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自己還沒說什麼難聽話,就做出這麼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給誰看?賈敏翻了翻白眼,全然不覺得自己已經十分毒舌,幾步走到門口,自己掀了帘子,大聲嚷著丫頭們過來服侍。
剛才兩人吵架,眾丫頭婆子們生怕惹火上身,早就避開出去,此時聽得呼喚,一行人才慌慌張張得一溜小跑,魚貫而入走了進來,見到兩人臉色模樣都不好,俱都有些不安。
賈敏的丫頭,幾乎都是一臉擔憂,生怕自家奶奶跟大爺起了衝突,以後日子難過,而林如海家的老人,多半是想著這個奶奶不是什麼良善之輩,沒有一點孝道婦德,聽說她的貼身大丫鬟氣死了當家主母,如今又與林少爺吵鬧,合家不寧,面上多有憤憤之色。
其中一個婦人道:「奶奶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得看著太太剛去世的份上緩一緩,有什麼事兒不能放一放呢。奶奶也是大家裡出來的,這般吵鬧著,如今不說我們這些下人看著不像樣子,倘若傳出去一句半句,豈不是讓人說奶奶不孝。再說大爺的身子不好,便是大爺有些不妥處,奶奶也該讓著點,怎麼能反跟大爺吵了起來,這要是有個什麼好歹的,可如何是好。如今我倚老賣老說句不中聽的話,這女人的名聲頂頂重要,奶奶還是莫要再如此使性子了,不然別的不說,人家知道的,只說奶奶和大爺拌嘴,不知道的,倒讓人錯以為咱們府里的門風不好,惹人笑話。」
賈敏早就憋了一肚子氣,只是看在林如海病怏怏的分上不好儘力發作,剛才強自忍耐了大半,此時被這婦人綿裡帶針一席話一指責,真可謂火頭上澆油,滾油中滴水,不由得大發雷霆。
趙敏仔細回想了一下,便知這婦人是林母的心腹--管家媳婦徐二家的。這婆子原本是林母的陪嫁丫頭,後來嫁給了林府小廝徐二,之後因林母勢大,她家男人便做了這府里大管事之一,被人稱為徐二家的。這婆子以前沒少仗著自己是太太的心腹,幾次三番排揎賈敏這個年輕主子,林太太干出來的腌臢事,多半都是這婦人在一旁調唆。
賈敏怒上心頭,柳眉一豎,冷笑道:「咱們林家家風果然是極好的,一個不知道哪裡蹦出來的貓兒狗兒,都如此的不懂尊卑,這也是大家子作派,倒叫我大開眼界!平時仗著主子們給的臉面逞威風也就罷了,如今竟是公然以主子長輩自居了,你也不打量打量,真算起來你算什麼東西?不過是仗著主家厚道,便去拿捏轄制著大爺奶奶,現在還敢當著主子奴才們的面指責當家奶奶,真真是個好的,只是你是大爺親娘還是你是府里老太太?主子們的對錯,什麼時候輪到你一個下人編排?主子們說話,這屋子裡哪裡有你插嘴的份兒!連這點規矩都不懂,拎不清楚自己的身份,還有臉說我!下面打算怎麼說,奶奶不孝,玷辱門風,要大爺休妻?這大帽子扣得還真是好呀,可是你奶奶我頭小,頂不起這帽子!你如今既然都明說我不孝,我倒怎麼也要分辨一二,正好如今咱們也在姑蘇,雖說支庶不剩,到底咱們族中還有幾位老人家,主子們的真正長輩尚在,我一個做小輩的也不敢玷辱林家門風,今日怎麼也需得請了族老,開了祠堂,一二三四五,一一說清楚,就是攆了我去我也無話好說。可是你算哪根蔥?我這媳婦如何,我跟大爺如何說話,還容不得你這下三濫的混賬奴才評說叫囂。還有你們,一個個膽也大了,心思也活絡起來了,看著我跟你們大爺年輕不懂事,太太也去了,越發反了,便想騎到主子頭上撒野不行!」
這時代人講話,都講究藏著掖著,一句話只講一半,讓人捉摸不定,像徐二家的不過是暗示賈敏品行不良,含沙射影,哪裡知道賈敏竟然這般不管不顧,不管好的歹的,一頓拉出來直說,口口聲聲家風孝道,面子裡子都不要。
徐二家的再有體面,這體面也是主子給的,須知這時代階級森嚴,而徐二家的不過是最下賤的奴僕罷了。平時不計較也就無謂,如今賈敏一改往日溫婉,句句驚人,眾人嚇得膛目結舌,呼啦啦跪下了一地。
只有徐二家的深知,今日賈敏當眾發威,如果眾人壓不下賈敏這氣焰,他日這林府便是賈敏的天下,大家以後都別想有好日子過,心中深怒眾人膽怯示弱,只是她是挑頭之人,騎虎難下,便直愣愣站著不跪,一副忠心為主反受辱的樣子。「奴婢就是奴婢,不過是太太給些臉面,當不得奶奶這些話。只是奴婢們都是這府里老人,便是奶奶打罵,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府里有人做亂。」
賈敏怒火中燒,也不理會地上眾人,只死死盯著徐二家的,「你倒是個好的,真是為林家著想。」
徐二家的梗著脖子,回嘴道:「老奴是看著大爺長大的,如今太太去了,便是拼了這條老命,也絕對不能讓人欺負了大爺去,要不然,老身如何對得起死去的老太太,太太啊,你睜眼看看呀。」說著說著,突然就淚流滿臉,撲通一聲,朝著西面跪了下來,說唱俱佳的嚎道:「太太,你怎麼就去了呀,你老人家去的時候怎麼不帶了我一起去呀,也省得留下老奴在這裡礙別人的眼,招別人的恨!太太呀,你怎麼就這樣走了呀!奴婢不過是一個奴才秧子,你都去了,這人走茶涼,哪裡還有人把老奴放在眼裡呀,我有付太太所託,沒有照顧好大爺呀!」
徐二家的哭得鼻涕橫流,哀傷欲死,眾人也開始七嘴八舌起來,拉的勸的求情的,樣樣不缺。
「都給我住口!」林如海眼看屋子裡亂成一團,大聲怒道。
眾人不妨這個素來和善軟弱的大爺一聲怒吼,頓時一滯,屋子裡靜了下來,只剩下徐二家的哀嚎聲。
就在此劍拔弩張之時,啪啪啪,賈敏突然拍手贊道,「果然是一派忠心呢,倒叫我大開了眼界。」
徐二家一面滿臉通紅,氣憤地瞪著賈敏,一面又抹著眼淚,擺著一臉傷心,沉痛的看著林海,分明是想挑撥林如海朝自己發火,倒跟那日花姨娘手段有的一拼了。只是林如海倒也是個聰慧的,並未聽信徐二家的,雖然只是一臉無奈的站在那裡,倒讓賈敏高看了他一眼。畢竟林如海雖然不是徐二家的奶大的,也算是她從小看大的了。
賈敏看著眼前鬧劇,心裡只覺得好笑,便突然微微一笑道:「你既然對太太這麼忠心,原本就該一頭撞死在太太的靈前,也算全了你們一份主僕之情,我也好風光大葬你。怎麼就這麼貪生怕死,主子去了還好意思苟活在這世上,倒不由得讓人小瞧你的忠心了,難道是在等太太來接你,還是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機會?我倒有個例子做派給你呢,你瞅瞅,我才不過昏迷了數日,我的丫頭如心,便生生地撞了柱,把好好的一條命都葬送了。你說她也真是傻,她們家奶奶還活得好好的呢,怎麼就那麼急。就算是要殉主,怎麼也該等等,起碼等主子入了土再殉,弄到現在這情形,哎,她殉的主子還活得好好的,她卻去了,可不是陰差陽錯了。徐二家的,你倒說說這是為什麼?如心到底為什麼這麼急?」
賈敏一席話說得很是刻薄狠毒,她笑意盈盈看著徐二家的,又看了看屋中的樑柱,分明就是在說,徐二家的如果真是個忠心的,就該現在一頭去撞柱。
要知道這時候大家子里規矩重,要是長輩屋裡出來的,哪怕是個貓兒狗兒,輕易也傷他不得,否則便是不重長輩。有些家裡年輕主子還不如三五代的陳人有體面,如是遇到伏侍過父母長輩的老人,更要謙和尊重,才算是受過□□的大家子行事。所以不管是賈敏也好,林如海也罷,平時見了眾位媽媽,雖然不說是畢恭畢敬,也給足了面子,眾人哪裡見過賈敏如此神色行事,都有些呆愣,不知所措。
徐二家的臉上紅白不定,止了哭鬧,斜楞楞看著賈敏,見賈敏一改往日滿臉淺憂,只是笑嘻嘻的,卻只覺得頭上如同一桶冰水倒下來,一個激靈,心中一寒,暗自思索,這個賤人怎麼會突然提起如心那死丫頭,到底是為了諷刺自己,還是知道了什麼?只是賈敏滿臉溫婉笑容,看不出來什麼,只能寬慰自己,太太去了再不能開口,大爺為了面子也絕不會亂說,這位奶奶從來都是個糊塗柔弱性子,就算是死去活來,也萬萬不可能知道些什麼,想必是惱怒自己剛才排場了她一頓,覺得委屈煩惱,現在只是為了逼自己,讓自己難堪罷了。
徐二家的到底心裡發虛,不敢再跟賈敏犯倔,正在思索怎麼給自己找個台階下的時候,旁邊人亦是看情形尷尬,紛紛解勸道:「她原先是伏侍太太的,原比我們這些人體面些,奶奶不看別的,只看在去了的太太面子上,饒了她這一次吧。」
說著,便拉扯徐二家的前去給賈敏磕頭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