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 4 章
中原中也不知道那個「西宮」和大小姐有什麼關係，但她們肯定不是朋友。
雖然他也可以揪著對方的領子把她扔出去，但這裡明顯不需要他插手解決，在說話的藝術上，旁邊那個大小姐的戰鬥力可比他高多了。
中原中也撐著櫃檯把臉埋進臂彎里，幾乎帶著整個柜子都在抖。
女生的反抗毫無作用，月見坂真尋用自己的解讀善解人意地點頭：「經歷過創傷后應激障礙的人都對自己的過去有所抗拒，我能理解。」
「我沒有受過任何傷害，我姓宮下，從一開始就姓宮下！」
「我是宮下，宮下梅，從出生開始就一直是宮下！」
「是這樣嗎？其實西宮同學無須在意，因為沒有人在乎您以前姓什麼。」非常自說自話，月見坂真尋轉向一旁欲言又止的店員，扯出一個非常敷衍的社交性笑容，「貴店一天的營業額是多少？」
不等店員報出數字，她已經掏出自己的卡遞過去：「請按照那個價格隨便給我點什麼寄到這個地址，幫我搬一張椅子，要一杯紅茶，清場，謝謝。」
天知道她把這堆東西送到哪裡去了，反正她報的地址並不是自己住的酒店。
有錢就是大爺，店員一邊清場一遍直接為她更改了店內陳設，把正中那個最大的沙發連著茶几一起搬了過來，並且為她端上了一套紅茶，連帶著中原中也的份一起擺到櫃檯上。
似乎是為了不要厚此薄彼，他們為那個叫西宮的女生也提供了同樣的東西。
然後中原中也就看到月見坂真尋攏著裙擺，像是一片飄零的羽毛一樣，款款落座。
坐下了，她竟然坐下了！
這世界上居然有人會在和人吵架的時候主動坐下！
中原中也受到了點震撼。
「西宮同學也可以坐。」月見坂真尋端著茶杯，在氤氳的霧氣里對她微笑，「不喝點什麼嗎？這樣的店面哪怕不消費也可以享受服務，所以不需要擔心自己經濟上無法承擔。」
整家店裡除了店員就只剩下三個人，反倒是門口聚集了一圈圍觀群眾，從中原中也的角度看來，對方其實是想逃跑的，但礙於面子只能僵在那裡，既不能走，也不好坐下。
而月見坂真尋旁若無人地坐在那裡喝茶，熱茶蒸騰出的霧氣縈繞在她身旁，宛如一幅意味深長的寫意畫。
「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女生的臉色沉下來，她似乎已經放棄了科普自己正確的姓氏的打算，「看起來一點都不合群，但卻用盡一切手段吸引別人的注意力，然後又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把到手的東西丟開，你知道大家怎麼評價你這種虛偽嗎？」
「如果是因為容貌過於寡淡而對我心生嫉恨那大可不必，在我眼裡西宮同學存在著無人能比的價值。」
根本就無視對方的攻擊，月見坂真尋微笑著表示：
「如此年輕就因為多巴胺能神經元損傷而產生障礙的人並不常見，在此基礎上還能擁有基本的行為能力，如此奇特的醫學範本簡直讓人想要切片保存以示尊重。」
多巴胺能神經元損傷是個什麼東西？
中原中也掏出手機搜了一下，第一個跳出來的關聯詞條是「帕金森」。
嗯……文化人罵人可真是不一樣。
其實他很懷疑對面那個西宮也沒聽懂，她可能只是本能地知道那不是什麼好詞，所以臉色很不好看。
「只挑自己擅長的部分作答然後無視問題，這種能力也真讓人羨慕。但是——你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不在意對吧？」
看來女生很懂得如何同這位大小姐打交道，她直接跳過了沒聽懂的部分，自顧自地露出燦爛的笑容：「月見坂同學你啊，雖然孤僻又清高，但其實很想要朋友吧？我有聽男朋友說哦，小學時代你因為對他告白失敗所以想從天台上跳下去這件事。」
「……………………」
這是在說誰？
這個情報實際上很有衝擊性，中原中也甚至不小心腦補了一下這個畫面……然後失敗了。
他看了一眼月見坂真尋的側臉，她端著茶杯，如同電影里的定格畫面一樣小幅度地偏著頭，臉上露出一種恰到好處的疑惑：「男朋友……？」
「討厭，這種時候就沒必要裝傻了吧？就是你暗戀過的三浦君。」宮下似乎極力想表現得漫不經心一點，但她還是顯露出了得意的神態，「我們現在在交往……啊，沒有在說三浦君選擇了我就證明我更有魅力的意思哦？」
月見坂真尋端著紅茶一動不動。
她定定地看著對面的人，眼神縹緲得像是月下的霧，半晌之後，她似乎嘆了口氣，盈盈放下茶杯。
陶瓷的杯底和杯託交擊出「啪」一聲清脆的響聲。
「原來如此，這就是所謂生存壓力下動物擇偶行為的侵略性。」
她微微眯起眼睛，睫毛打下的陰影落進眸子里，讓清透的色彩帶上了妖冶的攻擊性。
「你似乎很希望通過我對你的——唔，『真浦同學』有什麼特殊感情來滿足自己廉價的虛榮心——」
「是三浦君！」
「總之，您對三崎同學的感情歸屬實際上充滿了擔憂，這我非常理解。畢竟您一眼望過去就只能讓人看到生殖價值，所以不得不找一些心裡安慰來證明自己確實進化成了人類、對伴侶擁有了以『愛』為借口的第一交|配權。」
月見坂真尋的語速很快，但能把每個詞都清晰地吐出來砸到對方頭上，蘊含著涼意的聲音像冰刀一樣充滿了攻擊力。
「這點請不用擔心，愛情無非是人類為了繁衍而創造出的借口之一，男女交往最終都將指向交|配生殖。而從生物學的角度而言，西宮同學擁有更大的盆骨和更多的皮下脂肪，這些作為繁衍的必備要素很有魅力，作為傳宗接代的對象確實比我更加合適，要對自己有點自信。」
「脂——」西宮抬手抱住了自己，「你是在嘲諷我比你胖嗎？」
「怎麼會？」月見坂真尋露出了恰到好處的驚訝，「我只是在表達西宮同學擁有比我更大的盆骨和更多的皮下脂肪而已，這證明了你在生產的時候可以讓胎兒更安全地降生、以及在物資短缺的環境下也可以在短時間內為胎兒持續提供營養的優秀生殖價值，這些都是我所不能比擬的，請放寬心。」
「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用那些淺薄的東西來衡量感情嗎？我和三浦君是兩情相悅，像你這樣的人根本就不會懂！」
「唔……您想表達的是三崎同學看到了您身上除了生育價值以外的部分、而您在那部分的評價超越了我……？」
月見坂真尋徐徐眨眼，打量了對面半晌，而後真摯地、如同憐憫一般、露出了一個聖光普照的笑容：「雖然我不知道真崎同學是誰，但不妨礙我對他無法治癒的白內障感受到深切的同情。」
中原中也顫抖著彎下腰去，幾乎要因為憋笑而內傷了。
這位大小姐的戰鬥力實在是非同一般的驚人，她和那個什麼西宮進行了整整三十分鐘的「精神層面的深入性友好交流」（這是她自己說的），中原中也用手機調查了「達克效應」「投射效應」「馬洛斯精神需求」「肺泡太大擠占心臟空間」等專業知識點，同時更新了至少兩個t的吵架語句，並且深切體會到了「敬語其實是拿來罵人的」這件事。
她使用過的具體語言包括但不僅限於「閣下為生物多樣性提供了良好的範本」、「看起來有些人生在世上就是為了拉低智商平均值的」、「您把自己泡在福爾馬林里灌裝密封將是對社會的極大貢獻」、「看到您就知道上帝為了擴充基因庫做出了何等努力」、「這樣天賜的容貌所帶來的煩惱是寡淡如閣下之人不會懂的」……等等等等。
在這半小時里，中原中也深刻理解了資料上的【毒舌（五分鐘以內搞砸所有的人際關係）】、【自戀】、【不喜歡與異性相處（並不是說與同性就能正常相處的意思）】到底代表著什麼，並且他認為資料提供的信息實在是太委婉了。
與其說是搞砸人際關係，這位大小姐根本就沒可能建立「人際關係」這麼奢侈的東西。
這件事的結果是，最後和月見坂真尋對話的女生哭著跑走了。
而造成這一結果的大小姐毫無愧疚之意，身為當事人之一，她像是看了一場電影一樣發出事不關己的嘆息：「真是脆弱的人啊。」
中原中也不知道那個西宮是不是脆弱，但他覺得大小姐是真的堅韌，不管別人進行什麼樣的語言攻擊，她都能堅持自己秀外慧中舉世無雙，所有不讚揚她美貌的話都是嫉妒，所有攻擊她人際關係的言辭都是誹謗，任何質疑她能力的語言都是「動物遇到高階存在時的進攻本能」。
就……就很自信。
月見坂真尋放下茶杯，中原中也做好了離開的準備，但轉臉就發現她又給自己倒了杯茶。
服務態度絕佳的店員迅速為她換了一壺新的紅茶，順帶給站在櫃檯的中原中也同樣倒滿一杯新的端過來。
「……」
她悠閑如同度假的姿態讓中原中也生出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他懷疑她可能想在這裡坐上一個下午。
他能怎麼辦呢，等啊。
中原中也面無表情地端起茶杯。
月見坂真尋忽然轉臉看了過來。
中原中也還有半口茶含在嘴裡，這個時機是這麼湊巧，以至於他懷疑她一直都在觀察他——儘管他沒有證據。
而大小姐沒有對他現在的懈怠發表半點意見，反而對他露出了一個見面以來最和善的笑容。
「您餓了嗎？」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