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酒客
望天城直屬於神都所轄,城中設有兩宮,西為白虎殿,主封品之試的武試,東為文昌殿,主封品之試的文試。
參試者到瞭望天城便要去白虎殿中登名取符,蕭遙昨天便到瞭望天城,陪著蘇熾安置了馬便領著他去了白虎殿。
入得白虎殿中,首見一片校場,校場之後則是內宮門牆,此時開給受試者的只有一扇大門敞開了校場,登名的桌便支在校場另一頭。
因為這次的主試官是神都主司刑罰的宗正司的主官,故連在殿內登名的都是宗正司的鐵面漢子,老遠看去站著坐著的全是一堆閻王臉。
蘇熾過去在一群閻王爺的注視下落了姓名,走時便問蕭遙道:「這次的主試官是不是不太好惹?」
「或許吧,昨天我在城裡轉時也聽了不少議論齊長空的言論,似乎有很多人都怕他。」
「我剛剛在城門下也聽了幾句關於這個人議論。」
「怎樣?」
「兩種截然相反的議論。」
「據說這位齊大人乃是白衣出身,如今又是宗正司的人,行事嚴正,論是誰都沒法在他那裡討著好,他主試對那些素喜走旁門左道的人來說自然不是什麼好事。」
該說不說,這齊長空的確是個剛正不阿的正人君子,這樣的心性雖是為人稱讚,但在渾水之中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異類,他越是清正,與旁人就越格格不入,若他還本著一身血氣欲肅清混道的話,那簡直就是活靶子。
「這位齊大人以前做過主試官嗎?」
「齊大人是十年前才晉入神都的白衣,應該沒有做過主試官。」
封品之試五年一舉,他十年前入神都,短短五年應該還不至於能拿到可擔主試官之職的地位。
那他這應該的確就是頭一次。
他們出白虎殿時迎面又碰上了好些前往登名的參試者,每有照面著往身邊過,蘇熾都有意留神一眼。
封品之試的水很雜,且望天城裡也盤踞了不少六侯的勢力,總之不是一處善地。
「反正也還有幾天空閑,我們就在城裡轉轉,爭取多了解些情況吧。」
蘇熾今日許是犯了太歲,出門也沒瞅好黃曆,他如此說著前腳才跨出門檻,抬眼就見了那位天天向他索命的親哥頂著一臉閻王相迎面走來。
……時運不濟。
蘇熾站定在門檻外,恭謙有禮的給他讓路。
蕭遙緊跟著蘇熾就出來了,見了這位長公子便也拱手禮讓一旁,然而心高氣傲的長公子殿下行至門邊時只冷冷的瞪了蘇熾一眼,多一句話不說,也沒搭理他旁邊的蕭遙。
方才在城門下與蘇沉交談那人也隨他一同進了白虎殿,臨入門檻時還留意了蘇熾一眼,蘇熾也趁機瞟清了他的相貌,只覺此人眉間傍有戾氣,定不好惹。
那兩人走過,蘇熾又偷瞄了一眼蘇沉的背影,心裡隱隱泛出了些不安——那天他趁著一時火氣同蘇沉許下了押命的賭約,卻沒想到蘇沉竟然一早就有望天城的人接應,眼下看來,形勢對他的確有些不妙。
蕭遙收了禮,也沖里張望,「為何長公子看起來總是心情不好的樣子?」
「他不是總是心情不好,只是看到我才心情不好。」
蕭遙轉過臉來瞧著蘇熾,竟從這傢伙臉上瞧出了些沒心沒肺的戲謔。
「他身邊那人是誰?」
蘇熾搖了搖頭,「不知道,不是西山國的人。」
「莫非是神都的人?」
「或許吧。」
蕭遙拍了拍蘇熾的肩,賊兮兮的往後瞥了一眼,又小心翼翼地問道:「我看你和長公子的關係實在不好,眼下你孤立無援的,他不會對你不妙吧?」
蘇熾一笑釋然,「他這麼多年就沒對我妙過——你放心吧,我自有方法應付。」
話是這麼說,可蘇熾自己心裡卻是一點底都沒有。
對他來說,比起殺死蘇沉他更想和蘇沉和平相處,畢竟至今想來,蘇沉雖然從沒給過他好臉色,卻也並沒有做過什麼讓他必須要下死手的事,何況多一個罵名不如多一枚棋子。
然而眼下看來,他卻是不得不做好心狠手辣的決定了。
「你真那麼有自信?你又不知道他身邊的人是誰。」
「不管是誰,反正是和我無怨無仇的人,只要不是不共戴天,也就不至於非要把我往死路上逼。」
「你和你王兄的關係已經緊張到這種地步了嗎?」
一聽蕭遙語氣有變,似是察覺了他刻意想隱瞞的端倪,他便立馬裝聾,又笑了一臉歡快,「咱們還有好幾天清閑,不妨在這城裡好好放鬆幾天。」
「……」
蕭遙聽出他這是故意扯話題,雖然有些惱火,卻也沒什麼理由逼問,只好暫且作罷。
作為人間僅次於神都的尊貴之城,望天城也將莊嚴發揮到了極致。
望天城只有東西南三個城區,東西各有一殿,而南城便是市井民居之所,北面無市也無牆,空臨著鬼仙淵。
「淵深無盡,鬼仙莫還」即是鬼仙淵的名出之意。
神都在鬼仙淵的環護之下屹立千年不侵,望天城建在鬼仙淵南面亦是神都的守護城。
鬼仙淵也就是將來蘇熾的葬身之地。
明知是未來的墳墓,蘇熾還是很有心情去目睹一眼,也好趁著現在還沒有生命威脅的情況先去估算一下跳此崖的生還幾率。
「你要去哪?」
「既然都來到瞭望天城,當然要去看看那傳說中的鬼仙淵。」
「鬼仙淵可是禁地,禁不去的。」
「我現在當然不進去……」他話到一半戛然而止,已到了此城北邊的盡頭,卻沒能如願見到傳說中的鬼仙淵。
北面雖然沒有城牆,卻有一道結界封鎖,那道結界幻如一面山岩,死死的鎖住了視線。
「我就說進不去。」蕭遙的好奇心可不比蘇熾來得小,昨日早已興緻勃勃的來撞過南牆了。
蘇熾止步于山岩般的結界下,順著環顧出去,發現此城的整條北線都是延綿的山脈,一眼無盡,果真將鬼仙淵封的嚴絲合縫。
「鬼仙淵中邪獸無數,為了防止那些東西出來,此處布了不小的封印。」
「原來如此……」
「既然過不去我們就回去吧,反正屆時試煉便要下到鬼仙淵的獵場去,不急。」
大概是從三十年前開始,白虎殿的武試規則被簡化到了只有一個獵場之試,所謂獵場便是白虎殿在鬼仙淵下圈定的一個相對安全的範圍,裡面同樣棲有各種珍禽異獸,比試的內容便是獵獸,獵的越兇猛,拿的成績就越高。
「走吧。」蕭遙見蘇熾依舊戀戀不捨,便只好上手拽他離開了。
鬼仙淵是處絕死之地,自古落崖者絕無生還,哪怕不是直接跳下去,而是尋著法活著下到了淵底,也鮮少有人能出的來。
這樣的地方,到底要怎麼圓才能解釋蕭遙落崖不死的問題?
蕭遙突然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回過神,「怎麼了?」
「從剛才開始你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到底在想什麼?」
「沒什麼……」
蕭遙琢磨了一會兒他的臉色,道:「你要是真有什麼難處就跟我說,只要是我能做得到,我都可以幫你。」
蘇熾苦笑了一下,「你幫我就不怕得罪什麼不好惹的人嗎?」
蕭遙眼中笑意褪去,看著蘇熾的眼神突然嚴肅了起來,「你果然是有什麼事?」
蘇熾一怔,意識到自己是被蕭遙套了話了,便忙欲蓋彌彰的別過臉去,「沒什麼……」
他這樣解釋顯然已經不夠敷衍了。
「只是我回西山國時同我王兄發生了些不太友好的事,眼下不在父王面前,他恐怕的確會有收拾我的意思吧——這個你不用擔心,他的事我很擅長應付。」
「你覺得他要怎麼收拾你?」蕭遙依舊不肯饒過他,「收拾到什麼程度?」
蘇熾實在不想在這種事上將蕭遙牽扯進來,卻也不知該怎麼回答蕭遙這個問題,正好路過一間格外嘈雜的酒館,於是蘇熾臨時轉了向,笑著扯過蕭遙,「我倆好不容易又見面了,就不談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進來喝一杯吧。」
蕭遙莫名其妙,「你怎麼突然想喝酒了?」
「就別問那麼多了,進來吧。」
卻就在他們兩人進門的一瞬,堂中喧鬧戛然而止,簡陋而嘈雜的小酒館里突然造訪了兩位一看便是與滿堂江湖白衣非屬同路的非富即貴的公子哥,而眼下又正逢特殊時期,自然惹了滿堂既是疑惑又是不友好的目光。
一眼,蘇熾便品出了此間不大尋常的某種詭異氛圍。
蕭遙依稀從滿堂目光里察出了些殺意,便稍稍挨近了蘇熾低聲道:「我們來這裡是要砸場嗎?」
蘇熾也微微偏過來些,應道:「他們可能是這麼認為的。」
「那怎麼辦?」
蘇熾又正回身去,右手攥了個虛拳,抵唇輕咳了兩聲,道:「諸位請隨意,今日的賬全算在我頭上。」
蕭遙:「……」
如此利誘之下,堂中酒客轉眼就收了那不友好的目光,七嘴八舌的吆喝道謝,立馬就又恢復了兩人進門前的喧鬧。
蘇熾一語扭轉了尬局,便沖蕭遙單眨了一眼,饒有幾分深難揣意的戲謔。
一瞥罷了,蘇熾便悠然一身沒入塵俗酒醇鄉里,降了一身華然貴氣,卻仍舊格外出挑。
蕭遙都奉陪至此了,見他果真興緻不薄,便也只能老老實實的跟著他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