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獵人與獵物
在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中,獵人捕殺、獵食獵物是天經地義的,獵物逃脫、躲避獵人的獵捕也是理所當然的。然而,究竟誰才是意氣風發,最終享受勝利果實的獵人,誰才是倉皇逃命,乞求苟延殘喘的獵物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在獵殺結果出來之前,恐怕誰也無法知道。有的時候,自以為是獵人,興緻勃勃圍追堵截的一方有可能成為最終的獵物,看似需要奪路逃命,惶惶不可終日的獵物也有可能才是最終的獵人!
在中島今朝吾的眼裡,自己無疑是掌控一切的獵人,而試圖圍殲他的中**隊才是該如何一口一口吞掉的獵物。同樣,在中**官的眼裡,即將展開合圍的自己一方當然是蓄勢待發的獵人,而有可能陷入重圍的日軍第十六師團理所當然是有生命之危的獵物。
第二戰區南路前敵總司令部,一名年約三十來歲,劍眉國字臉的軍官正緊緊擰著眉頭,神情擔憂地盯著桌子上的軍事沙盤,肩上那閃爍著金光的將星表明此人是少將級別的高級軍官。
此時,南路前敵總司令衛立煌上將走到看沙盤的軍官面前,頗為關心地說道:「伯約啊,一切都已經部署妥當了,你還在擔心什麼?趁著現在還有時間,趕緊去休息一下,要是遇到什麼緊急的突髮狀況,也好有精力應變不是?」
衛立煌口中的伯約叫姜鴻波,第二戰區南路前敵司令部的少將參謀長,黃埔三期的畢業生,北伐中立下赫赫戰功,后又赴德國德累斯頓步兵學校留學三年,是國內難得的高級軍事人才,此次懷寧會戰的作戰計劃便是他一手策劃的。
姜鴻波擰緊的眉頭並沒有因為衛立煌溫言寬慰有絲毫舒緩,臉上的擔憂和疑慮神色反而更盛了,抬眼看著衛立煌,緩緩說道:「司令,我總感覺我們似乎還有些足以影響戰局的關鍵因素沒有察覺到,也許會導致戰局不像我們想象的那般順利。」
見姜鴻波如此慎重、擔憂地模樣,衛立煌的神情也不免凝重了起來,問道:「伯約,你是不是在擔心中島會提前察覺到我們的戰略部署?」在他看來,行動部署都經過了無數次細緻嚴謹的推演,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都詳細考慮、論證過,並制定了應變策略,唯一值得擔憂的就是作戰計劃能否嚴格保密,不被日軍提前偵查獲知。
姜鴻波微微搖了搖頭,道:「我集團軍主力如此大規模的集結,就算行動得再小心、再嚴密,也是免不了被日本諜報人員摸到蛛絲馬跡的。所以,除非中島是絲毫不通軍事的白痴,否則必然可以提前洞察到我們的戰略部署!」
「那……那豈不是說……」衛立煌心裡一涼,後面「懷寧會戰會功虧一簣」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此次會戰的詳細作戰計劃他已經上報中央,蔣委員長是大加褒獎,特意來電激勵他早日立下此奇功,全殲日軍第十六師團,以告慰南京大屠殺中慘死的亡魂。可以說,懷寧會戰整編圍殲日軍第十六師團,蔣委員長翹首以盼,中央一眾黨國要員翹首以盼,抗戰爆發以來一敗再敗的數百萬**將士翹首以盼,全國四萬萬民眾翹首以盼,要是就這麼虎頭蛇尾地狼狽收場,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自己將會被毫不留情地釘到恥辱柱上,受到得知真相的人們無盡的唾罵和譴責!
「司令請放心,儘管中島已經洞察我們的戰略意圖,但他肯定不會打亂我軍部署的。」姜鴻波神情篤定,胸有成竹地分析道,「中島其人,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和日本陸軍大學畢業,又曾赴法國留學,更參加過日俄戰爭,是日本非常知名的陸軍軍官。第十六師團也是日軍少有的精銳師團,入華作戰以來一直無往不利,從軍官到士兵都狂妄自信得很,他們是絕對不願意背上懦弱怯戰的恥辱,提前避開我軍的圍剿。而且,中島對我軍的戰鬥力一向不屑一顧,也許他會採取什麼辦法遲滯我軍的合圍部隊,但他絕對忍不住不動67師這放在他嘴邊的肥肉的!」
的確,在這個年代,日本軍國主義蔓延,日本人尤其是日本軍人大多處於一種畸形的狂熱狀態。這種狂熱在日軍攻陷上海、南京之後飆升到了巔峰,日本人對自己軍隊戰鬥力的自信幾乎到了盲目的地步。他們視榮譽高於生命,對於戰敗失利是難以接受的,偶有小挫於中**隊,軍事主官輕則被撤職嚴辦,重則被勒令切腹謝罪。在這種大背景下,作為日本軍界閃耀將星的中島今朝吾不願意也不能表現得像個懦夫一樣,還沒有開戰就心惶惶地求救或者急匆匆地跳出仍存在理論中的中**隊包圍圈。
衛立煌也是關心則亂,姜鴻波這麼一分析,他馬上就明白了,大大鬆了口氣,如釋重負地說道:「既然中島今朝吾必然會上鉤,那你還有什麼可擔憂的?」
「懷寧會戰整個戰局的關鍵並非在於中島是否會上鉤,而在於67師這個餌到底能拖住日軍第十六師團多久,能不能為集團主力的合圍爭取到足夠的時間。如果在集團主力完成合圍之前,67師就被中島擊潰,那後果將不堪設想!」姜鴻波依舊緊緊盯著軍事沙盤,在腦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過著整個作戰計劃,細細思索著各個細節,推演著各種可能發生的狀況。
衛立煌神情輕鬆,微微一笑,道:「伯約呀,這你就過慮了。顧唯德手裡可是有上萬精銳的,還有個斥巨資裝備的炮兵營,他本人也是久經陣仗的多年行伍了,就算再怎麼不濟,抵擋住中島半天時間的能耐總還是有的。」
姜鴻波微微嘆了口氣,緩緩說道:「卑職不是擔心顧唯德的實力不夠,而是擔心他未必肯不惜一切代價地和日軍血拚,死死纏住中島。」
中國將領向來把軍隊當成自己的私有財產,無論何時何地,他們大多數人想的不是如何最大限度地殺傷敵人,完成作戰任務,而是斤斤計較著如何最大程度地保存實力。姜鴻波也是曾經在底下帶過兵的人,對於這點當然十分清楚。因此,儘管他十分不願意這麼去揣測,但他對於顧唯德會不顧傷亡和中島血拚並不抱什麼指望。
對於這個中**隊作戰的最大制約因素之一,衛立煌卻不怎麼擔憂,輕鬆地笑了笑,說道:「伯約大可放心,顧唯德或許不捨得把自己的家當賠進去,不過,他那不是有一個剛剛整編過去的212團嘛。212團作為尖刀,67師余部協助,既不用太損傷自身,又能立下大功,他顧唯德何樂而不為?」
212團,那支從西北軍整編過來的部隊?姜鴻波心緒一動,便明白衛立煌的意思了。「西安事變」后,西北軍不受中央待見的事他也早有所耳聞,只是如今這般將整個212團一千多號官兵推出去堵住日軍的槍口,似乎不太厚道。不過,他雖心有惻隱,但也沒有什麼解決的辦法,只能無奈地將這些念頭甩出腦海。
在這場殘酷的獵殺與被獵殺之中,究竟誰才是享受最終勝利的獵人,誰又才是黯然吞下失敗的獵物?
姜鴻波若有所思地望向東面窗外,彷彿已經能看清遠處天空中凝聚起來的濃濃戰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