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牆柳
玄桀終究沒有屠城。
他只是以眼還眼的處置了東夷的主戰派。
在東夷偌大的王宮裡,玄桀孤零零的坐在那裡,平靜的不像是他。
左旭進來,看見幾乎形銷骨立的玄桀,於心不忍道:「少主,已經處理好了。最後和那些畜牲一起,都被解決了。」
玄桀輕輕的點頭:「他們……臨死前都沒有透露歡歡的消息嗎?」
左旭心酸道:「少主……」
玄桀恍惚的抬起頭,目光有些空洞,最後說:「你先出去吧。在宮外等我,我一個人靜一靜。」
左旭遲疑了片刻,最終道:「是。」
王宮裡一個人都不剩了。
最後陪著他的,只有一把軒轅劍。
他靜靜的起身,拿起燭台,將桌案,床木統統點燃,火光四射,濃煙滾滾。
在火光下,往事倒影如潮,他似乎看見了阿綾、歡歡和曾經的自己。
一滴眼淚從他眼眶漫出:「阿綾。」
他想起多年以前與東□□主在絕命崖交戰前的那個夜晚,月明如水。他輕輕的在長孫綾眉間落下一吻:
「阿綾,我不會說漂亮話讓你開心,也不知道在你不高興的時候該怎樣哄你,總是惹你生氣。
我知道我不夠好,不能變成你最喜歡的樣子,只能在其他方面彌補你。不論你讓我做什麼事情,我都願意去做。
阿綾,我喜歡你,我想把最好最好的都給你。」
火燒的真大呵。
蘇覆等人在軍營里是看見了的。
楚敘舟惜才,實在不忍眼看著玄桀就這樣隕落,想去將他救回來。
最終,還是蘇覆阻止了他:「尊重他的想法吧。」
熊熊大火燃燒了一整夜,富麗堂皇的王宮一夜之間變為廢墟。
玄桀與軒轅劍都在這場大火里,化為灰燼。
火燒了幾乎一整夜,那樣大的火勢,像是要燃盡一切。
很久很久之後,寂寂黑夜裡的衝天火光才漸小,彷彿要回歸萬籟俱寂的黑暗。
記不清是多久了。當地面上最後一點火星熄滅時,清晨的第一縷霞光從東方升起。
黎明破曉,旭日從東方噴薄而出,霞光萬丈氣勢如虹。
那是大地與蒼穹的美麗銜接。
天亮了。
這大概就是絕世傳奇的軒轅劍的最終歸宿。
顏七與謝殃都默默無言。他們決定不了什麼。
也許一開始,軒轅劍就是誘人陷向慾望漩渦的一個傳說而已。
機關算盡,一場空。
衛綰是最來去自如的,左右與自己無關。
原來他們一眾人說的「看風景」,現在真的是看風景了。
不得不說,百年前的酆陽風光真的不錯。
但有一樁事讓衛綰唏噓不已。
楚敘舟功成名就,唐婉兒又平安歸來,他們可以衣錦還鄉。這本是一場皆大歡喜的事。
但其間還橫插了一個艷骨。
唐婉兒眼盲,雖然這些年來,已經有了基本的自理能力,然而終究比不了常人。
於是她就很依賴楚敘舟。
閑談的時候,楚敘舟或是有意或是無意透露了他就要成親的事情。
很快,就在春天。
楚敘舟大概沒有想到唐婉兒的情緒會那樣激動。
她抱著他不肯鬆手,伏在他肩上哭了:
「敘舟哥哥。婉兒沒有家人,在外流浪了這麼多年,你就是婉兒最親的人,婉兒不能沒有你的……」
不論是前朝的勾心鬥角還是戰場上的刀光劍影,楚敘舟一向冷靜淡然,沉穩的甚至不像個擁有正常情緒的人。
但是此刻,他的心是慌亂的。
他沒有推開她,而是和緩了聲音安撫道:
「我明白。如果不是因為我,叔父叔母就不會遇難,也不會讓你受這麼多苦。可是婉兒,以後我們一樣可以照顧你的……」
婉兒用力的搖頭,眼淚不斷的滾下來:
「婉兒失明了。還有,你看這道疤……」
她急促的撩開頭髮,摸索著觸上那道傷疤:「敘舟哥哥,我們小時候那麼好,如果連你都不要婉兒了,婉兒還有什麼人可以依靠的呢……」
唐婉兒出身高貴,原本或許可以有一個不錯的歸宿。
可是最終卻淪落至此。
她失了明,又毀了容貌。哪裡還會有什麼優秀的男人稀罕她。
她受不了這樣的落差。
她清楚的,敘舟哥哥如果和別人成親了,他們之間就是再親,也有一道永遠越不過去的隔閡。
最後,她哭著說:「敘舟哥哥,你是不是也嫌棄婉兒,覺得婉兒配不上你……」
最後,楚敘舟生生把那句「婉兒,是我對不起你,可是我是真的很喜歡她」給咽了回去……
他叫楚敘舟。他的父親叫楚牧,十五年前,他的父親舉報貪官污吏被政敵陷害,最後被凌遲處死。而他的母親當時腹中已經有了一個六個月大的孩子,然後她的肚子被人剖開……
不論他現在如何榮華富貴,他也還是當年那個楚敘舟。
十五年前,他就背負了這層陰影。也是十五年前,他就背負了這道債。
這也是他此生都還不完的債。
也許早在十五年前,一切的錯誤都已成定局。
他戎馬倥傯這樣久,已經許久沒有踏足過'曉風殘月'了吧。
一切喧囂繁華如舊。
挽娘一見到他,還是很恭謹熱情的迎上來,不消他開口,便爽利道:
「大人,艷姑娘在樓上呢。她方才練舞不小心把腿給摔著了,正在樓上休息……」
她仔細覷著楚敘舟的神色:「都怪我不仔細,沒照顧好艷姑娘……」
楚敘舟分了神,隨口道了句什麼,就上樓去了。
他一推開門,就望見了艷骨。媚骨天成的她,孤零零的伏在枕上,臉色有些發白,難得有了病態。
今天有些陰沉潮濕,一到這樣的天氣,她就渾身都疼。
這是跳舞落下的老毛病。
又剛摔了腿,難免不好受。
聽到推門的聲音,她也是掙扎著起了身,靠在床上,看見是他,神情很歡喜的樣子。
楚敘舟走過去,坐在床邊的椅上,語氣好像很不情願,可是眼底是藏都藏不住的心疼:
「我不是說過了么,不喜歡跳就不跳了,非要強求自己。」
他很少這樣說話的,艷骨也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就笑道:「怎麼了嘛,過幾天就好了。」
他欲言又止,默默了許久后道:「眉眉,做什麼都好。以後,別再跳舞了……」
艷骨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然後柔柔道:「沒有你想的那麼辛苦的,而且,你不是也喜歡看我跳嘛。」
他還想說什麼,艷骨捂住他的嘴巴,微微挪了挪身子,枕在他腿上撒嬌道:「敘舟,我想你了。」
以前他不是那樣徘徊不定的人,殺伐決斷。可是,現在她的模樣,真的讓他軟弱了一回。
他來時準備好的言辭,最終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艷骨不是喜歡纏著他膩著他的人,可是這一回,他真的好久都沒有來看過她了。她是真的很想他。
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撓他,充滿了邀請的意味:「今晚你留下來陪我嘛。」
楚敘舟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低聲道:「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好,明天吧。」
艷骨有些失望,不過還是說:「那好吧。」
她今天很倦怠,枕在他腿上,沒一會就睡著了。
她睡著的樣子很安靜,眉眼溫柔。
他如鯁在喉,良久,才望著她安靜的睡顏,低啞道:「眉眉,對不起。以後……一定要找一個比我更好的人。」
楚敘舟第二天當然沒有來。
這是他第一次對艷骨失約。他以前從來不會這樣。
第三天,第四天……一連半月都是如此。
艷骨很相信他,也不怕別人的風言風語。可是這次是真的有些久了。
比起忙,楚敘舟更像是對她避而不見。
她不是守株待兔的人。西涼讓她來進行任務,自然是看準了她是有手段的女人。
不消動用多少關係,只幾個耳目,她就知道了,他府上新來了一個女人。
或許是因為那個女人?
艷骨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他移情別戀的可能,但是又沒有想出讓他對自己避而不見緣故。
'曉風殘月'是達官顯貴的富貴溫柔鄉。就算楚敘舟不想來,也總有無法避免的應酬。
艷骨遇到他的時候不算巧。
她知道這場筵席他會來。散場的時候,她很著急的去找他。
偏偏一個頗有權勢的官僚攔住了她,跟她拉拉扯扯的。
楚敘舟這段日子對艷骨的冷遇,明眼人都看在眼裡。
艷骨這樣的絕色,沒有楚敘舟的庇佑,不知道多少人垂涎。
那官僚也是肖想了艷骨許久,今日難得逮到機會,一拉住她,就不肯放手,想把她抱在懷裡。
艷骨沒心思跟他糾纏,勉強笑道:「大人,我還有事,現在不方便……」
「艷姑娘,你能有什麼事啊,天大的事不如跟本官的事。跟了本官,就是讓你做正妻,本官也願意啊……」
恰好,這時楚敘舟從廂房中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