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娘~
相國苦口婆心了一番,最終仍是失敗告終,嘆然負手而去。
為了蘇熾的婚事,相國委實是操碎了心,然而這位年輕的王什麼都好、什麼諫言都聽的進去,唯獨此事雷打不動。
相國出了殿堂,蕭遙便又回到了蘇熾身邊,卻見這傢伙心有餘悸似的正眼都不敢瞧他,這慫巴巴的模樣倒也是有些可愛。
「你看你把相國大人都急成什麼樣了?」
也不知蕭遙此番征戰回來到底是通了那根筋脈,狡猾了不少也就算了,竟還生出了些壞心眼。
蘇熾默默的抿了口茶,「還不都是為了你……」
為了給蕭遙守身如玉,蘇熾這三寸不爛之舌的畢身修為都快耗盡了。
蕭遙笑了笑,「那還真是難為你了。」
蘇熾擱下茶盞,嘆了口氣,「相國急眼頂多也就是啰嗦幾句,我要是把你惹毛了,小命休矣。」
他故意討打了一句,蕭遙便傾身近了過來,言語輕緩,威懾卻不小,「有這賊心沒賊膽?」
蘇熾陰謀得逞了似的側眼一笑,「醋勁這麼大呢?」
一看這貨色就沒什麼好心眼,蕭遙窩火睨了他一眼,卻見這人又變臉似的回了一面似成正經的柔笑,「放心,我沒這賊膽也沒這賊心,要不然哪還用得著勞煩相國如此苦口婆心,早就自己填滿三宮六院了。」
蕭遙:「……」
他這話說得討揍又討巧,惹了蕭遙毛火躥頭卻又逮不到由頭收拾他。
蕭遙無言可對的閉了嘴,蘇熾卻壞心眼的就喜歡看他這悶著醋火的模樣,含笑欲吻,卻才貼近過去,他襟懷裡就突然落出了個什麼小東西,蕭遙餘光才掠見寸許殷紅,便眼疾手快的一把捉住,抽開身去細細打量。
蘇熾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了什麼,莫名其妙的也湊著張望了一眼,才低頭往自己懷裡摸索了一陣,果然是那個他順手貼身擺著的那個小東西掉出來了。
打量了掌心這殷紅的小東西只是一枚尋常的護身符,蕭遙暗暗舒了口氣,那根莫名彆扭了許久的弦也才終於松回了正位。
蕭遙打量夠了這東西,便遞迴給蘇熾,順便故為漫不經心的問道:「誰給你的?」
蘇熾捏著這小東西也在眼前打量了一遭,「啟微。」
「哦。」
蕭遙應了一聲便沉默在一旁,蘇熾聽他語氣有些許不對勁,便又賊兮兮的窺了他一眼,「怎麼,你以為我背著你偷偷收了誰的因緣結?」
「……」蕭遙瞪了他一眼,有點火大。
蘇熾將這小玩意兒揣回懷裡,回眼卻見蕭遙淡淡端著一身不大樂意搭理他的架勢,賤骨頭作祟的,便又湊了過去,「你這是釀的哪罈子醋又翻了?」
「滾開。」
蘇熾有恃無恐的將臉湊到他眼前,「生氣了?」
蕭遙依舊毫不留情的不搭理他。
「蕭郎~」
蘇熾膩著嗓子喚在他耳畔,柔歪歪的酥了他的神魂。
蘇熾狡猾的在一旁立馬就瞧出了他神情的微變,便得寸進尺的貼了過來,往他頰上輕輕一啄,又捏軟了蕭遙的心坎。
「好歹也是一國之君,稍微注意點顏面……」
顏面什麼的,蘇熾一向丟的果斷,故蕭遙越是這麼持著矜重,他便越想貼上來禍害,於是受了蕭遙一言數落,他反倒又黏緊了些。
「你又不是沒見過我沒臉沒皮的模樣。」
蕭遙終於又被他逗了忍俊不禁,卻還是白了他一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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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蕭遙一回來,蘇熾身邊就沒了旁人的位置,蘇雲深也知這一點,故一日都沒去攪擾蘇熾。
畢竟蘇熾待蕭遙的那番親密,實在也不是旁人攪擾得了的。
蘇雲深在雅清殿中待了一日也沒踏出此處宮苑,晚間好不容易撫睡了蘇冀,才淺拖著一身疲憊出了此屋。
卻才一推開屋門就見蘇熾登上門前廊階。
「冀兒睡了?」
「嗯,剛睡下。」
屋內燈火已滅,蘇熾只在門邊借著月光往裡打量一眼,便拉合了門扇。
「有事要跟你商量。」
蘇雲深略有詫異,「什麼事?」
蘇熾淺然一笑,便輕輕攬過他的肩,「回屋說。」
蘇雲深茫然不解的被蘇熾帶回屋裡,燃起了燈,才又問:「到底是什麼事非要在這個時辰商量?」
蘇熾在桌前坐下,順手也給蘇雲深扯出一個凳子。
「今日相國又進宮催我納妃了。」
此事已是老生常談,故蘇雲深聽來並不覺得有何驚異,「那二哥如何打算?」
蘇熾嘆了嘆,便懊惱的杵了腦袋,「你也知道,我終是不可能娶其他人的。」
「……」蘇雲深瞧了他片刻,便黯然挪開了目光,「相國也只是憂慮儲君罷了。」
「所以……我想立冀兒為太子。」
蘇雲深驚為一怔,「你要立冀兒?」
蘇熾剪了一段燭,「如你所言,相國只是擔心儲君而已,只要解決了這件事,他自然不會在意我納不納妃。」
「可冀兒畢竟不是你的親生骨肉,他父親又是前代東山王,如此,朝臣恐怕很難認可他為正統繼承人。」
「冀兒雖然不是我的親生骨肉,卻也與我同為一脈,只要我認可他是繼承人,朝臣自然不會說什麼。」
「二哥既然決定了,就如此吧。」
「暫時先這樣吧,」蘇熾釋了口氣,眼底映了燭光豆火,「眼下也還窺不透今後形勢會如何發展……」
他此言忽有遠重,蘇雲深惑然,方欲細解此間之意,蘇熾便又開口截了他的思路,「有些事我終是難以周全,凡事只能儘力而為。冀兒還小,我本也不想讓他承受這些重擔……今後無論如何,你都務必要保護好他。」
「二哥為何突然要說這樣的話?」
「沒什麼,只是當下乃為亂世之局,總得有些打算。」
蘇熾言了沉重卻轉眼就又是一面泊然,「早點休息吧。」
蘇雲深最怕他說這些意味不明卻莫名沉重的話,故他才一起身,蘇雲深便一把抓住了他。
「怎麼了?」
「只是突然有點害怕……」
蘇熾惑然一笑,「害怕什麼?」
蘇雲深凝望了他好一會兒,握著他腕子的手漸漸松至手背,便如此攥緊了他涼膚如玉的手。
「於我而言,這世上沒有什麼比你更珍貴,故只要是你的心愿,我無論如何都一定會助你實現,只要是你所期望的,無論是什麼,我都會給你。」
蘇熾詫異著,蘇雲深卻沖他莞爾一笑,「曾經我教過你許多手段,倘若你不忍用那些刀刃傷害旁人,就刺在我身上吧。」
蘇熾愕然。
「二哥……」蘇雲深將他的掌心壓在自己心口,眸中琉璃忽而淀盡深沉,「你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所以我唯一不會背叛的,只有你。」
蘇熾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笑了笑,「那我又豈會背叛你?」
蘇雲深唇有一動,才想開口,就被蘇熾輕輕彈了額頭。
「好了,別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了,早點休息吧。」
落了最後一句,蘇熾便抽身而去。
夜裡的秋風到底還是襲有幾分凜冽,感此風涼,距離下雪的時日應該也不遠了。
雖然都快淡忘了深知宿命結局的感覺,但那絲記憶畢竟深刻在腦海,哪怕往昔已飄忽如夢,那枚栓死了他的命運的指環也依然殷紅在手。
徐風卷散一絮薄雲,月影殘光投入深牆巷裡,縛在他左手中指的指環舔光澤冽。
不知是不是錯覺,這枚戒指的色澤似乎紅得更加純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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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熾打算在蘇冀三歲生辰那日冊封他為儲君,在此之前為了避免群臣七嘴八舌的吵吵著抗議,便沒有提前抖漏消息。
幾日休沐過後,韓照便又讓他那位沒良心的師父壓了一道王令,早朝一下便苦巴巴的滾進了軍營。
與蘇熾那個裡外都看得出是個狡猾東西的傢伙不同,蕭遙看起來面目生得柔善,練人的手段卻著是毒辣異常,以至於才在蕭遙手上沒練了幾次,韓照就開始想念他那個不正經的師父了……
韓照近戰雖沒多大問題,卻著實不擅騎射,只要一上了馬背,十個靶子中不了三個,蕭遙早就看出他這毛病了,便逮著他強練了一上午,卻發現這小子騎射不行的根本原因是他連挽弓都馬馬虎虎。
蕭遙自小受他母親訓練箭術,故對此極是苛刻,便總能從韓照身上掘出各種不妥。
「開弓別急著放箭……」
然而他一句話都還沒說完,韓照一開了弓便下意識的鬆了弦,羽箭破空而出,中的果然又偏了靶心。
好在蕭遙手段雖狠,卻是一副耐心極佳,便也沒惱,「每支箭實際都有微許不同,箭頭所指並非中的之點,若要射擊精準,則務必要在放箭之前掂量清楚。」
韓照鮮少用弓,對蕭遙所言便是雲里霧裡的似懂非懂。
蕭遙為他示範,他站在蕭遙身後,所見蕭遙的箭頭並沒有指准靶眼,然而脫弦而出卻分毫不差的正中靶心『注』。
「誒?」韓照看得奇妙,蕭遙笑了笑,將弓遞迴給他,「你再試試。」
韓照仍是半蒙不解的,也不知具體是要掂量些什麼,只能照葫蘆畫瓢的胡偏了個角度便放箭,卻仍是歪中一旁。
「你師父以前沒有細緻教過你用弓嗎?」
「你覺得他那雙眼睛能射得中什麼。」
蕭遙記得蘇熾的眼睛只是不受靈蘊強化與尋常人無異而已,故也就只會在光線不足的情況下有些瞎罷了,哪有韓照描述的這麼不中用。
韓照自己理解著掂量了好一會兒,終於放了一箭倒是離靶心近點了。
「每一箭都要這麼掂量?」
「嗯。」
韓照又搭了一箭,「可我看你放箭的速度一向很快,不見這麼麻煩卻能射得如此精準……」
「熟能生巧。」
此箭脫弦而出,仍是歪在一旁不中靶心。
韓照拉了一早上的弓,胳膊早就乏軟了,引弦的力道愈發不穩,便轉了轉肩,逮著空子歇口氣。
「誒,」韓照側肘輕輕撞了蕭遙一下,「說起來,我到底該怎麼稱呼你啊?」
蕭遙莫名其妙的瞧了他一眼,「怎麼突然問這個?」
「叫你『大人』總覺得太過生分,畢竟你跟我師父關係匪淺,我也可以跟你親近親近嘛。」
蕭遙笑了笑,「那你想怎麼稱呼?」
韓照深思熟慮了片刻,賊兮兮的一眼瞟來,「師娘?」
「……」蕭遙心被勒了一痛,笑容略苦,「你其實可以換個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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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遠鶴因語言過激被踢出群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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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弓箭手悖論。簡單描述就是脫弦而出的箭並不是直線前進,而其實是風騷的波浪線走位(當然肉眼是看不出來滴),而箭頭最終射中的位置就是風騷的波浪線再怎麼扭也擺脫不了的兩個點連成的直線(可以理解為穿插在波浪里的直線軸)所指的點。而每支箭因為質量有細微差異所以它的點都是不同的——這是一個只有老弓箭手才懂的玄學……
ps:現代的競技弓因為弓身裝有特殊裝置,加上機械流水線生產可確保箭的質量均衡,所以已經基本不受弓箭手悖論的干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