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糜荏匆匆回了家,取了他準備的第二件禮物。
劉宏打開盒子,便瞧見一個極其古怪的玩意兒。
它分上下兩部分,上面部分有九個琉璃製成的圓環,環環相連,套在一個同樣是琉璃製作的劍形框柄上。這九個圓環上,各套著一根極細的,男人中指長短的琉璃桿。這九根琉璃桿,最終被下方的一塊琉璃片相連。九根琉璃桿末端各自綴著九顆晶瑩的瑪瑙石,看起來是為了防止琉璃桿片脫落。
劉宏捏著這九連環,茫然地看著糜荏:「糜愛卿,這又是何物啊?」
「陛下,這是琉璃九連環。」糜荏道,「臣先前偶然在一個小商販處見過三連環,發現這種圓環可以被解開脫離上頭的琉璃劍柄,覺得很有意思,便特意製作了這副琉璃九連環收藏。」
劉宏聞言挑了挑眉:「哦?」他下意識去拉上頭的九環,卻發現因為九根琉璃桿的限制,這些環牢牢卡在琉璃劍柄上,根本不可能滑下來。只是稍微一扯,這些琉璃便發出了「叮噹」脆響,甚至感覺一不小心便會破碎。
劉宏不敢再用力拉扯了。這東西好看得緊,就算玩不了也能當作擺設,碎了太可惜了。
糜荏道:「陛下,臣先給您示範一下。」
他將九連環拿到手裡,也不假思索手指連連翻動,看的人眼花繚亂。劉宏也不知是被糜荏那宛如玉骨般的手指吸引了,還是完全沒看懂那奇特的解法。總之等他回過神來時,九環已被糜荏取下來了。
劉宏:「愛……愛卿,朕方才是在思索要事,你、你再解一遍。」
糜荏彎了眉眼一笑。
他慢條斯理將九連環套了回去,遞還劉宏,溫和道:「陛下,這九連環的樂趣正是解環。若臣將解法告知陛下,陛下即便按部解開,也不能體會絲毫這種解開難題的自得暢快。陛下不如先試幾日,若當真解不開,臣再將解法獻給陛下。」
他見劉宏面有不情願,又恭敬道:「臣說錯了。陛下乃是天子,是這世上最聰穎之人,怎會解不開這區區九環呢?臣失言,還請陛下恕罪。」
「嗯,」劉宏清了清嗓子,端正了身體,「愛卿此言不假,朕乃是天子,怎麼可能連區區九連環都解不開呢?這次就念在愛卿獻禮的份上,恕愛卿無罪,起來罷。」
「多謝陛下。」
劉宏想著他將九連環解開之後,糜荏滿眼崇拜的場景,心裡舒坦極了:「愛卿,等朕解開這九連環,朕要親眼看到天父賜予的下一件禮物。」
這九連環不過是糜荏從民間改良的,根本不似天子鏡高端,他也就是勉為其難打發時間而已。
糜荏面有難色:「陛下,這……恐怕不能。」
劉宏抬頭看他:「怎麼?」
「其實就在昨日,天帝入臣夢中命臣給陛下獻上一件新的禮物。」糜荏嘆了一聲,「只是這禮物需要作坊製作,而微臣又整日都在衙內,也不知琉璃作坊建設地如何,更不知何時能製成此物獻與陛下了。」
「哦?愛卿竟在煩惱這個?」劉宏揮揮手,笑了,「那朕再賜你令牌,可在辦公日里自由出入衙內。愛卿,你親自去挑選工匠,務必儘快製成那禮物。」
糜荏接過令牌,唇角微勾:「多謝陛下。」
得到這枚令牌,糜荏心情很好。荀爽如今尚未銷假,他也不妄動,依舊維持先前作息先將政事處理完畢,在五日之中留出半日外出監工而已。
工坊尚未建成,看起來至少還需一個月時間。糜荏盤算一番,召來工匠修改某些不合時宜的地方。
設計圖紙是糜荏親自畫的。
起初收到此圖紙時,匠人們都覺得這作畫之人根本不懂城建,整個設計就是盲人摸象,於是各自據理力爭試圖說服糜荏修改圖紙,均被駁回。
他們一怒之下乾脆順著圖紙建造,想著這工坊塌了糜荏就會意識到自己的不足。哪曾想越造便越體會得到其中精妙,紛紛自慚形穢,打心眼裡佩服起了糜荏。
得知糜荏打算改動一些地方,多是虛心求教,等糜荏解釋之後才各自雙眼放光回到崗位,繼續工作了。
工坊建造暫且不表。
接下來幾日,劉宏一改往日鬧騰,沉迷解環。
哪怕早朝時有臣子因政見不合爭執起來了,劉宏也還在上座皺眉沉思。
等被太常喚醒,聽了兩人吵鬧的內容,劉宏才翻了白眼表示不虞。他的餘光瞥見手中九連環,一轉眼珠計上心頭:「兩位愛卿,這樣罷。朕手中有個九連環,你們誰能將之解開,就按誰說的去辦。」
眾臣滿面茫然。
司馬陳耽差點就要開口訓斥劉宏「兒戲」,一想到荀爽如今未歸,到底閉了嘴,冷眼由著天子胡鬧。
劉宏既然開口,便不會給他們拒絕的餘地。他命太常將九連環交給兩名大臣,催促道:「快點罷,早朝還剩下一個時辰呢。」
嘖,他用了三天都解不開這九環,就不相信這兩個老頑固解的開。
兩位官吏相視一眼,紛紛自告奮勇率先解環,為此又差點吵了起來。劉宏頭大的很,隨便指了一人先來止住了這嘴仗:「琉璃易碎,兩位可小心些哦。」
拿了九連環的官吏聞言,手臂一顫,差點便將琉璃摔了。他在天子不快里收起了對的九連環的不屑,認真觀察片刻,竟發現自己毫無頭緒。他擦了擦額上因為悶熱沁出的汗水,艱難擺弄了半個時辰,引得全部大臣都好奇地聚攏了過來,七嘴八舌探討解環思路。
然後,當日早朝便過去了。
經此一役,九連環風靡京洛。
幾乎是在一夕之間,所有士族忽然就都興起了這個小玩具。不過與天子劉宏手中珍貴的琉璃製品不同,他們流傳的大多是用鐵製作的,耐摔耐玩。很長一段時間裡,男男女女全部攀比解環,但凡有人解開,必大出風頭,收穫讚賞無度。
荀彧也被人拉著玩了。
他聽了旁人解說,起初雖與眾人一樣無從下手,但僅思索一日,他便解開了九環。並在這之後,當著眾人之面於一刻鐘時間內連續解開兩個九連環,成了京洛子弟們萬分推崇的對象。
九連環難不倒他。他只是驚異於此物的巧妙,必須要按照一定步驟才能解開。他反覆拆解,也無法明白這究竟是何道理。
他很想求教此物發明者。四下打聽,方知那人居然是士族們唾棄不已的司空長史,糜荏。
又是糜荏啊。
荀彧斂眸。纖長濃密的睫毛,在他白玉般俊秀的臉龐上投下一片陰翳。
前往琅琊朐縣打探消息之人尚未歸來,荀彧心中已有一種衝動。
他想親眼見一見糜荏。
很想。
九連環引起的波動,糜荏並不在意。他關注著他的作坊,不期然間家中來了兩位貴客。
其中一位是他求學時的同窗好友,任嘏。
任嘏年長糜荏兩歲。他才思敏捷,三年閱遍五經,很快便將所學融會貫通,是當時少有的神童;並且不會拘泥於書中所學,是師兄弟中少有能跟得上糜荏想法的。
求學時期兩人聊的投緣,相互引為知己,這些年來聯繫密切。
見天氣不錯,糜荏將人引入園中涼亭里。僕人很快奉上糕點,糜荏看著一旁乖巧跪坐的、俊秀可愛的男孩,詢問任嘏:「昭先兄,這位小公子是?」
這孩子可愛伶俐,氣度不俗,瞧著至少有七歲了,肯定不是任嘏的孩子。
「哦,這位是洛陽令周異的公子,周瑜公子。」任嘏道,「區區不才,如今正是瑜公子的音律老師。」
他並未受朝廷徵辟,目前還是白丁。之所以在京洛,主要是早年被糜荏激勵,自覺對天地無知便遊學四方。他之前在吳會之地跟隨躲避黨錮之禍的蔡邕學習琴藝,三年小有所成,才離開吳會來到京洛。
然後在一次宴中與旁人辯論琴藝時,受到洛陽令周異的青睞,暫且做了周瑜的音律老師。
糜荏至京洛前兩天,任嘏剛巧啟程歸家,兩人完美錯過。他在家鄉聽說了糜荏動向,只呆了十日就返回京洛了。
甫一回來,便聽聞糜荏在京洛弄出了不小的動靜。他也是不服輸的性子,直至解開周瑜的九連環,才帶著人一同前來拜訪他。
周瑜?
糜荏下意識挑了眉頭,將萬千思緒壓入心底,頷首微笑:「原來是瑜公子。」
「糜先生,瑜常聽老師提起您,一直很敬仰您。」許是見糜荏親切溫柔,周瑜微微赧然,「先前一直找不到機會前來拜訪,請您見諒。」
語罷,居然還起身恭恭敬敬施了一禮。
糜荏起身將人扶起道:「瑜公子不必多禮。」
周瑜起身,注視糜荏的瞳眸之中點點輝光:「父親說九連環是您發明的,您真的好厲害啊。」
九連環風靡京洛未滿七天,玩的最好的聽說是荀彧公子,而他絞盡腦汁三日才解出來,對比之下很是慚愧。
周瑜怕糜荏知道了不喜歡他,緊張地小手都沒地方放了。
他聽得糜荏道:「九連環倒不能算是我發明的,戰國時代名家惠施曾著立《連環可解》,不過他說的是兩環。我曾見過相似的,很有意思,才特意製作出來獻給陛下。」
周瑜沒想到糜荏竟會這樣說,傻乎乎地張了張嘴,又回過神來稱讚道:「先生果然品性高潔!」
一旁任嘏哈哈大笑起來。
周瑜的這般姿態,倒是與他們當年那些崇拜糜荏的同窗,如出一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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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嘟嘟的周嘟嘟2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