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春柳去茶房中煎好了葯,眼看著天色已暗,正要去傳飯之時,卻見遠處搖搖走了一群人來,便不敢走開,只讓夏櫻去取飯,自己在院門口候著。
春柳仔細瞅著一眾人走了進來,竟是花姨娘帶了一群婆子丫頭們來了,心下納悶,忙起身前去迎接。
自從周氏去世,賈敏昏睡,林如海一個大男人,如何能管這內帷之事,便委了花姨娘掌管家事。看著是個嬌花軟語的人兒,行事卻是風雷之性。
花姨娘見春柳迎了上來,便止住步,並不進屋,只站在院中問道:「我方才聽說奶奶已經醒了,只是瑣事繁雜,一群管事婆娘們候著,也不好前來,現在才有空忙趕了過來,可是真的醒了?」
不等春柳回話,皺了眉頭又說,「這會子怎麼你不在裡面伺候著,反倒在這外面站著,小心回頭爺看見了,只說你們服侍不精心,偷懶耍滑,便是我,也不好給你們說話的。」
因現在正是這花姨娘管著家,春柳雖是賈敏的大丫頭,也不敢掠其鋒芒。忙將賈敏蘇醒,林如海請大夫之事一一詳說了,又陪笑道:「原是在屋中伺候著的,只是看天也晚了,葯也得了,正要去傳飯,不料遠遠看著像是姨娘來了,故不敢擅去,在此候著。」
花姨娘微微一笑,「我也不過白吩咐你幾句罷了。奶奶現在人呢?」
春柳朝著屋子一努嘴,「奶奶身子不適,一直躺著休息呢,姨娘來得可是不巧了,可要去旁邊屋裡喝口茶?」
不等花姨娘說話,花姨娘的大丫頭何姐兒笑著說道:「姨娘又要打理這家裡上上下下,又要照顧大爺奶奶,整日里忙的腳不挨地,你們也想想府里這麼多事,都壓在姨娘一個人身上,再忙不完的,哪裡有閑工夫喝茶?今日不過是忙裡偷閒,過來看奶奶罷了。」
花姨娘只等何姐兒說完了,才截斷話說,「替大爺奶奶管家,原本是我分內的事情,哪裡就那麼辛苦了。就你多嘴,整日里絮個不停,再這樣著,我可不敢要你了,你還是去伺候廊下的鸚哥兒,正好對著說個沒完。」
一眾人都笑了。
花姨娘從懷中掏出懷錶看了看,「既是奶奶睡著,我就不進去了,要是打擾了奶奶休息,倒是我的不是了。剛好大爺去了書房,我也有些事情要與大爺商議,這就走了,你們好生伺候著吧。」
春柳自在門口站著,卻見夏櫻提了食盒蟄蟄蠍蠍的走了過來,一面走一面四處打探,「花姨娘可是走了?」
見院子無人,方出了一口長氣,撇了撇嘴,「她怎麼突然跑來了?平日里從來不見她來,奶奶這一醒,她倒是來了。我瞅著不是來打探消息,就是來耀武揚威。探視奶奶,說得好聽,平日里怎麼倒是不來。」
春柳心裡何嘗不知,只是形勢比人強,不能不低頭,便喝道:「休要胡說!主子們的事情,也是你我可以議論的。我看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再想不起來當初差點被攆出去的事情了。」
夏櫻聞言吐了吐舌頭,想起花姨娘的手段,頓時噤聲了,同春柳一起將食盒攜至內室。
春柳想了一想,到底不放心,對夏櫻勸道:「花姨娘是個什麼性子,你我是再清楚不過的,連可心姐姐都是吃了虧的,你可不要託大。更不要因為你讓奶奶被人打臉,只說奶奶不會管教人。」說完了又悄聲叮囑夏櫻道,「還有,你可千萬仔細點,別讓奶奶知道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奶奶這才剛醒,經不得氣。還有一樁事要囑託你,奶奶這些時日吃的用的,你一定要親自盯著,萬不可出錯,不然你我就算全家賠進去,也賠不了奶奶的命。」
夏櫻一笑,「就你知道伺候,當別人都是聾子的耳朵——擺設呢。姐姐放心吧,我曉得。」
春柳正要再交代她兩句,卻聽得帳中一陣悉悉索索之聲,忙去打開了帳幔帘子,原來賈敏已經醒了,正要自己起身。春柳一面服侍賈敏起身,一面笑說著:「奶奶醒了多久,怎麼也不說叫我們服侍。可巧葯也煎好了,飯也傳來了,奶奶看著可想這會子用些,還是再略等等。」
賈敏養了一會神,自覺好了許多,雖還有些目眩,到底沒有那麼虛軟了,這會子也覺得肚中飢餓,便點了點頭,言道:「這會就用吧。」
夏櫻捧了沐盆、巾帕過來,跪在床邊,高捧沐盆,春柳用大手巾替賈敏掩了衣襟,又絞了手巾替賈敏凈臉凈手,塗了些漚子,又要塗胭脂水粉時,賈敏擺了擺手,「又不出門,折騰這些做什麼。」
春柳依命將東西收了起來,跟夏櫻抬過一張小飯桌,拿了筷箸,將食盒中的飯食一一擺上,不過是白粥一碗,拌麵筋豆腐一碟,醬蘿蔔炸兒一碟,法制紫薑一碟,煮乾絲一碗。另有糕點兩樣,一樣是藕粉桂花糖糕,一樣是栗子粉桂花蒸糕。
春柳看了看,略微皺了皺眉頭,有些不喜,說道:「奶奶剛醒來,想是廚房裡的人還不知道,送來的飯菜簡單了些,明日我便去知會他們一聲,如今晚了重做也來不及,奶奶先將就著用一些吧。」
夏櫻在一旁欲言又止,被春柳盯了一眼后,撇了撇嘴站在一旁不開言。
賈敏人精似的,如何不知道這飯菜之事還有隱情,只是吃飯事大,無暇顧及其他,便就著蘿蔔炸兒喝了半碗粥,又吃了幾筷子麵筋並一筷頭乾絲,糕點卻是沒碰,這些甜膩膩的糕點,不易消化,對賈敏這具久卧的身體來說,著實不宜。
見賈敏吃了這許多東西,春柳兩人喜得無可不可,連聲說道:「老天爺保佑,奶奶這是要大好起來呢。」
夏櫻又捧過漱盂來,春柳服侍賈敏漱了口,又盥手完畢,方又去端了葯來,「正好葯也涼了,奶奶現在服了吧?」
賈敏不置可否,讓春柳將葯碗放在几上,便打發兩人去吃飯,春柳原想著與夏櫻輪流去吃,留一人照料賈敏,倒被賈敏說了一頓,「你們只管去吃,等下忙完了,我還有事要問你們。」
及至丫鬟們匆匆去吃了飯,方重將兩人喊在身邊,順口問道,「晚飯前我隱約聽到院子里有人說笑,可是誰來了?」
春柳一驚,陪笑道:「哪裡有什麼人來,不過是我等夏櫻傳飯的功夫,站在院子門口和人說了幾句閑話。」
賈敏又去看夏櫻,這丫頭倒好,嘴綳得緊緊的,好像生怕誰要撬開她的嘴似的。
賈敏便知道這兩個丫鬟鐵了心的不想說,嘆了口氣,又想起另外一件事,言道:「你們不肯說,我也不逼問,也罷,我且問你另外一樁子事兒,你如心姐姐呢,怎麼這一下午只見你們兩個小丫頭忙來忙去,可心、順心和王嬤嬤她們人呢?」
春柳一呆,旋即強笑著,卻不敢看著賈敏回話,目光躲躲閃閃的說道,「咱們回姑蘇,哪裡能帶那麼多人,可心姐姐、順心姐姐和王媽媽她們都是京城人士,故土難離,俱都留在了京都,至於如心姐姐,如心姐姐……」
「如心姐姐病了,起不來身,所以留得奴婢們照顧奶奶,難道奴婢們照顧得不好,奶奶只這般挂念著如心姐姐。」夏櫻見春柳吞吞吐吐不成話,生怕賈敏看出端倪,忙插嘴回了一句。
「是,是,」春柳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如心姐姐是病了,怕過了病氣給奶奶,不敢前來。奶奶身子如今才好些,不要管這些閑事,先靜養好了再說。」
賈敏一看這情形,就明白大半,如心絕對不會是什麼病了不能過來,要是真有病了,春柳大可大大方方說明白,何必如此鬼祟躲閃,只怕不是什麼好事。該不會是趁著自己昏迷不醒,周氏惱了,拿自己的貼身大丫頭當替罪羊羔打發出去了吧,不然怎麼幾個大丫頭盡皆不在,只留了春柳夏櫻這兩個從來進不了屋,只管迎來送往,洒水澆花的二等丫頭貼身照料?虧得這兩個丫頭倒也算忠心,這等情形下,也沒有求去之心,且照料的甚好。賈敏昏睡數月,身上別說褥瘡,竟是連絲毫異味都沒有,只除了肌肉萎縮了,身子虛弱了,但是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賈敏當了數年醫生,見慣了久病床前無孝子的情形,對於春夏兩個丫頭,還算滿意。
賈敏不說話,兩個丫頭也不知道糊弄過去了沒有,膽戰心驚站在那裡不敢開言,生怕招得賈敏問出更無法回答的問題。
只是賈敏雖然感念兩人忠心,卻不是個吃虧的人,冷笑了兩聲,開言道:「你們既不肯說,我也知道你們都受委屈了,必是挂念著我身體未愈,不肯惹事,減我煩憂。只是有一件事情我要與你們說明白,我瞧著你們兩個還算忠心,我既然醒了,以後便不會再讓你們吃虧。什麼花姨娘草姨娘,還真把自己當做一棵蔥了。想必是我睡了這麼許久,有些人以為我醒不了,便跑到我頭上撒野。平日里我不肯動怒發威,那是看著太太面子上,盼望著一家子和和睦睦,可是誰要是自己掂量不清,打錯了算盤,鬧騰到我這裡,也須得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重。不過是個上不得檯面的東西罷了。這幾日你們且不要與人爭執,廚房裡給什麼拿什麼,缺少什麼也不必計較,我那匣子中有銀子,自去買了就是。誰要是給你們氣了,也先只管暫時忍著,等我養好了身子,騰出了手,再做道理。有人既然想上演這出甄嬛傳,我就讓她們先做做安陵容!」
原本賈敏還在厭煩著后宅爭鬥,此時一看別人居然欺負到自己頭上了,頓時火冒三丈,迅速轉換為戰鬥模式了。
春柳頓時紅了眼圈,淚流滿腮,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哽聲說道:「奴婢一家深受賈家大恩,便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回報。奶奶不要說什麼委屈不委屈的話,我只盼望著奶奶身體康健,和大爺和和美美,奴婢便是此刻立時死了,也可以瞑目了。何況無非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我們兩個並沒有真的受什麼委屈,這尋常過日子,牙齒還有磕著舌頭的時候呢。奶奶再不必費心的。」
賈敏知道一時半會兒問不出來什麼,何況折騰了這麼一天,也著實累了,便讓夏櫻將人扶起,又替她拭了眼淚。「日久見人心,日後你們便知道我說話從來都是一諾千金,你們若有心,以後也不必動不動就跪呀死呀什麼的,一輩子對我忠心耿耿也就是了,我必不負你們。如今鬧了這麼一出,我也乏了,都早些睡吧。」
春柳眼看賈敏臉上有倦色,硬拉著還要講話的夏櫻替賈敏落了帳子,移了燈,打點妥當方告辭出去。因賈敏已經說了,晚上不需留人在屋中,要是有人就不免有動靜,反而睡得不香,故兩人夜裡都不在屋中伺候,只在外屋榻上歇著,以防賈敏要茶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