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天罡地煞
來人三十來歲,婦人打扮,過了這些年,還是美的驚人,是廉青蘿。
她怎麼又來了。
李意容心想,這個女子,她一直覺得她有秘密。
廉青蘿見到她,微笑道,「李意容。」
「你不該叫我柳夫人嗎?」
廉青蘿聽到柳夫人這個詞一愣,「我以為你不在乎。你是李意容不是嗎?」
名滿天下的李意容,大燕如今誰不知道她。
她是註定和柳時霜一起要載入史冊的。
李意容嫣然一笑,「廉夫人請坐。」
廉青蘿道,「沒想到我們居然成了親家。」
當初兩人斗的厲害,李意容也是被她逼得去招惹了柳時霜。
如今說起來恍如隔世一般。
廉青蘿道,「當初你問我,我為什麼會妒忌你?現在我想告訴你答案。」
她把自己重生的事情一一告訴李意容。
「原本我以為這一世會跟之前一樣,我上一世死的太早,後面的都是我從幻境里看到的。」
李意容聽到重生,並不奇怪,因為秦雪寧也說過自己的結局,但是只到城破那天。
但是沒想到廉青蘿有完整版。
按照廉青蘿的版本,是徐彥先的確發動了戰爭,而同時徐彥先也在此時得到真相,自殺而死。滅掉了琴后,柳時霜被迫東征西討,和李意容對峙沂水,六軍不發,李意容自刎而死,柳時霜隨之而去。
這個結局明顯是更為悲涼的。
可以說,這一世的柳時霜更為聰明,他避免這一切,至少他保全了李意容。
廉青蘿道,「李意容。史君曾經對我說過,要護你周全。我想,他做到了。前一世,你逼著他不得不選擇親手殺掉你,這一世,他主動投降,反而獲得了新生。」
李意容微笑道,「重生一次的感覺如何?」
廉青蘿愣了一愣,微微一笑,「其實命運已經在那裡了,所以我的重生並沒有改變什麼,但上天已經對我不薄了。」她本來身患重病,要英年早逝,如今偷活了十多年呢,哪怕就是現在死了,她也算賺到了。
李意容道,「你有沒有想過,前世也許只是你的一個夢。或者今生只是你的一個夢。」
廉青蘿愣一愣旋即笑著起身告辭,轉頭問道,「李意容,如果你重活一次,你會改變什麼?」
她走後,李意容心想,改變什麼?她能阻止徐彥先愛上長姐嗎?如果她不能阻止他們相愛,那就什麼也改變不了。長姐是不會改變自己的決定的,而徐彥先也是倔強的性子。
除非自己再早一點,殺了柳雲宴。
可是柳雲宴雖然死了,漱玉帝還是會派其他人前往攻打燕國。燕國氣數已盡,一切早已經不可挽回。
她想的出神,被擁著進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柳時霜回來時碰到了廉青蘿,送完了她,就看見李意容站在門口吹風。
如今是深秋,日暮時分,溫度下降地厲害。
「站外面不冷嗎?受寒了怎麼辦?」
李意容道,「你回來了。」
柳時霜給她披了一件外衣,柔聲道,「我很早就下定決心,要一輩子守護你。我們之前隔著千山萬水,我還是把你尋到了,哪怕你拒我於千里之外。現在你若是生病了,我可怎麼辦?你是打算讓我隨你去嗎?」
還記得當年他不得不在琴台公開處刑她,他把她的頭輕輕地抬起,按到自己的胸前,說了一句話,那句話他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但是其實他是說給自己聽的。
他說,『我會護你一生周全。』
李意容聽完心中感動,這一生她何德何能能遇見史君,她的史君,得君如此,死而無憾,「你很早以前就喜歡我了,對不對?你還記得那一次我設計把你迷暈,那一晚上你要了我幾回嗎?」
那一次她為了廉青蘿的賭約,設計了柳時霜,她被他弄得第二天下不了床。
柳時霜俊臉一紅,「我後來想起來了。」
「你當時就對我圖謀不軌,是不是?」
柳時霜道,「就圖你一個。一個人你已經讓我萬劫不復了。」也只有她,才能讓她萬劫不復。
李意容道,「史君、你看,有那麼多人想困住我。你困了我一年,其實我有很多次可以逃走。」
她背著長姐的信念活著,本想拒絕情愛,可是還是在和柳時霜的交手中多次意亂情迷。在政治鬥爭中,心存仁慈,一個不留神就死無葬身之地。
她十分明白這個道理。她喜歡柳時霜,卻不允許自己愛上。
柳時霜也很明白這個道理。可是還是愛了啊,情根深種。
柳時霜聽完驚訝,「你…真的么?」
李意容微笑道,「所以,甘心讓雄鷹不飛的人只有你。」又想起廉青蘿的話,問道,「如果讓你重生一回,你想改變什麼?」
柳時霜柔聲一笑,「改變什麼?我沒什麼後悔的事情。我對柳家、對王室、對任何人,都問心無愧。」
「所以你還是要再當眾殺我一次咯。」她調皮道。
柳時霜寵溺一笑。
當初三軍不發,齊齊要求他斬殺李意容。當時的他不得不翻身下馬,直奔首輔府書房,見到她后,反而把她抱進懷裡,那時他就明白,自己完了。
她去了啟國,他就交代自己的好友謝曜提醒李意容,他為了她調查徐彥先,觀察整個啟國局勢,幫助她和徐彥先提前統一北方。
這些事情,李意容也是後來才知道。
當初,她在沂水畔告訴他,讓他讓出琴國。
他真的說到做到了。
柳時霜道,「你太壞了,我不得不殺你千千萬萬遍,但我也會千千萬萬遍放下我手中的刀。因為李意容雖然壞,但柳時霜就是好喜歡好喜歡。」
「那你現在身邊還有刀嗎?」
「有。」柳時霜道,「不過是交給你。你來。如果你捨得,我的命就是你的。」
李意容臉一紅,「你什麼都沒變,倒是越來越油嘴滑舌了。」
兩人走到窗子邊,眼望著雪山,柳時霜道,「我是認真的。」
李意容道,「那我也告訴你一句。」
「嗯?」
「山河再好,哪有你好。」這句話柳時霜曾經跟她說過,現在她也要告訴他。
柳時霜一時動情,吻上她的發,她的頭上只有一支柳時霜當時送她的碧簪,這是她唯一的首飾。
對於他們來說,江山唾手可得。
李意容本可以一統江山,卻選擇和柳時霜隱居在此,早已經說明了她的心意。孩子不過是一個契機,兩人早已經心心相惜,只是她要完成自己的使命,而不得不離開。
山河再好,哪有你好。
順熙四年清明節,李意容和柳時霜,李木容和廉成之,四人再次來到昭安城外,祭奠李想容等人。
剛到,就聽到不遠處城牆上,有個黑袍男子坐那撫琴。
他們認識,此男子是張玉蘅的情人,無名無姓,名為琴師,張玉蘅得病死後,這琴師便日日在這城牆上撫琴唱歌。
琴師的歌聲十分動人,唱道,「春時節。昨朝似雨今朝雪。今朝雪。半春殘暖,競成拋撇。銷魂不待君先說。凄凄痛還如咽。還如咽。舊恩新寵,曉雲流月。」
此曲,她初入昭安之時,曾聽半書生唱過,那時不過覺得有趣。此刻聽來,只覺得此恨綿綿,萬分凄苦,詞中所唱的不正是長姐嗎?
幾人祭拜完,回昭安城內走。
廉成之笑道,「史君,你知道嗎。當初那個半書生給我、木兒還有二姐算命。」
李木容點頭道,「是的。他算的我和成之倒是很准,說二姐是地煞命,先青雲直上,后如墜深淵,就不太准了。成之,我們若遇見他,去砸了他的招牌。」
柳時霜笑地看向李意容,「沒聽你說過。那個人也算過我,說我是天罡命。」
李木容疑惑道,「史君。我還記得那個老頭說,天罡地煞相生相剋。我問他有沒有破解之法,他還神秘兮兮地笑著離開了。」
柳時霜道,「破解之法就是天罡投降了。」說著和李意容相視一笑。
四人正說笑著,城牆上的琴師又開始唱自己譜的《如是》。
歌曰:盛世如是,佳人如是,琴聲如是,願君如是。
眾人聽著聽著不由得心中感慨。
好一個如是曲。
大燕建國三十年後,昭安天書閣。
一個圓臉小女孩正在歪著頭邊認真地記筆記,邊問坐在自己對面的三十來歲的女子柳悠悠。
這柳悠悠的母親淑儀,在金城,被當時還是首輔大人的李意容做主賜給了柳裕。柳玄起兵后,戰敗,柳裕卻因為各種原因,幸免於難。
不得不說,柳悠悠的命運十分的好。
兩人的桌案上還擺滿了各種書籍、畫像、札記…
「師傅,我們這樣都記上去,會不會顯得《李二大人傳》太繁冗了。」她在自己的筆記上數了數。
光是柳時霜有沒有在簡旭五年冬殺李意容,就有十幾種說法。
柳悠悠嚴謹,讓自己的小徒弟一一記上去。
柳悠悠道,「別廢話。這叫態度。」又突然嘆了一口氣,「大人啊。這盛世如你所願啊。」現在的柳家族長是柳承謹,族長夫人衛小樹,誰能想到當初那個平凡的衛小樹最後成為了大贏家。
慕容彬早已經親政,幾個輔政大臣也還政於皇上,如今大多已經告老還鄉,連趙長舒做了二十來年趙王,也帶著鄧曦選擇了歸隱山林,據聞去尋李意容去了。
歲月如梭,天下已定。
柳時霜和李意容卻彷彿消失了一般,不在益州,也不在昭安,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去處。
但百姓們知道,若是有一天,天下變成了亂世,他們仍然會出現。
柳悠悠本想寫一本李意容的傳記,如今寫完,卻覺得這不是李意容一個人的故事,更像是一本亂世的記錄。
想了一想,吩咐自己的小丫頭,改名。
「師傅,那我們改什麼比較好?」
「就改為《亂琴記》吧。」
小女孩嘻嘻笑道,「好哇,這個題目好。亂琴記,李意容逼得柳時霜丟下了自己守護的王室,選擇了天下百姓和她。最後琴變成了燕。李意容禍亂了琴國。」
柳悠悠道,「嗯,孺子可教也。」
小女孩指著邊上一堆柳時霜的書畫,問道,「史君這些東西也放進來嗎?那麼多幅,我看都可以出畫集了。」
柳時霜曾經給李意容畫了幾百來張畫像。
柳悠悠搖搖頭,「不用了。隨便挑幾幅吧。」她順手拿過,讚美道,「史君的畫工真好。」
這時,一幅畫從一本古籍中翻了出來。這是一幅明黃的古畫,年代久遠,作者是謝曜。
只是仿品,但仍可見其畫工一流。謝曜無愧於為這個時代最厲害的畫家之一。
畫的是正是柳時霜和李意容,兩人立在山前,眺望遠處的殘陽,山河邈遠,恍如隔世。
看他們的背影,隱隱可見兩人嘴角的笑意,極淡極淡。
兩人都穿一身白袍,好似仙人,似要乘風歸去。
上面還有題詞,詞曰:「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