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婁穆清打算著午後去看望韋氏,沒在床上賴多久便翻身起了。
院子里,喜兒正搖著逗貓棒陪山月玩,一人一狐玩得忘乎所以,直到婁穆清走近了才反應過來。
「小姐!」喜兒笑嘻嘻地湊上來,逗貓棒被她背在身後輕輕晃動,惹得山月在她身後來回撲騰。
這兩日逐漸暖和了起來,山月也沒那麼好動了,今兒還是小狐狸難得這麼活潑。
注意到婁穆清的目光,喜兒抿著嘴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而山月也正在此時猛地一撲,將逗貓棒上的雞毛和鈴鐺一鼓作氣地拉扯了下來,小狐狸則在地上滾了一大圈。
「山月!」
喜兒蹲下身去捉它,卻被山月搶先一步逃跑。它蹲在婁穆清的腿邊,愜意地舔著爪子,靈動的狐狸眼眯成了一條線,尾巴緊緊地貼在婁穆清的小腿上。
「小沒良心的!」喜兒哼了一聲,小嘴氣鼓鼓地撅著。
「行了,你跟一隻狐狸計較什麼。」婁穆清無奈笑道,「我瞧著你歡喜這小傢伙得緊,這屋裡也沒有旁人比你照顧它照顧得更好,這次回王府便把它也一併帶走吧。」
「真的嗎!」喜兒猛地將山月從地上舉了起來,眼光發亮,「山月,你可以跟著咱們可以去王府了!」
理毛被打斷的山月瞪著一雙圓滾滾的眼,並不明白喜兒在說什麼。它被捉著前肢,整隻狐懸在空中,很快便不適地掙紮起來,有力的後腿還蹬了喜兒好幾下。
小丫頭沉浸在喜悅之中,並不在意山月的「大逆不道」,反而將它直接抱進了懷裡,用臉頰蹭著狐狸頭。
山月掙扎了幾下無果,索性乖乖趴在喜兒肩上不動了,鬆鬆軟軟的尾巴悠然晃動著。
婁穆清每每瞧見山月,腦中便會不自覺地浮現出彼時林笙獻寶似的模樣,一雙大眼睛又圓又亮,和山月望向自己時別無二樣。
山月的存在時時提醒著婁穆清與林笙那段虛情假意的瓜葛,於是她故意不將它養在身邊,嫁到王府時也未將它帶走,甚至讓喜兒告訴林笙山月死了。
她本想著,尋個合適的時機將山月放歸山林,或是就這般養在婁府,再或是送回給林笙……她有無數種主意讓山月不再出現自己眼前,可最終她也沒能下任何決心。
婁穆清盯著山月圓乎乎的後腦勺,到底是不肯承認自己心軟了。
「我要去母親那兒一趟,你就帶山月在院子里玩兒,別跑出去了。」
「知道啦,小姐。」
喜兒將山月掉轉了個方向,小狐狸恰好可以直勾勾地看著婁穆清。它身子朝前探了探,鼻子嗅到了婁穆清的味道,這下便又開始不安生起來了,撲騰著就要往她懷裡鑽。
按理說,動物往往同蓄養它們的人更為親近,可婁穆清也不知為何山月這般黏她。
「山月,不許胡鬧。」
喜兒連忙將山月摁住,雖然婁穆清沒明明白白地說出口,但她也看得出自家小姐並不怎麼親近山月。
山月被控制住了身子也不放棄,梗著脖子也要把頭往婁穆清那裡探,不滿地直「咕咕」叫。
「山月!」喜兒加重了語氣。
山月恍若未聞,依舊奮力地朝婁穆清那處撲騰,甚至掙扎得越來越厲害,幾乎快從喜兒懷中蹦出來了。
往常山月也愛朝婁穆清懷裡撲騰,可這一次明顯比以往激烈許多,喜兒只好說道,「奴婢先把山月帶到後院吧,瞧不見您就安分了。」
「等等。」
婁穆清叫住了喜兒,她朝前走了幾步,終是抬起手在山月頭上揉了揉,小狐狸立刻乖順地眯起了眼,甚至抬起頭在她掌心磨蹭。
喜兒見婁穆清的面色還算柔和,便悄悄鬆了手,山月順勢便朝前一躍,掛在了婁穆清身上。
「奴婢實在是抓不住它了。」喜兒吐了吐舌頭,笑得一臉燦爛。
婁穆清怎會看不穿小丫頭的把戲,卻也不想點破,「罷了,你同我一起去母親那邊。」
「那山月呢?」
「也帶它出去走一走吧。」婁穆清輕輕撫摸著山月柔順的皮毛,頸間被狐狸毛蹭得有些許的癢,小狐狸還不知疲倦地拿腦袋拱她。
喜兒道,「那奴婢來抱著吧。」
山月的前爪牢牢抓住了婁穆清的衣帶,她垂下眼看了看肩上圓乎乎的小腦袋,嘆了口氣,「無礙,我來吧。」
罷了,不過是只小狐狸而已。
一路上山月都乖巧得緊,若不是它的尾巴不停搖動著,喜兒都快以為它睡著了。
韋氏的房門依舊緊閉著,周遭的窗子也只露了個透風的縫。
婁穆清皺了皺眉,母親並沒有將她之前說的話放在心上,這般把自己關得密不透風,如何養得好身子。
「喜兒。」
她輕聲喚了句,喜兒便立即會意走上前接走山月。小狐狸這回沒再耍賴,頭頂在婁穆清下顎蹭了一圈,便乖乖讓喜兒抱走了。
「奴婢在偏院等您。」
「好。」
門外,韋氏院子里新進的兩個嬤子一左一右地站著,沒什麼表情的臉便顯得十分兇惡。婁穆清實在是不明白,齊媽明明在母親身邊伺候得周全,又沒什麼錯處,卻偏生被換了下來。
且這兩個嬤子均是啞的,字也識不得幾個,除去能伺候人外就只剩下一身蠻力了。
婁穆清甫一踏上台階,她們便圍了上來,一人張開雙臂擋在門前,一人揮舞著手臂,皆意在不讓婁穆清進去。
「讓開。」婁穆清冷下了聲音。
站在前頭的嬤子先是指了指屋子,緊接著又咿咿呀呀地支吾著,雙手不停地比劃著什麼。
婁穆清仔細看了半晌,問:「怎麼?又是母親不見?」
兩個嬤子連連點頭,婁穆清的眉卻皺得更緊了。
為何每次她來就是不見,婁舜兮來卻暢通無阻,哪有這種道理?還有這兩個如此奮力攔著自己的人,也著實奇怪。
今天這個門,她必須要進。
「我再說最後一遍,你們若是想從婁府里滾出去,就儘管攔著我。」
婁穆清又朝前逼近了一步,「我向來不願意苛責府里的下人,可你們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誰?」
「我能讓你們活著在這兒領一份工錢,亦能讓你們裹了麻袋被扔出去。」
婁穆清已走到了其中一個嬤子的面前,她望過去的眼眸透著寒意,嬤子不自覺地退了一步。
兩個嬤子與婁穆清對峙了不一會兒,便敗下陣來。她們將門推開,彎著腰畢恭畢敬地退到了兩旁。
屋內熏著裊裊的檀香,許是沒怎麼通風的關係,這股香味來得有些嗆人,婁穆清不得不扯了袖帕遮住口鼻。
韋氏醒著,正抱著一個青瓷瓶翻來覆去地看。她又瘦了些,覆在瓶身上的手骨節突出,以前合身的外衫松垮地搭在她身上,仿若裹了一床薄絮。
「您怎麼又熏香不通風?」
婁穆清將窗子都大開著,又把香爐里的煙滅了,這才覺著屋子裡沒那麼悶了。
「您本就在養身子,這般天天把自己關著如何才能養得好?」
「通了的。」韋氏緩緩開口,她將手中的瓶子放下,起身走到了她慣坐的位置上。
婁穆清跟著坐了下來,「您那一條縫兒也算吶?」
「算的。壺裡是今兒的新茶,你若是渴便自己倒些罷。」韋氏好似沒什麼力氣般軟躺在靠椅上,正說著便要眯起眼去了。
「哪裡算了!得像這般才行。」
韋氏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懶洋洋地應了聲,「好。」
婁穆清知道她定是沒往心裡去,卻也沒再多言,轉而道,「您為何突然換了兩人伺候?我瞧著話也說不了,怪不方便的,不如把齊媽叫回來吧。」
「說不了話才好,不聒噪。」
「可這兩人方才還敢攔著我進來見您?這都多少次了,哪家府里有這種嬤子?」
「是我吩咐的。」
「那您為什麼不見我?」
「乏得很。」
「那婁舜兮呢?為何我每次一來便被母親拒之門外,她倒成了您的貼心人。」
婁穆清倒了兩杯茶,其中一杯放到了韋氏面前,她笑道,「我竟不知道,母親何時與她這般親近了。」
韋氏闔上的眼倏地睜開了,她的雙眼沒什麼神采,望向婁穆清時猶如枯井般。
「你今日來就是為了問這個?」
「當然是許久未見到您想來瞧瞧,只是差點又沒見到人,還遇上兩個不懂事的嬤子,發發牢騷罷了。」婁穆清說得雲淡風輕,眼中的鋒芒卻絲毫未減。
韋氏緩緩撐起身子,道,「事到如今,二房沒了,你祖母也去了,你更是嫁到了王府,偌大的婁家便也沒多少人了。」
「舜兮本性不壞,她娘亦是個腦子不中用的,與其讓她越長越歪不如先放在我身邊,也好多添幾分人氣兒。」
韋氏一手靠在桌子上,端起茶杯同婁穆清碰了碰,「不管怎麼說,我是婁家主母,也算得她的母親。」
婁穆清牢牢地盯著她,試圖從韋氏臉上找出什麼破綻,「您當真?」
韋氏緩緩抿了口茶,反問道,「不然呢?」
她轉動著茶杯,微翹起的嘴角意味不明,半垂著的眼在氤氳的茶霧中模糊不清。
一團沉重的悶氣壓在婁穆清的胸口,梗得她連呼吸都有些困難。她早清楚自己與母親算不上親近,即使兩相坐著,心也隔得遠。
這一次她重頭再來,亦一同和母親經歷了許多,即使再疏離也總該好過如今這般。婁穆清以為她不會在意的,可韋氏這番話卻把她釘死在了原地,她此刻甚至都不知該如何自處。
若相信了韋氏這番話,她如今在自己母親眼中便竟是不如婁舜兮;若是不信,那母親又有什麼事情在隱瞞自己?
婁穆清坐立難安,似有無數只螞蟻在啃食她的心肺,針扎般的刺痛一點一點地在她全身蔓延開來。
「那丫頭說您讓我幫著過問她的親事,我哪裡懂得這些,想著若觸了霉頭便不好了。」婁穆清心中情緒翻湧,說出的話卻平淡得很,「只是她言辭懇切,又得了您的囑咐,我才不得不先答應下來。」
「若真到了那一日,還要您多為這姑娘操心才是。」
婁穆清本揣著一肚子的疑問過來,如今卻都問不出口了。既沒有必要問,問了也得不到什麼真話,還會平白惹出些亂七八糟的思緒。
「真到了那一日再說吧。」
韋氏本就不是真的對婁舜兮上心,若非是不能對婁穆清說出實情,她又何須裝模作樣地擺出所謂的主母風範。
她如今倒是巴不得整個婁家的其餘眾人都死絕了才舒心。
只有她和婁穆清,一切便都安生了。
「既如此,我便不打擾您了。」婁穆清站起身,「您好好休息,別一直憋在屋裡,多出門走走才會好得快。」
「若是一個人悶了,便找……」她頓了頓,說:「便找舜兮陪您。」
韋氏沒應聲,婁穆清望過去時才發現她又闔上眼了。
「那……那我先走了。」
韋氏依舊沒有反應,似是已經睡著了,但婁穆清知道她沒有。
罷了。
房門輕輕地打開又關上了,韋氏突然發出了聲壓抑至極的笑,這聲音嘶啞綿長,彷彿是被人捏住了喉嚨時的「咕嚕」聲。
木桌上,兩個茶杯相對放著,其中一杯已經見底,而另一杯卻一口未動。
夕陽西沉,茶壺中的水添了又添,那杯滿茶依舊放在那兒。茶水冰冷,色澤暗沉,也依舊放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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