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逝
玄桀招手讓歡歡過去,拿過侍女奉上的濕潤布帛,將歡歡臉上染的風塵拭去:
「剛剛去哪裡玩了?」
歡歡眨眼道:「去桃園呀,和左岩哥哥。」
玄桀將風塵擦凈后,又伸手解歡歡的頭髮:「頭髮亂了,爹幫你重新紮一下。」
歡歡奶聲奶氣道:
「阿爹,可是這個你都給歡歡扎了這麼久了。我剛才看見有個姐姐,扎了一個這樣的。」
她比了一下手勢:「特別好看。我也想要這樣的。」
侍女屆時跟了上來:「小姐,少主很忙。你說的那一種,奴婢會的,還是讓奴婢來吧。」
玄桀望著那侍女微微笑著搖了搖頭。
侍女會意,噤了聲退下。
玄桀低頭笑道:「好呀。等過幾天爹學會了,爹就給你扎一個那樣的。」
「過幾天就是歡歡的生辰了。」歡歡啃了一口桃子。
「嗯。」玄桀輕輕的給她綁好頭髮:
「等這次生辰過了,以後歡歡夜裡就要去和奶娘一起睡了。」
歡歡很吃驚的回頭看了一眼玄桀:
「可是歡歡和奶娘一起睡的話,爹怎麼辦呀?難道不冷么?歡歡每次一個人睡覺的時候,都覺得好冷好冷呀。」
玄桀笑了笑:「歡歡總有一天要離開爹的。」
歡歡不解道:「為什麼呢?」
玄桀思考了一會:
「也許,將來有一天,會有別人對歡歡很好,會照顧好歡歡。要是爹能親眼看見就好了。」
歡歡雖然比尋常孩子要早慧聰明不少,但還是太小了。玄桀也說不太清。
歡歡不假思索道:
「左岩哥哥對我可好啦。我的桃子,還是他給我找來的。
這個季節怎麼會有桃子呢。我有點喜歡他,不過還是最喜歡阿爹啦。」
她才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小孩子,哪裡分的清什麼喜歡不喜歡的。
可是就算如此,玄桀聽了依舊覺得溫暖。
—
衛綰等人在這裡待了幾日,便發覺,此時國富民強的南柯,與他們此前離去時所看到的百廢待興的南柯截然不同。
這幾年,南柯養精蓄銳,確實下了狠工夫。
按照現在的形勢來看,一雪國恥指日可待。
倘若東夷與南柯交戰,軒轅劍必然會面世。
如此,靜觀其變即可。
在幽僻處,衛綰問顏七:「你來這裡,是不是為了找軒轅劍。」
「是。」
「所以……沒有表妹?」她問。
「是。」
衛綰一怔:「那你之前……」
「之前我騙你了。」顏七打斷道:「不過謝殃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吧,各懷心思罷了。」
衛綰一愣,沒再說話。
他們二人一個宣稱尋親訪友,一個宣稱遊山玩水,都是表面文章。
從一開始,他們就心懷鬼胎。
也許,很早之前,他們就察覺到了彼此的異樣,但都沒有點破。
也許,自始至終,蒙在鼓裡的就只有她衛綰一人。
看見衛綰的神色,顏七臉色沉了一沉:「怎麼?你能原諒他,不能原諒我?」
衛綰搖頭:「你為什麼這麼想?」
「你看你現在這副樣子。」他冷冷道。
衛綰說:「我只是以為我們之間沒有秘密。」
顏七似乎被觸動了一下,靜默良久,才道:「只有這一件事瞞著你,別的沒有。」
衛綰怔忪的點了點頭。
顏七突然說:「我在和他搶軒轅劍。」
衛綰道:「我看出來了。」
顏七似乎還想更進一步的問,可是最終也只是握了握拳,什麼都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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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堪折直須折。
先南柯王逝世后,數年內禁嫁娶。如今喪期將滿,楚敘舟也打算好好謀划謀劃了。
東夷與南柯應該不日後就要交戰。還是趕在戰前吧。
不然到時天天睡軍營。倘若戰況躊躇不前,更是長年累月的不回家。那就兩個人一道守活寡了。
他叫來辯臨,一向帶著微淺笑意的雙眸,難得一見的扣上了些煩惱的神色:
「我想向眉眉求親。眉眉沒有雙親,究竟送什麼樣的聘禮,她才能喜歡。」
辯臨幸災樂禍道:
「被譽為情聖的左相大人,竟然還有怕娶不到姑娘的時候。」
楚敘舟斜睨他一眼。
辯臨立刻正色道:「您說吧,艷骨姑娘喜歡什麼,星星還是月亮。」
楚敘舟風華無雙的眼眸微眯:「眉眉的心思最難懂了。」
辯臨誇下海口道:「您只管提要求,屬下就是翻遍天下也給您找出來。」
楚敘舟仔細想了半晌,方才開口道:
「眉眉看重的……首先,一定要好看。
其次,要別具一格。
最後,數量上也要漂亮些。
一來顯得我大度,二來圖個好徵兆。」
辯臨一一應允:「得嘞。包在屬下身上。」
—
自打卿城和親后,南柯與東夷確實是睦鄰友好了一段時日。然而兩國積怨已久,近來又漸漸起了摩擦。
其實無非還是邊疆流民那一檔子瑣事。然而南柯的態度正在悄然改變。
驕奢淫逸的東夷王似乎也有所察覺,最近就連做夢都夢到蘇覆帶人來滅自己的國。
他終於開始居安思危。
東夷王不知道是出門沒看黃曆還是打錯了算盤,他最先想到的,竟然是拉攏東邪。
就東邪實力而言,這原本不失為一個力挽狂瀾的好計策。
然而,東邪與東夷雖然都姓東,卻不是一家人。
東夷王大概沒搞清楚還有長孫綾這層怨結的關係在,冒冒失失的就派遣了使者來遊說玄桀。
說的倒是比唱的還要好聽。
玄桀的回應也很乾凈利落,直接把使者屍首給東夷王送了回去。
至此,兩者之間算是徹底撕破了臉。
玄桀不以為意,甚至這就是他想要的。
現在,只要等待戰機即可。
歡歡的生辰就要到了。這段日子沒有發生什麼喜事,玄桀就想著趁這次機會讓她開心開心。
戰場上瞬息萬變,玄桀不知道自己還能陪她過幾個生辰。
來日,若東夷與南柯交戰,就算是為了阿綾,為了南柯,他也必須去。
其實,過生辰想讓歡歡開心並不難,她本來就是一個活潑愛笑的小孩子。但是玄桀想要的,是讓她很開心。
一切都讓她自己挑選,奶娘拿了許多東西過來讓她過目。
歡歡當然開心。
可桌子上不巧放了一把用來削水果的短刀,歡歡接東西的時候,胳膊不小心碰到了刀柄,刀子被蹭了下來,正好掉下,割破了奶娘的手。
汩汩的鮮血頓時流了出來。
奶娘只驚愕了一下,倒沒有說什麼。
可歡歡第一次見那麼長的口子,還止不住的流了好多的血。
一想到這還是自己弄的,忍不住先嚇得哭了起來。
「老奴該死,老奴該死。竟然嚇著小姐了。」奶娘驚慌不已的請罪,隨後惶恐的退下。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
歡歡拿著一個桃子到奶娘的房間,眼睛都哭的腫了起來,現在還眼淚汪汪的:
「對不起,奶娘。歡歡,歡歡不是故意的,以後歡歡一定會很小心的,不會再弄傷奶娘的手了。」
奶娘惶恐道:「老奴這點小傷不礙事,您是主子,不必對老奴道歉的。您那麼喜歡吃桃子,這個,還是小姐您自己吃吧。」
歡歡把桃子給奶娘,因為哭了一會,聲音還是抽抽搭搭的:
「不行的。阿爹說了,弄傷別人就要道歉的,要是歡歡不懂禮貌的話,別人會笑話他沒有管教好歡歡的。」
歡歡的生辰如期而至。她那一天過的很開心。不過到了晚上,她還是央求著貼身侍女帶她去了阿爹房裡。
歡歡的貼身侍女——採薇低眉垂袖道:「小姐說了,今夜是最後一晚,她想和您一起。」
說起來,採薇是個樣貌很不錯的女子,心靈手巧,原不必委屈她當個侍女。但她甘願留在歡歡身邊,也很喜愛歡歡,願意照顧她。
玄桀輕輕'嗯'了一聲,溫和的牽著歡歡的手,對採薇道:「你先回去吧。」
「是。」
歡歡還那麼小,他把她抱起來的時候輕飄飄的,像個小奶糰子一樣。
再過多少年,歡歡就要長大了呢?
今天歡歡玩的很開心,可是到晚上的時候反而情緒有些不對了。
玄桀覺察到她的異常:「是不是在那邊睡不習慣?」
歡歡搖頭說:「不是。」
玄桀貼著她粉嫩飽滿的臉,哄她開心道:「那為什麼我們歡歡不高興了?」
她睜著大大的眼睛,奶聲奶氣道:「他們說阿爹要給我找個晚娘。」
歡歡剛剛有些懂事的時候,經常會哭著鬧著要阿娘,說別人都有,就她沒有。
玄桀怎麼哄都哄不好。
直到有一天,年僅三歲半的小歡歡鄭重的宣布:「以後我再也不要阿娘了。她都不要我和阿爹,那我也不要她了,我討厭她。」
玄桀卻蹲下來,輕輕的說:「歡歡,其實不是這樣的。你娘她也有身不由己的地方。所以我們不要怪她,好嗎?」
歡歡那時還小,不明白這是一個男人所能給的最後溫柔。也許等歡歡長大之後,她會知道事情的真相,也許她永遠都不會再知道了。
但無論如何,至少在曾經很長的一段歲月,她都堅信,阿娘離開他們是迫不得已的。阿娘很愛他們,她也一直都很愛阿娘。
如果長孫綾在世的話,會不會後悔曾經沒有選擇玄桀。
他其實真的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