,原本頗有幾分慘淡的面色驟然湧上一陣潮紅,卻不是有多少羞澀,更有幾分羞惱:「阿羨!阿澄!」
魏無羨幾乎要跳起來、衝過去再給金子軒一拳,卻猛地撞上一道憑空出現的障礙,一下子跌回了軟墊上。
驚怒之下,魏無羨轉向那面隔在三張軟墊前的薄幕,喝道:「你究竟是什麼東西?!想幹什麼?!」
然後,眾人便目瞪口呆地看著那紅光抖了抖,很有些委屈巴巴地蹦出一個個文字:那個,老祖你先別生氣,這個……這裡畢竟是有規矩的嘛,不能隨便動武的……我也不是故意要攔著你的……
藍曦臣道:「呃,這位……」
他明顯犯了難,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紅字背後之人。
卻見方才還委委屈屈的紅字彷彿很歡快地一跳:姑娘!這裡是個姑娘!澤蕪君你可以叫我——嗯,紅紅!
最後兩個字出來的時候,很奇異地又顫了一顫。
魏無羨道:「好吧,紅紅姑娘——是你把我們弄到這裡來的?想幹什麼?還有,你剛才為什麼叫我——老祖?」
那道透明的屏障上瞬間炸開一朵紅色的煙花,緊接著突突突蹦出來一串文字:哇老祖好帥!老祖就是老祖——
到了這裡,她似乎意識到自己興奮過頭,抖了抖,慢慢繼續出字:哦,那個從你以後的尊號取來的,就和「羨羨」一樣,我們這邊的小姑娘都喜歡這麼叫,無上邪尊夷陵老祖!恭迎夷陵老祖魏無羨!
到最後,又瘋狂地跳了起來。
「……」
「……」
「……」
一連串詭異的沉默后,魏無羨大聲咳了起來:「……不是!這什麼亂七八糟的啊!」
江澄道:「聽著就邪里……!」
他一句話沒有說完,因為那位「紅紅」不知怎麼又炸了。
——哇果然是羨羨本羨!就是這個反應!
魏無羨:「……這個,紅紅姑娘,不是……我說,你為什麼好像特別……崇拜我的樣子?還有,為什麼說……『以後』?以後的事情,你又是怎麼知道的?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紅字劇烈地抖了起來。
抖了片刻,終於有新內容浮現。
——這個……怎麼說呢,老祖你們的未來,其實是不太好的。
——然後,你們的現在,過去,將來,在我們那裡,被寫成了一本書,有很多很多人看過。
——有很多很多人喜歡你們,他們希望你們都能幸福,希望你們之間能避免一些悲傷的誤會,所以,我和阿藍就來了。
這幾句話的信息量略大。
眾人面面相覷。
最後還是最德高望重的藍先生開口:「既然如此,請問紅紅姑娘,在這裡的人,又是如何選出?」
紅紅:藍先生您……這可真是一針見血。
——在這裡的人,無論過去、今後的聲名如何,但或者本心總是正直,或者有所偏差,也非不可救藥,並且……很多結局都不太好,又或者是有意無意促成了這結局的重要相關之人。
——所以創造我們的人,希望你們都能得到這場機緣,扭轉那些原本都很悲傷的未來。
魏無羨敏銳道:「『創造』?紅紅姑娘,我想請問一下,你——還有你方才提到的『阿藍』,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哇羨羨你才是真正的一針見血!
紅紅又開始抖了。
——其實吧,我和阿藍,就是喜歡你們的人,願望聚集在一起所形成的靈體,性格當然是應該以——你為藍本。
眾人先是齊齊愕然,隨後反應各異。
除了與魏無羨並不相熟的幾人,餘人中黑臉者居多,藍啟仁更是脫口道:「簡直是——簡直是!」
江厭離卻微微蹙眉道:「紅紅姑娘請不要玩笑了……你與阿羨,並非很相像,頂多……都有些孩子氣罷了。」
藍忘機道:「誠如江姑娘所言。」
紅字飛跳。
——呃,不是的,請不要這麼嚴肅,聽我解釋!
——藍本只是藍本而已!雖然喜歡老祖的人很多,但是!其實很多人都不是真的理解了老祖!
——他們只是被老祖的一部分表象屬性給吸引了,並不是刻骨銘心的喜歡,所以,靠著這些願望聚集出來的我,當然不可能完美地表現出老祖的性格,頂多只是很表象很表象的東西會有點像而已!
——在像是江姐姐和含光君這樣了解老祖的人眼裡,我當然是一點也不像了!
——我拍馬也趕不上老祖的!
——我既沒有老祖樂觀也沒有老祖豁達!
空間里又是一陣詭異的沉默。
片刻后,還是魏無羨率先打破沉默,乾笑道:「好吧……我可真是謝謝你、你們厚愛了。」
江澄道:「可以啊魏無羨,在另一個世界都那麼多人喜歡你,靠著念想就把我們這一群人拉到了這裡來。」
紅紅及時拆台:才不是呢江宗主!雖然喜歡羨羨的人很多,但是又不是只喜歡羨羨,在這裡的人都有份,都有很多粉絲哦!
——當然,各家粉絲畫風都不太一樣就是了。
——幸好我們兩個集合的都是正常的粉絲意念呢……不然畫面一定很美。
藍曦臣道:「請問,何為『粉絲』?」
沒問出的則是:正常的都如此了,不正常的又該如何?
——罪過罪過!讓澤蕪君說出這麼不雅正的詞真是我的罪過!粉絲就是喜歡你們的人!崇拜你們的人!總之就是對你們有好感的人群的總稱!
聶懷桑舉手:「啊?藍先生、呃不,我這種、沒什麼出息的,也有份嘛?」
雖然不知道算不算及時剎車,藍啟仁和聶明玦還是不約而同地黑了臉,後者更是忍不住怒吼一聲:「聶懷桑!收起你那副沒出息的樣子!」
聶懷桑立刻以扇遮臉慘叫:「大大大——大哥,我錯了!」
同樣覺得自己實在沒什麼值得喜歡、崇拜點卻沒出聲的溫寧忍不住跟著抖了三抖。
——聶大請不要這樣!聶導他後來很了不起的……誒呀我劇透太多了,接下來請你們自己去了解吧!
——溫寧小天使也請不要沮喪!你人氣很高的!
——好了,阿藍!你究竟找沒找到小朋友們啊!為什麼還不來!快來快點開始!
最後一句話才剛剛結束,所有龍飛鳳舞的紅字瞬間退潮般散得乾乾淨淨,在最前方的三張軟墊之前,浮現出一行端正雋秀的藍色楷書。
——話多,已至。
三個少年憑空出現在了那三張軟墊上。
在那身著金星雪浪袍的少年落在那張牡丹、九瓣蓮暗紋環繞的軟墊上,睜眼喝道:「怎麼回事?誰在搞鬼?!」時,藍字已經悄然轉變。
——予你三人觀域外天書、解往來諸事之機緣。
——書中所敘,無論今事、前塵、日後,皆為真實。
——此之已往,彼之來日,若有可解,則事事皆可變,不拘於時,過往所失,亦可重得。
——循本心而論即可。
在眾人紛紛嚴陣以待的這時,魏無羨心頭卻忽然升起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
這位『阿藍』的畫風……有點眼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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