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夜雨連綿,相府里素來寂靜,唯有兩處院子里尚在燈火通明,護衛雲崢提著食盒便入了院子。
從書齋里出來,蕭扶玉便去了南苑休息,這樣的雨夜,街道滿地潮濕,她不走,衛玠也不會強讓她走。
蕭扶玉身披淡紅的大氅,姿態慵懶地坐在羅漢榻上,垂於榻邊的足尖上是衛玠為其纏的紗布。
她青絲披肩,眉目間透著一股嬌韻,與平日里束髮,著龍袍的她不同。
雲崢把菜肴在桌面上后,抬眸瞥她一眼,又垂下眼眸,若不是上次花燈宴,他也沒想到皇帝陛下竟是女子,換去男人衣裳,還如此的嬌美。
似乎他家大人一點也不意外,或許早有察覺。
蕭扶玉瞧著桌上偏清淡的菜肴,只聽雲崢開口道:「陛下今日沒用多少膳,大人特命屬下送些膳食過來給陛下填填肚子。」
聽言,蕭扶玉單手托著下巴,羅漢榻上還放著那塊墨紅色的玄鐵,她開口道:「叫衛玠來陪朕用膳。」
雲崢低首道:「大人有些職務尚未處理,已用過膳,便不好陪陛下,陛下若是覺得閑悶,屬下可以給陛下說說笑話。」
蕭扶玉微微撇嘴,幾分嫌棄,「朕要你做什麼。」
雲崢不知怎麼回答,蕭扶玉也不再為難他,揮了手讓他下去,只留了兩個侍女在身旁候著。
房間里的暖爐添了兩塊炭,這雨下起來,只覺年前寒冬里的冷意似乎未散盡。
雲崢從南苑出來后,便朝著較為清冷的辭雪居而去,亭廊檐上雨水滴落,掩藏了腳步聲。
不過半刻,便到了辭雪居門前,房內燭火未滅,雲崢輕敲門環,只聽裡頭傳一聲進,聲線清沉如冰。
雲崢推門而入,越過水墨屏風,只見裡頭的男人坐於太師椅上,像是剛沐浴出來,垂在身前的發尖微潮,單薄的素白內衫襯得他的身軀精瘦且有力,氣宇清貴。
雲崢來到跟前道:「大人,晚膳已經送過去了。」
眼前的衛丞相併沒有馬上回應他,只是用指尖揉著高挺的鼻樑,片刻后才道:「明日一早,命幾個可信的護衛送陛下回宮,謹慎些。」
雲崢脊背挺直,低首回應,「是。」
順著燭光望去,丞相微開的衣口處的鎖骨上還帶著些許水珠,明明這夜裡寒氣重,而他似乎不覺寒涼。
雲崢瞥了下他的神色,試著輕輕開口道:「大人...要不您就從了陛下吧,咱也不吃虧呀。」
話剛出口,一道幽冷的目光瞥過來,直讓人膽寒,雲崢抿著唇,把話給吞了回去,不敢再多語。
經這一遭,是個人也看得出來皇帝陛下中意丞相大人。
皇帝陛下人美腰細,莫說大人,他都心動了,丞相大人若真栽了進去,雲崢都覺得情有可原。
見雲崢閉了嘴,衛丞相沉著臉揮了下手,示意命他退下去。
雲崢只好作揖,退了兩步后,又忍不住開口,「大人,屬下給您尋個貌美的女子來?」
「出去。」
冰涼至極的兩個字,帶著濃濃的不悅。
這下是真的怒了,雲崢不敢再多待,提步退出屋子,苦著臉消失在走廊中。
而那辭雪居里越發安靜,半刻后,屋內燈火滅去。
......
一夜細雨霏霏,直到清晨才停,庭院里初發的嫩芽都被打落幾片,地面潮濕一片。
空巷無人,相府後院門前早已停著一輛不起眼的馬車。
蕭扶玉梳扮好后,披上青色斗篷從南苑裡出來,她戴著面紗,但看得出來氣色不錯,比起在宮裡的時時提防,在衛玠的府中反倒讓她睡得自在。
宮裡有蘇長瑞為她掩護著,在相府住一晚也不錯。
在曲折的亭廊盡頭,蕭扶玉得見等候她的衛玠,依舊就是那白衣卿相的模樣,衣物扣得一絲不苟。
他沒有遮眼,墨眼平靜如常,就像昨夜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蕭扶玉的腳還有些疼,走得有些慢,衛玠收回目光,保持著應有的距離,她則抬起一隻手,道:「扶朕。」
衛玠微頓,並沒有動手,但蕭扶玉堅持的眼神下,最終還是攙住她的手臂。
蕭扶玉得意的勾唇,二人一同走出亭廊,在快出後院門時,她低聲道:「昨兒算不算有了肌膚之親?」
衛玠只是回道:「是臣魯莽。」
蕭扶玉並不想聽這些話,縴手握住他的手,輕輕踮腳,湊近衛玠,隔著面紗,柔軟的唇瓣觸到他的臉龐。
衛玠眸色微頓,與她相視一眼,單手就能握住蕭扶玉的細腰,他忙將她按下來,然後退了半步。
蕭扶玉眉眼帶笑,便輕輕道:「記得想我。」
言罷,不再多作停留,走出院門。
門口的馬車前,侍女扶著蕭扶玉上車,她回眸看衛玠一眼,那人面容清雋,薄唇微抿,好看的眉頭也緊蹙著,像是在氣惱。
蕭扶玉笑了笑,才入車廂里去。
衛玠轉身入府,沒有絲毫猶豫,他的確有些氣惱,惱自己總是縱容她靠近,越過雷池。
而空無一人的巷子里,馬夫撣了撣馬韁,馬兒小跑起來,不起眼的馬車消失在潮濕的空巷裡。
****
皇城慈心宮,懿旨召見禁衛長,殿內檀香縈繞,富麗堂皇,卻氣氛低沉,幃幔兩旁的宮女皆跪在地上。
禁衛長心底一沉,他越過幃幔,只見白馬寺的住持正跪於殿中間,身形微抖。
「混賬,敢欺瞞於哀家!」
一聲怒不可遏的呵斥下,一塊墨色石塊砸了過來,直中住持和尚的腦袋,頓時鮮血直流,和尚哀嚎不已。
禁衛長定睛一瞧,砸在住持和尚頭上的,正是昨日在白馬寺取的玄鐵。
殿上的薛太后柳眉怒豎,正大發雷霆,戚德海忙道一句太后息怒,手一揮將那和尚拖下去斬首。
禁衛長不敢磨蹭,連忙跪地叩拜,「臣參見太后,不知太后因何故動怒。」
薛太后冷著眼看向禁衛長,指了兩下地上的東西,「你瞧瞧這玄鐵是真是假?」
禁衛長張望那玄鐵,又看了眼戚德海的神色,不說也猜到緣由了,忙磕頭道:「臣一時眼瞎,不分真假,罪不可恕,還請太后息怒。」
薛太后冷斥一聲,「都是廢物。」
親自趕到白馬寺,竟得了個假物,一群人還不識玄鐵真假,直到一早才得知事有蹊蹺。
殿中之人皆低著頭不敢言語半句,細細思索著那日情形,禁衛長小心翼翼道:「這玄鐵是假的,莫非那住持沒換過來,是攝政王拿了真的?」
戚德海神態微沉,緩緩道:「昨夜便得到消息,攝政王手裡的是假的。在般若塔時,寶盒摔落,有個女子躲在桌案下,那女子乃為衛丞相的妾侍。」
戚德海話到這裡就停下了,回身看向身後的薛太后。
「只怕是這玄鐵在衛丞相那裡了。」
薛太后眸色微沉,手放在椅柄上,指尖一下又一下的敲動,「衛玠何時多了個妾侍?」
眾人沉默不語,薛太后停下指尖動作,靠著椅背,片刻后,才緩緩道:「讓監察司查查此女的身世,還有,近來多注意注意衛相府的動靜。」
戚德海神情淡然,頜首應道:「是。」
薛太后微斂心神,看向禁衛長,「昨日皇帝在做什麼。」
禁衛長忙低首道:「聽蘇長瑞身邊的太監說,昨兒花朝節,陛下偷出宮去與戶部之子游湖喝酒,半夜喝了個爛醉才回來,今早都還沒醒呢。」
薛太后神色里有幾分鄙夷,「這個沒用的東西。」
都不需要她留半分警惕。
禁衛長低著頭,不敢再言語,只見太后一揮長袖,示意退下,他連忙站起身來,退出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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