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熟悉的故事走向,加上金凌還認識這個莫玄羽,後排眾人雖然並未宣之於口,卻也幾乎在心裡認定了,這位風流的大家主,怕就是那位名聲在外的金光善金大家主了。
藍啟仁終於如願一甩袖袍,罵了一句:「成何體統!」
金子軒:我有句髒話不知道當不當講。
金凌擰著臉一路往下讀,過了他祖父的光輝事迹后,臉色居然漸漸和緩了些。
無他,除了那句無可奈何地「你找錯人了啊」隱隱透出魏無羨似乎並不是那麼喪心病狂、與「莫玄羽」大梵山「重逢」以來的表現慢慢對上了號,也因為這位剛剛重歸人間的夷陵老祖實在是太慘了些。
先是被人踹了一腳臭罵一通,然後又被鎖在屋子裡,差點成為有史以來第一位剛被請上身就活活餓死的厲鬼邪神。
要不是接下來的踹門而出並上那句「你以為你在作踐誰呢」還算是有點小帥,他怕不是都要懷疑這個魏無羨是假的了。
然而沒兩句,他臉色又擰起來了。
藍景儀道:「……還真是老祖前輩啊。」
——粉抹的太多,一笑就裂,撲簌簌往下落。有一名白衣少年「噗」的險些笑出聲來了,被一旁似乎是為首的少年不贊同地看了一眼,當即正色。
這一幕可太熟悉了,兩個被點名的當事人都坐在這裡呢。
金凌道:「這真是魏嬰、魏無羨?他、他……」
「他」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乾脆轉為嫌棄藍景儀:「這個笑出聲的是你吧?沒見識、沒定力。」
藍景儀嚷道:「這怎麼就沒見識沒定力了?這不好笑嗎?你敢說你剛才不想笑?!」
金凌道:「你——這有什麼好笑!你看藍願就沒笑!就你笑了!」
藍景儀:「那又如何?而且你怎麼知道這個是思追?都沒提名字呢!」
金凌:「廢話,你們家出門夜獵,除非有前輩在,否則哪次帶隊的不是他?」
藍景儀:「……你還讀不讀了?!」
前面吵吵嚷嚷地繼續讀,後面藍啟仁已經被氣得連連甩袖子:「這個藍景儀!凈與人做無謂口舌之爭!背後語人是非!真真成何體統!」
魏無羨道:「藍前輩彆氣啊,我看這孩子不錯,說是背後語人是非了,當面也語啊,頂多是心直口快,心性也不壞啊,就算活潑了點——年少輕狂,情有可原嘛。」
藍啟仁當即調轉炮頭:「魏嬰你閉嘴!你以為你很好嗎?!」
魏無羨摸了摸鼻子,情知是那句「見了藍家的人就牙疼,上輩子常常腹誹他家校服是『披麻戴孝』」惹到了藍老頭,他倒沒有什麼背後說壞話被當事人抓到的窘迫,卻也不打算趕著上找罵,於是乖乖閉嘴,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
心道:這就受不了了,接下來還有撒潑打滾呢,豈不是要氣死藍老頭了?
藍老頭氣沒氣死不知道,看著那個「魏無羨」在眾目睽睽之下如此行徑,江澄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罵道:「魏無羨!你居然當著小輩撒潑打滾!把咱們家的臉都丟盡了!」
魏無羨道:「丟臉的又不是咱們家!反正都當他是莫玄羽!」
江澄怒道:「現在都知道了!瞧瞧你這說的都是什麼話!真把自己當斷袖了?!」
魏無羨嗆他:「莫玄羽是斷袖,『我』上了他的身,當然要用斷袖的角度看問題才不會露羨……」
話還沒說完,整個人就嗆住了。
——只聽藍景儀道:「找個好男人?含光君嗎?對了,不是說含光君當年和夷陵老祖兩看生厭嗎?思追你說含光君知道莫玄羽就是夷陵老祖嗎?」
魏無羨傻在原地,腦袋裡一個念頭突突突:不是吧,照這小孩兒說的,那個我和藍湛——真的斷了袖子?!
不不不打住打住!說不定只是因為他們當「莫玄羽」是個斷袖,才這麼以為呢,藍湛那小古板怎麼可能……
想到這裡連忙去看藍忘機:「藍湛你別多想,說不定是那小輩瞎說的……怎麼可能呢,就算莫玄羽是斷袖,本老祖也不是斷袖對吧……哈、哈。」
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藍忘機連接幾個深呼吸,臉色還是一絲不苟什麼都不為所動的模樣,不由得在心裡大叫糟糕:壞了,藍湛不會因為這小輩胡說,就更討厭我了吧?
不對我為什麼這麼在意他討不討厭我?不對他剛才還為我不平來著應該也沒那麼討厭我?
藍忘機道:「……無妨,先專心看罷。」
紅紅忽然炸了。
這次卻不是字面意義上的炸煙花,而是一排刺眼紅彤彤:老祖!!!!
魏無羨:「……不是,你這是怎麼了?這麼激動幹什麼??」
一排「……」。
然後,似乎是忍無可忍,終於又蹦出來一排紅艷艷的大字:老祖,你真的是個傻子!!!沒救了!!!
魏無羨:「……好好說話怎麼還罵上人了。」
江厭離悄悄地嘆了口氣,餘光瞥見,藍曦臣臉上的溫和微笑……似乎有點掛不住了。
金凌越讀,臉上的神色便轉變得越奇特,由冷峻而和緩,又由和緩而糾結,刻下終於徹底轉為了嫌棄:「這莫家莊的人也忒不要臉,這種話也說的出來?」
「還有這個魏無羨,裝瘋賣傻居然還裝上癮了——怪不得當時在大梵山上那個鬼樣子!」
「話不能這麼說。」藍思追也是一臉糾結,但還是掙扎著為尊敬的前輩辯解了一下,「魏前輩也是不能暴露身份,而莫公子……又是人盡皆知的,咳,所以只好如此。」
藍景儀拆台:「他分明樂在其中好嘛!」
藍思追無奈:「景儀!」
接下來讀到那位夷陵老祖假作瘋癲地為一眾藍家少年檢查完召陰旗陣,藍啟仁雖然依舊黑著臉,卻也點了點頭:「恩怨分明,不錯。」
魏無羨受寵若驚:他這好像是第一次從藍老頭口中聽到對自己的肯定評價?
不由戰戰兢兢道:「藍前輩過獎。」
藍啟仁「哼」了一聲,彷彿很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道:「就是這行事,怎麼就不能穩重些,像話些?!」
魏無羨:「……這不是,跟思追說的似的,上了莫玄羽的身,沒辦法嗎?」
眾人齊齊心道:我信了你的邪!
你分明心裡還在腹誹姑蘇藍氏古板扎堆!
叫人沒料到的是,召陰旗陣分明已經由發明者親自確定沒有問題,卻仍然是生了意外——其實說沒料到也不盡然,至少聶懷桑覺得,這發展,十分合情合理,符合話本的一般發展規律。
——他睜開眼,幾名家僕已闖了進來。整個院子火光通明,有人高聲叫道:「把這個殺人的瘋子拖去大堂,讓他償命!」
金凌再次停下念誦,問出眾人心聲:「這又怎麼了?我看他也沒幹什麼啊,怎麼就成殺人的瘋子了?」
這時候顯然是當事人更有發言權,藍景儀「嗐」了一聲,道:「本來就不關他的事,莫夫人氣瘋了胡亂找人發泄而已。」
藍思追雖然用詞文雅很多,意思卻還是一模一樣:「莫子淵公子出了意外,莫夫人悲傷過度,又因為兩位莫公子素有嫌隙,便想岔了。」
後續事態發展已然盡數呈上天書水幕,直至獻舍詛咒消去第一道傷痕作結。
莫子淵的死因寫得明明白白,各人看得紛紛皺眉。
魏無羨道:「看這前文,召陰旗後來在修真界怕不是一般普遍,這莫子淵但凡有一點求仙問道的真心,也不該一無所知地將它揣進懷裡——所謂自作孽,不可活咯。」
金凌幾乎作出了一般無二的結語,隨著他繼續向下念,水幕上也漸次浮現出更多後續。
聶懷桑忍不住道:「魏兄,比起你先前在大堂上鬧得那一場,這莫夫人才當真稱得上撒潑耍無賴啊。」
藍啟仁更是氣得鬢須橫飛:「這婦人好生胡攪蠻纏!污言穢語,簡直有辱斯文!」
聶明玦亦對此頗為不齒,一樁樁一件件看下來,終於冷然道:「既然慣齣兒子如此行徑,就該知道他早晚有一天會自食其害!遇事不知反思己過,只會指責他人,早晚也要自取滅亡!」
孟瑤忽而道:「聶宗主焉知她不是已經自取滅亡?」
聶明玦目光灼灼道:「何出此言?」
孟瑤道:「按這天書所述,魏公子身負獻舍詛咒,後來卻仍與幾位小公子各自熟識、同行夜獵,顯然並未為此所累。而以魏公子的性情,只怕也不會為了解除獻舍詛咒便肆意屠戮,那麼顯然只能是這召陰旗招來的大凶之物,無意替他解決了這個麻煩。」
他說這話,條理清晰,有理有據,眾人不由得皆高看他一眼,魏無羨心道:這位孟公子,以後只怕很是個人物——連我這個「當事人」都還沒想到這些,他卻已經算得明明白白了。
這當然不是說他思維敏捷不及孟瑤,而是因為兩人天性有別,孟瑤多思多慮,走一步算十步,因此早便將一切算得清清楚楚,而魏無羨一貫隨遇而安,樂得跟著這天書敘述走,就算當事人是將來的自己,也沒有刻意去想這獻舍詛咒的問題,便慢了一步。
至於這東西有沒有再牽連他人,既然當時參與的藍景儀、藍思追都坐在這裡與金凌一道念書,表現也沒有異樣,那麼顯然後來並沒有真的再出事,因此倒不必太緊張。
後來果然同孟瑤的預測一般無二,還沒出廳堂,那邪祟已經又奪莫老爺一條人命。
——既已發出求救訊號……若是剛好來了個跟他打過交道或者打過架的,會怎麼樣那可不好說。
——可詛咒在身……等支援人趕到,也許整個莫家莊已橫滿一街少了一條左臂的屍首,裡面還有幾個姑蘇藍氏的親眷子弟。
——思忖片刻,魏無羨心道:「速戰速決。」
念到此處,金凌又一次停了下來,終於忍不住質疑:「這真的是魏無羨?不是什麼濫好人?都這份上了還不走,而是『速戰速決』?!」
藍思追看了看金凌的臉色,終於猶豫道:「雖然與傳聞不同,但咱們認識的莫公子、也就是魏前輩,豈非一直如此?」
藍景儀也道:「對對對!無論惡趣味還是什麼,真的跟這裡面一模一樣啊!」
魏無羨聞言樂了:「看來這幾個小孩跟『我』後來也很有故事啊?」
藍忘機道:「『你』重歸於世,牽涉頗多,只怕不是純然意外。之後再有牽扯,也是情理之中。」
魏無羨道:「也是,莫家莊的事,背後有人操縱的痕迹很重啊。」
緊接著,家丁阿童先死、隨後發覺莫夫人也死了,那兇殘異常的邪祟也終於露出廬山真面目——竟然就是一條空蕩蕩的左手。
魏無羨道:「五馬分屍?這位仁兄有點慘哦。」
江澄道:「你還有心思關心別人慘不慘?你這已經露餡兒了知不知道?」
魏無羨道:「反正這群小朋友又不認得我,露羨就露羨,也沒什麼大不了——人命關天誒?」
藍曦臣道:「魏公子好意,曦臣代家中晚輩謝過了。」
魏無羨頓時渾身不自在地摸鼻子:「別澤蕪君,我這人最怕別人跟我道謝了,還是這種一本正經地道謝……而且,幫忙的是將來的我,我現在還什麼都沒做呢!」
藍曦臣無奈搖頭。
——原先苦苦支撐的幾名少年都驚呆了……竟看得瞠目結舌,根本無法移開目光,只覺得……好精彩!
藍家小輩到底還是小輩,這般實誠的少年心性,看得人不由失笑——當然,藍啟仁是不會笑的,他只會氣得又一拂袖,怒道:「居然沉溺於凶屍相鬥,這些小輩簡直太不像話!」
這鬼手兇殘非比尋常,不過片刻,莫家三口已經是節節敗退,支援的人終於到了。
——魏無羨剛要把壓在舌底的這一聲長哨吹出去,正在這時,從天外傳來錚錚兩聲弦響。
魏無羨吹了個口哨:「藍湛,這是你吧?」
話音未落,他忽然一僵。
金凌念道:「一聽到這兩聲天外琴響,魏無羨轉身便走。」
魏無羨:「呃……這臭小子跑什麼?」
關鍵是還被正主全看見了有木有!
——好巧不巧,來的是藍家人;要死不死,來的還是藍忘機!
藍忘機道:「……魏嬰。」
魏無羨:夭壽了他為什麼好像聽出了委屈的意味!
瘋了瘋了都瘋了。
魏無羨:「藍湛!藍湛你聽我解釋!這不是、那個,這不是『我』不知道你那個——這不是因為咱倆太熟怕被你認出來嘛!」
藍忘機道:「……嗯。」
魏無羨心裡犯嘀咕:這是生氣了……還是沒有啊?
忽然又反應過來:不對他為什麼要生氣??我又為什麼這麼急著跟他解釋???
旁觀的江厭離心道:看來阿羨也不是一點都不開竅?至少對藍二公子不是當真半點意思都沒有?
藍景儀道:「這不會就是小蘋果吧?!他居然騙咱們說是含光君送的!明明就是莫家莊順手牽羊來的嘛!」
金凌道:「我早就說了那頭蠢驢不可能是含光君送的!也就是你這麼蠢才會信了!」
魏無羨心道:不是,我以後和藍湛到底什麼關係啊?我為什麼說那頭驢是他送的?這小朋友居然也信了?
鬼使神差地,又想起方才藍景儀那一句「找個好男人?含光君嗎?」
又聽金凌道:「他究竟是怎麼從當初聽到琴響就跑,到現在和含光君成天膩在一起的?」
魏無羨睜大了眼。
此時此刻,他腦袋裡只有一個念頭:這斷袖難道會通過獻舍傳染不成???
他沒有看見的是,身邊的藍忘機,也在同一時間,微微睜大了眼,手指悄悄蜷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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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們港,別看含光君好像穩如泰山,其實他已經內心慌得一批決定拚死告白了。
然而:莫玄羽是斷袖,本老祖也不是斷袖對吧?
於是含光君默默地吞了一口鮮血:「……無妨。」
無妨,我的愛情死了(停下你歐歐西了!!!)
以及,金凌真的是個好孩子。
他的溫柔是天生的,傲嬌才是後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