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局
蕭遙將近來雷澤所發生的事詳書了一封長信,並著殘甲碎片一塊遞迴了南山國都焰陽城。
此信乃屬急報,故不過三天便送達了都城。
說來也巧,昨天西山國的使者也剛辭過南山王,帶著兩國王令與西山王贈予南山國平雷澤之亂的雲靈珠趕往雷澤。
南山王細細閱罷了蕭遙這封詳述了事情經過的長信,置書,只得嘆然一言:「備其所憎,禍在所愛……」【注】
「王上?」
「傳寡人旨意,召楚大夫入宮。」
「遵命!」
楚輯跪在蕭遙的帥帳里,然而邊上的三個部將依舊是那番震駭之貌——就算是讓他們想破腦袋他們也想不到居然會是這麼一樁事,也更想不到與他們袍澤情深的楚輯竟然會是姦細。
不管蕭遙怎麼問他,他都一直沉默著。
李承安在旁邊實在是著急的受不了了,便指著楚輯顫著火道:「楚輯,我勸你就趁早招了吧,現在少帥是顧念舊情不想給你苦頭吃,真要把你送到廷尉手上,就不是這架勢了。」
蕭遙兩肘支在桌上,十指交握著,在李承安同他講理時蕭遙一直抵著額頭。
「你現在怎麼就悶葫蘆了呢?倒是說話啊,趕緊把罪供了,說不定回去還能給你從輕處置呢……」
「你們都先出去吧。」
李承安突然又被蕭遙給打斷了,火窩在心坎里,卻實在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那多餘的三人走後,蕭遙便抬起頭來,五味雜陳的看著楚輯,「說吧。」
楚輯仍垂著頭,良久,只回道:「卑職無話可說……」
「不說是嗎?」
蕭遙看著他這副心灰意冷、了無生願的模樣心裡也實在不忍,便嘆了口氣,「好,你不說我說。」
楚輯依舊沉默著,腦子裡也轉不起筋去琢磨蕭遙接下來想說什麼。
「你自小生在南山國,長在南山國,七歲時便受教於我爹,直到如今,你生長的地方都是赤火營,王上亦賞識你的才能,早也許諾過待你弱冠便授你軍中實職,所以你不必要仰仗別國勢力也一樣可以在南山國的朝廷里建功立業,你沒有背叛的的理由。」
楚輯的喉口凝澀了一下,還是沒有開口。
楚大夫應召跪在殿前,南山王側倚在王座上,臉上擺不凈的失望,卻也無奈。
「昔年,你自稱在北山王手下受辱,含冤受黥面之刑,寡人念你有才、予你重任,也將本國朝中大臣之女許你為妻,及今看來,愛卿,你這是同北山王玩了一出苦肉計戲弄寡人啊!」
楚大夫跪伏在地,辭中有悲,卻也堅定,「臣受以君主重任,遠赴貴國為間,此間也知王上待臣不薄,然一心不可兩忠,臣終為北山國之臣,而今欺君瞞上之罪亦實,臣無可辯解,還請王上賜臣一死!」
南山王被他這番誠懇的認罪之辭氣得抄手便將桌上的香爐砸了過去,同時也怒得振袖而起,手下重重拍著桌案斥道:「一旦與欺君叛國之名牽扯便是誅九族的大罪!你如此無悔!你如此忠君!可你今日害死的不光是你自己,還有楚輯!楚輯一個少年良將便讓你如此拖累!如此帶害!你不知心痛嗎!」
「這件事,是令尊的意思吧?」
楚輯將臉垂得很低,蕭遙原本是看不見他的臉色的,卻在這句話后,瞧見了一顆淚珠墜了下來。
「供了吧,我已經將殘甲碎片送回了焰陽城,王上想必也已詳知了事情經過,此事已無轉圜,不要再硬撐了,這樣對你和令尊都沒有好處。」
楚輯小聲的抽泣了一下,「此事,我愧對王上、愧對將軍、愧對少帥,也愧對父親……要我認的罪我通通都認,但是……」他不住哽咽了起來,「我實在、實在……」
他終於再也忍不住,徹底哭了出來。
蕭遙也知道他是不忍心親自招供自己父親的罪行,但國法就是國法,既已有叛國之實便絕無赦免一說。
楚輯的性情一直都很內斂,從來不會在旁人面前笑得放肆,自然也從沒有在旁人的注視下這樣掉過眼淚。
他哭得講不出話來,蕭遙看著他揪心,卻思來想去都是無奈,最終也只有沉重一嘆。
到頭來,楚輯還是什麼都沒有招供。
沒過幾天,西山國的使者到了雷澤,帶來了兩封西山王的信,一封是給蘇熾,將封印雷澤的重任交給了他,且因新的雲靈珠靈蘊不足,還特地將西山國宗室珍寶斂元鼎也交給了蘇熾。
「以此鼎淬鍊雲靈珠一月即可。」
使者交代完蘇熾,便又將另一封書信遞給了蘇沉,一併遞出的還有一道遣召令,道:「王上請公子領兵回國,此信在受王命遞入雁金城之前公子絕不可打開。」
蘇沉接過信來,卻見信封上赫然寫著「陳將軍親啟」五個大字。
「這是父王要交給陳開的信?」
「具體如何,在公子回程途中王上自會遣人報匯,微臣在此便不多言。」
雖然蘇沉完全搞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這既然是他父王的意思,他也就只好乖乖照辦。
這種事交給蘇沉自是安妥,畢竟蘇沉腦筋雖然直了點,但的確是西山王膝下最聽話而利於差遣的一個孩子。
「請公子即刻啟程吧。」
「大人,父王他、眼下還在西荒?」
使者不動聲色的思忖了片刻,「很快便會回到雁金城。」
「原來如此……」
到頭來,蘇沉還是不明白這一整件事的原委,也實在想不通,他父王究竟身在何處。
然而這些事只要西山王沒有直接告訴他,他自然也無從猜測,懵里懵懂的也只能就這樣蒙著一頭霧水照辦。
蘇沉被使者給催走了,蘇熾則被孤零零的留在了南山國的營里,眼下姦細也解決了,罩著淺岸的法陣也一切妥當,守兵不必再團團圍住雷澤,只要多設幾處瞭望台,再讓巡兵繞得勤快點也就差不多了。
這幾天蕭遙被楚輯的事攪得心情極是不好,大多時候都待在帥帳里暗自思索,協助蘇熾淬鍊雲靈珠設封的活也交給了李承安。
李承安是個話多的主,跟蘇熾也相處了得有大半年,知道這位公子不似長公子那般高冷,便有事沒事也愛跟他牢騷幾句,反正蘇熾每天在淺岸盯著火候也怪無聊的,有這麼個熱場子的人在邊上也可排解一二,也就甚有心情聽著他牢騷。
一段時間下來,蘇熾發現,他在自家雖然不受人待見,但好在這副常年活在打壓下的性情是比蘇沉要來得隨和,居然跟南山國的將卒們相處得還挺愉快。
這日李承安仍是一早就來陪著蘇熾在淺岸里盯著火候,順便也閑嘮著散牛,瞅著那浮在半空恍若虛影一般的斂元鼎,也著實驚奇。
斂元鼎沒被啟用時便被封在一塊巴掌大的銅符里,喚出形來便如一團烈火虛影,眼下那虛影罩住了整個深淵口,清透猶如一輪小月的雲靈珠被火色含在膛腹里,靈蘊一天天增強。
「你說我這怎麼也琢磨不透這些所謂的靈器法寶它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靈蘊到底是啥啊?」
其實這種東西蘇熾作為一縷天外來魂本來也是不大理解的,但時間長了,也就慢慢琢磨透了一些,眼下李承安問起,也大概講得出點道道:「世間萬物皆有靈蘊,只是強弱不一罷了。所謂靈蘊便是靈魂的能量,不過有些人能用出來,而有些人始終也感受不到它的存在而已。」
這一套理論有一部分是蘇熾自己摸索的,而剩下一大部分都是本體自帶的類似於潛意識的記憶,偶爾會在關鍵時刻跳出來給他提個詞。
「那我就是第二種人了,平日里我問少帥這玩意兒怎麼用,他也就只會告訴我跟呼吸一樣,你說這可不就忽悠我嗎?」
「對於天生有靈脈的人而言,這倒的確可做到猶如呼吸一般驅使自如,不過卻也並非完全像呼吸。」
「那又是怎麼個道道?」
蘇熾思考了一會兒,細細回品著平日里自己驅使靈力時的感受。
先是像呼吸一樣感受到它的存在,但真要施出來時倒有些像是調動發力——其實這靈脈跟神經系統很是相像,它是調動力量的必要途徑,但卻很難將具體的感受描述出來,玄妙得很。
「大概與你發力有些相似,不過靈力則更像是氣息。」
李承安照著這個思路品味了一會兒,還是搖了搖頭,「不懂。」
這倒也正常,畢竟李承安體內的確沒有可以調動靈力的靈脈,自然也就無從體會這種感受。
蕭遙自己在帳里悶了好幾天,今天終於有心溜達出來,卻距著崖口還有好一段距離便聽見了李承安那嚷嚷的嗓門。
也不知李承安是在跟蘇熾探討什麼話題,居然能談得如此興奮,手舞足蹈的就差唱出來了。
李承安嘰里呱啦的同蘇熾比劃著,蘇熾一直保持著王族公子應有的矜持,忽然飄開了一絲眼神,便瞟見了閑步往這邊靠近的蕭遙。
蘇熾目光一挪,李承安也就跟著轉了眼,一定睛便樂了出來,「少帥?你怎麼來了?」
「你這話癆,又在給公子嘮叨什麼?」
「我這是在給公子解悶。」
「嘁。」蕭遙撂了他一記白眼。
蕭遙來了,李承安也就不多留,拜了蘇熾一揖便笑著別了。
「楚將軍他還是什麼都沒說嗎?」
「是啊,雖然這件事並不出於他的本意,但畢竟是他父親的意思。」
「一邊是尊父,一邊是忠君,兩方一旦對立,站在中間的人必然難以取捨。」
蕭遙惆悵一嘆,「眼下他叛國之罪既已坐實,回朝後自然免不得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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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備其所憎,禍在所愛」一句出自《韓非子·備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