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4 章
到了明謙堂前,早有侍女扶了五皇子妃下轎,不料五皇子妃下來之後,侍女們又從轎中扶下一個面如美玉生輝,目似滿目星河的小孩子,賈敏仔細一瞧,倒有些大世子的模樣,只是那日玉晨臉上都是污泥草跡,倒是不敢論斷,只是能從五皇子妃的轎中出來,又是這般年歲,眉眼與五皇子頗有些相似,倒是不做他想,忙又請安問禮。
那玉晨年歲不大,教養卻甚好,前行一步,虛扶賈敏,道:「夫人救命之恩,晨親身來謝,請受晨一禮。」語畢,一揖到底。
賈敏忙側身避過,復又還禮,笑道:「舉手之類,不足掛齒。」
正要將五皇子妃和大世子迎入正堂,忽有小丫頭匆匆跑來道:「大明宮鄭老爺特來降職。」
賈敏尚不自覺,五皇子妃倒先有些惶惶不定,林家何德何能,能有鄭平安鄭老爺來宣旨,必與前幾日玉晨之事有關,外面的謠言五皇子妃並非不知,如今皇子之爭如火如荼,自家夫婿雖得聖人寵愛,卻勢單力薄,背後無人可依,那些喪良心的如何會不抓住此事大做文章!
皇帝大如天,賈敏也來不及招待五皇子妃和玉晨,好在下人都是知事的,忙擺了香案,又請賈敏等人去中門跪接。那鄭平安是林府常客,只是以前都是悄然行事,此次因為奉了聖旨,卻是大張旗鼓,坐了大轎,直到正廳才下轎。
賈敏見他滿臉笑容,便知沒事,果然一番華麗無物的駢四儷六空洞話之後,終於到了正文,封賈敏為一品護國夫人,大世子玉晨賜為賈敏義子。林府上下聽了聖旨,皆喜形於色。
賈敏聽得是目瞪口呆,這都什麼鬼?猜到聖人會為自家做主,可是這封賞著實奇怪了些吧。鄭平安見她魂游天外,忍不住笑了,大聲道:「護國夫人領旨謝恩吧。」
賈敏接了聖旨,請鄭平安進去喝茶,本是客套一句,不想鄭平安看了一眼旁邊的五皇子妃等人,笑道:「人老了,骨頭也乏了,就打擾林夫人了。」
鄭平安可謂是皇帝身邊第一人,便是五皇子妃貴為王妃也不得不低下身段,曲意逢迎。分賓次坐下,鄭平安隨口恭喜了賈敏幾句,又對五皇子妃笑道:「恭喜五王妃了。」
五皇子妃淡淡一笑,將自己的麟兒賜予一個大臣之妻為義子,有何值得恭喜的?
這話說得不明不白,可賈敏卻是個人精,立時便明白了鄭平安的意思,也虧得她歷經世事,早就練就一番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本事,只是眼神中仍是不由得略過一時驚訝,心也突突地跳了起來。
鄭平安自然不會錯過賈敏眼中的驚訝,微笑頷首,也不多說。再瞧瞧五皇子妃,到底年紀輕,經歷事少,還是一臉無動於衷,再想起玉晨之遭遇,縱是見慣宮斗,也不由嘆息了幾聲,這宮裡若沒有一個強勢聰慧的母親,稚子幼童如何能躲過風雨?
賈敏需得進宮謝恩,鄭平安和五皇子妃皆告辭而去。夏櫻等人聽聞消息,齊齊來恭賀,花楹歪頭疑惑道:「老爺是二品大官,太太卻是一品夫人,那豈不是太太比老爺官還要大了嗎?」說著,滿屋裡人都笑了。
聖旨一出,滿京皆驚,背後造謠之人只恨得摔了一屋子瓷器,不想竟弄巧成拙,五皇子,林家竟是強強聯手,便是王夫人這種小人,也是銀牙咬碎,怎麼這個賤人就那麼命好?
林如海對著林樞教育道:「聖旨一下,咱們家便與五殿下再也撕擼不開了,如今朝中局勢複雜,你們也要心中有數。他雖貴為皇子,你們也無需湊上去,只細心留神,莫讓人算計了去。」
林樞笑道:「父親放心,我自會小心行事。父親乃聖人心腹,如今聖旨一下,五殿下實力大漲,但是只怕有人不願意看到,父親也要小心才是。」
林如海見兒如此,老懷大慰,微笑點頭。
賈敏插嘴道:「今上心裡估計是下了決斷,不然不會讓咱們家跟皇子有如此密切的接觸,如此為五殿下添磚加碼,倘若回頭真是這位運氣好,何嘗不是保存了咱們家,今上是個厚道人啊!」
林如海點頭稱是,賈敏心中暗自喟嘆,這皇帝雖然手段凌厲,但是對自己的心腹卻還算是安排妥當,難怪原著中甄家、賈家等這些老臣一直風光無限,直到新帝登基,老皇去世,方才一一破落,乃至於被抄家。
臨敬殿里,皇帝按了按鬢角,疲憊地對鄭平安道:「這才一個林如海罷了,他們竟都坐不住了。你說,難道我對他們還不好?」
鄭平安亦嘆道:「在老奴心裡,在朝堂上,老爺乃是堪比堯舜之明主聖君,在後宮,老爺亦是良婿慈父,對朋友,何嘗不是肝膽相照。」至於好不好這話,他卻是不能接了。
皇帝微微往後靠去,也不指望鄭平安跟自己同仇敵愾去罵人,闔目思索了片刻,再睜開眼睛時,目光里已經是一片果決。他低聲道:「安排鐵網山秋狩之事吧,讓慕容那小子協助你,還有傅晨。」
見鄭平安半晌不說話,皇上微微有些詫異,抬頭一瞧,正好沒有錯過鄭平安眼中那一絲憐惜。皇上怔了一怔,笑道:「你莫要如此,我沒事。」忽又對鄭平安笑說道:「這幾個小子里,你雖不說,我也知道你最喜歡他,如今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這種話聽起來絕非什麼好話,鄭平安大驚失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卻什麼話也沒有說。
皇帝嘆了口氣,輕輕問道:「為什麼?」
大殿中寂靜無聲,皇帝盯著殿前掐絲琺琅三足鼎里那飄渺的香煙,語氣中帶了一絲秋日蕭索的味道,卻沒有再看鄭平安一眼。
鄭平安緩緩抬起頭,面上卻沒有一絲心虛的表情,他正正直視著皇帝,「因為只有五殿下,對老爺是一片真心。其他那些個殿下,看中的都是老爺屁股底下的位子。」
這話說的,何其大逆不道!
鄭平安說話一向含蓄,從來不議論皇子是非,聖人終於將視線挪在了他身上。
鄭平安道:「我身份低微,本不該臧否皇子,又背著老爺行事,求老爺賜老奴一個體面。」說完將身子伏在地上。
皇帝盯著他老邁的身軀,皺了皺眉頭,不解道:「你這老東西說什麼呢?」
鄭平安詫異地抬了起頭,卻看到皇上臉上一臉不解的表情,「我只是問你為什麼對五殿下這番青睞,幾個皇子,你喜歡誰不喜歡誰,這也不算什麼大事,你說這些生生死死的話,還什麼求一個體面,你把老爺我當什麼了?」
皇上見他一副吃驚的模樣,突然就想明白了鄭平安的意思,越發生氣,抓起案上的茶盞,便要向他丟去,想了想,到底沒有丟出去。鄭平安見勢,突然裂開嘴笑了起來。
皇帝冷哼了幾聲,道:「我還能不知道你這老東西,看著唯唯諾諾,其實心裡膽兒比誰都肥,想當初我母后薨逝,你竟敢一直把真相瞞著我,直到我登上了大位才說出來,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這人還是一丁點都沒變,只是你一門心思從來都是為我,我又豈會不知?」皇帝嘆了口氣,道:「只是除了你沒變,其他人卻變了。」
皇帝從寶座走了下來,向鄭平安伸出了手,一把把他拉起來,自己卻一屁股坐在了寶座前的階上,又拍了拍身邊讓鄭平安也坐下。
鄭平安從地上爬起來,依言坐了下來,兩人並肩而坐,也不由得想起了過去,嘆道:「想當年老奴認識老爺的時候,才十歲而已,現在都六十歲了。」
皇帝亦嘆了口氣,突然問道:「平安,你給我說句實話,為什麼喜兒她就變了呢?」
鄭平安想了半晌,微微撇頭,見聖人神色堅定,顯然想要一個答案,遂緩緩說道:「老奴說的話,老爺大概不願意聽,只是老爺既然要問,不怕老爺心裡難過,喜兒,她跟我們不是一路人了。想當年咱們跟她是禍福與共,生死不離,可到底才不過十數年,如今她出宮已經幾十年了。對於她來說,兒子,孫子才是最重要的,那是她血脈相連、朝夕相處的親人,其實也怪不得她,老奴一個人孤苦伶仃的,這輩子只有老爺一個人,說句大不敬的話,老奴是把老爺當做了唯一的親人,若是我也有兒女,說不定我也變了呢。」
皇帝垂下眼帘,半晌不說話,過了許久,才說道:「甄貴妃跟了我這麼多年,如今年紀也大了,她脾氣不好,以後你在後宮也多看顧點。」
鄭平安深知聖人心理,只回了一句是,亦不多言,心裡卻暗自抹了一把冷汗,老爺是個好人,對自己也的確很厚道,只是這是人就有私心啊,自己也不例外。又聽聖人讓自己照顧甄貴妃,不由得暗自冷笑,那喜兒的確與自己有幾分交情,可是她甄貴妃是個什麼東西,竟也仗著甄老夫人的蔭庇,倒瞧不上自己,想跟自己爭,也不看看自己的分量,倘若是喜兒來了,他也許還忌憚幾分,可她這個毛玩意算什麼東西,鄭平安心中暗思道,罷了,看在老爺的面上,不跟她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