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孫冬靈等著掌聲消停下來,淺笑著補充:「進了一個班,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易羿同學雖然在課程安排上跟大家有些不一樣,大部分時間還是會在教室里的,那些想練口語的同學,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平時多跟他聊聊天。」
多聊聊天?
姚嶼「嘁」了一聲,是中文不好用還是英語太簡單,跟這種人有什麼好聊的?頂著自家國籍卻連本國語言都不懂,沒把他趕出去已經是善待了。
他邊想邊送了個鄙視的眼神過去,那眼神戳出去就是刺頭,扎在人身上有點疼,送過去沒有兩秒鐘,就被接收人冰冷的掃視捉住了視線。
捉人的人眉心微蹙,嘴角沉沉。
易羿穿的是英式的制服,少年的肩脊在白襯下拉出一條線,挽到一半的袖口裡伸出手臂和手指,帶著清爽和利落,跟教室里的其他男生明顯不是一個風格。
他還很高,渾身上下都透著一個字:長。
姚嶼鄙著鄙著突然發現,明明都是坐著,他和這位同桌對視時眼睛卻沒在一條平行線上。
他一個激靈繃緊了肩背,試圖再跟同桌比個身高,而比試對象拒絕試探,很乾脆地站了起來,只聽孫冬靈在講台上念:「易羿,起來跟大家做個自我介紹,隨便說兩句。」
姚嶼:「……」
感情您聽的懂啊。
易羿放在身側的手在關節上捏了幾下,語氣凍的像十一二月颳起的妖風,也沒有無視和挑釁過誰的羞愧,兩句話塑起了一圈冰雕:「我叫易羿,習慣一個人坐。」
姚嶼:「……」
你不習慣,我就習慣?
「什麼?」孫冬靈懷疑自己是聽錯了。
她和易羿隔著一整間教室,聽錯什麼也不稀奇,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跟易羿隔著教室,全班同學在愕然中看了看姚嶼,隨後發現這位同學的反應相當迅速,他一秒沒多耽擱,起身就捏住左邊的桌沿,眾目睽睽之下把桌子拖過走道,然後用腳一勾,哐當一聲把椅子也帶了過去。
姚嶼對坐他前面的徐天瑞一伸手:「新后桌,多關照。」
徐天瑞:「……」
這下眾人好像看懂了,最後排的倆人似乎,不,怎麼對盤。
蘇善陽的表情尤其驚悚。
姚同學的字典裡面子最大,這麼久以來也就只被老媽一個人踩在過腳下,照理應該怒不可遏,然而他的肺卻比想象中穩定的多,姚嶼反思了一番,大概是因為早就把這貨拖進了黑名單的緣故。
理智告訴他不能跟黑名單里的人一般見識。
想完一瞥頭,發現孫冬靈正往右邊遞送著不大讚成的目光,而這人用筆挺的站姿對峙著。
理智·姚心說還挺牛。
要不是我也喜歡一個人坐,能這麼讓著你?
*
報道下午是新生的開學典禮,午休時間自由分配,散會二字落地后教室轟隆一聲亂了起來,蘇善陽甩開康蒙蹭到了姚嶼身邊:「姚哥,走,回宿舍?」
「嗯。」
姚嶼拎起書包,隨手塞了幾本練習冊進去,手指按在拉鏈上頓了頓:「剛才孫冬靈說第二周軍訓?」
「是啊,」蘇善陽等著他跨上包,「老傳統了,我們市的幾所高中高一都要軍訓,一所學校一禮拜,那邊要輪流接待兩個月呢。」
「哪邊?不在學校里?」
「正兒八經的軍事基地,你剛沒聽孫總說?」
孫冬靈不讓學生喊她老孫,孫總這個稱呼也不知道是誰叫出來的,她聽了沒贊成也沒反對,一個上午就被默認成了官方稱呼。
姚嶼張了張嘴說:「行吧。」
根據孫總的說法,第一周開學,第二周軍訓,第四周運動會,然後國慶七天樂,基本上一個月就對付掉了,姚嶼禁不住思索起以甫陽一中在外魔鬼般的名聲,一上來對新生這麼大方,回來后得怎麼搬磚才能還得清欠出去的一屁股債?
理智·姚沒能思考太久,午睡的習慣讓他的身體比嘴誠實,到了時間頭一碰枕頭就睡了過去。
等再醒來時的迷糊勁兒過去,距離開學典禮只剩下半個小時,姚嶼跟著蘇善陽大步穿過種滿銀杏的篤行大道,走到甫陽的禮堂門口,還沒來得仔細端詳,手裡便被上午倉促選出來的臨時班長塞了張紙,紙上畫著七行五線譜,還有七行零星的字。
左上角是跟學校正門口的石碑上一樣的校徽,中央印著倆字:校歌。
「這什麼?」姚嶼覺得這波操作有點迷。
「校歌吧,」蘇善陽說,「估計要唱?」
事實證明蘇善陽只是外表看著有幾分傻,內在的心電感應甚為靈敏,紅澄澄的舞台上學生代表發完言,背景音樂立馬響徹禮堂。
學生里當場醉了幾個。
姚嶼處在半醉不醉的邊緣,餘光不經意掃到前排一個低著頭的人,指揮老師揮手示意全體學生站起來時,他憑著身量突兀在人群里的脖頸線條晃動了幾下,帶著一點兒僵硬。
姚嶼只看了一眼就移開了目光,醜人多作怪。
有一幫初中分校升上來的學生帶著,這場全場大合唱總計磕巴了八次,終於進行到了結尾。
至此所有任務全部結束,明天開始就是正式的高中生活,各處退場的隊列明顯比進來時快了許多。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姚嶼摸了摸褲子。
是Omelet的推送。
解鎖屏幕後頁面上顯示出他的英語搭檔拍來的照片,以及紅色線條劃出來的一段歌詞。
配文:這段話是什麼意思?
……
姚嶼的英語進度條推到無障礙交流的水平,除了他本身的努力之外,這款語言學習軟體里的某人也功不可沒。
Omelet上聚集著世界各地想要學習外語的人,一個新人,只要設定好母語與目標語言,很快就能找到需求互補的搭檔,你想學的外語是他的母語,而他想學的正是你的母語。
他加上Roy要追溯到四年前第一次拿到屬於自己的手機,那天他在應用商店下載完app,一進來就在排行榜上看到頂在最上方的Roy。
姚同學對自己的能力充滿信心,卻沒想起他在Omelet上才堪堪是個隨機數字與字母組成的菜雞,好友申請發送過去,現場演繹了成語石沉大海的比喻意義。
他以為是對方太忙沒有看到,後來才明白這就是——傳說中的無視。
意外出現在一個月後的一天,添加好友時有帶話的功能,他當時發過去勾搭的亂扯收到了一條回復,Roy寫道:你能看懂這個嗎?
後面是一段古文。
姚嶼回:可以,通過好友,我翻成白話文給你。
搭訕成功。
看到自家學校的校歌被Roy發過來時,姚嶼產生了一股不詳的預感,憑他跟Roy聊了四年所掌握的信息來看,Roy是中國人,只是從小住在英國,沒有接受過系統的中文教育,所以才會在這裡跟母國的學生互取所長。
還有他照片背景中的那截手臂。
這要還猜不出是誰,姚嶼都覺得自己配不上遲鈍這個詞。
往外走的步子慢了下來,姚嶼隨意地朝後一瞥,身後頭挨著頭、人擠著人,不再像之前那麼好認了。
他回復:你想知道?
對面答的很快:嗯。
肩膀忽然被人從右撞了一下,姚嶼轉過身子,看到一個眼熟的男生推搡著附近的人,一邊跑一邊喊:「走個路這麼慢?散步啊?」
他撞過去時超了姚嶼好幾個身位,兩人之間隔著不小的距離,大概是辨認技能臨時點滿,姚嶼居然記起他是七班的人,還想起了他的名字。
這個年紀的男生性子躁,剛被市裡最好的高中錄取,誰都是自我感覺最棒的時候,被不認識的人這麼一說,邊上的幾個男生當即不樂意了,伸手扯住郝凡的衣服怒道:「你叫什麼?哪個班的?態度這麼囂張嚇唬誰呢?當這裡是你家開的啊!」
郝凡並沒有退縮:「我是誰關你什麼事?別跟我沒事找事!」
蘇善陽問姚嶼:「那好像是我們班的?」
姚嶼點頭:「對。」
他說完,停了兩秒又補充了句:「你說他是不是特別幼稚?」
蘇善陽的表情像見了鬼。
幼稚?有開學第一天跟自己同桌掐起來的幼稚?
蘇善陽認真地打量了一番他的室友,感覺此人心思深沉,腦子裡不知道灌了些什麼。
姚嶼自覺心情不錯,路過那堆人時友情提示了一句:「郝凡,高一七班的。」
禮堂外人流四散,回宿舍的路在他們右手邊,蘇善陽剛在人醬人餅里抓住姚嶼的手臂就被他一把甩開。
「你先回去,」姚嶼食指搓了搓鼻尖說,「我有東西掉在教室了。」
印著歌詞的紙被他疊成了一個小方塊,三句古文邊上寫上了註釋。
我讓你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