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獵之局(下)
「剛才那個人莫非是什麼特殊身份?」
蘇熾沉吟了片刻,「恐怕是殺人之人才比較特殊。」
蕭遙惑然。
「你剛才說那個人是被毒死的?」
「嗯。」
「或許那毒有特殊之處,所以殺人之人應該是怕我們通過辨認屍體上的毒來推測兇手身份。」
「那他用來化屍的水會不會有什麼特殊的?」說著,蕭遙竟真就想摸過去琢磨,卻被蘇熾一把給逮了回來。
因為眼睛看不見的緣故,蘇熾的其他感官格外敏銳,連嗅覺似乎都強於常人,雖然他看不見具體情形,但卻隱約能嗅見那股腥濁而毒異的腐臭。
「化屍之毒在江湖上十分常見,種類不少但一般都沒有什麼特殊手法,況且那個人既然選擇用這個方法來毀屍滅跡,自然可以保證不會因此露出破綻,就別傻愣的過去吸毒氣了。」
蕭遙從沒在江湖上闖蕩過,家裡又養的嚴,也沒接觸過這些毒異之物,如此純然於蘇熾而言倒是可愛。
蘇熾單手摟過蕭遙的腰,帶著他凌空而起。
蕭遙被這瞎子嚇了一跳,忙道:「你看不見要往哪躥啊!」
蘇熾默然不語,帶著蕭遙穩穩躥上了他一早探定了的那處高穴。
直待落地,蕭遙才放了心——原來這傢伙沒仗著眼瞎帶他撞牆。
「你……」蕭遙有些驚訝的看著他。
「看不見。」蘇熾坦然交代。
「那你怎麼……」
「眼睛雖然不好使,但日子還得過——走吧,前面探路去。」
「哦……」蕭遙乖乖的被他推去了前面。
這處洞窟較於方才寬闊了不少,風息流動相較於狹窄洞道要鬆緩許多,且與別處格外不同的是,這條洞道里的風帶著一絲格外灼烈的妖息,與往先那些小東西的都不同,很有可能就是傳說中十分稀有且兇悍的蒼靈獸的妖氣。
「你看不見怎麼能這麼精準的找到路?」蕭遙還是很好奇。
「老天他有張良計,我當然也有過牆梯。」
蕭遙覺得他這話很奇怪,但又無從反駁。
反正不管什麼話,只要是從二公子這張嘴裡吐出來的,總能平添幾分令人信服的端雅,奇也怪哉。
「你覺得剛才那人會是因為什麼而被殺?」
「可能是擋了什麼人的路吧。」
「擋路?」
「你還記不記得那天我們在酒館里碰見的那些人?」
「記得,而且剛剛那具屍體的服飾我在那間酒館里的確見過相似的。」
蘇熾點了點頭,「原本我也只是猜測,但現在看來,應該是可以確定了。」
「確定什麼?」
「你還記得方才主動進攻齊長空那幾個人嗎?」
「沒注意。」
「有幾個我看來有些眼熟,或許那天就在酒館里也碰到過。我原本就覺得那些人不像是尋常參試者,如今看來,恐怕的確是些攪局者。」
何況那天那個飲承歡的人也說過,齊長空是臨時被換上主試官之位的,光就這一點便很值得讓人推敲。
留纏在齊長空身上的傳聞褒貶不一,卻屬兩個極端。作為白衣出身的主試官,他在同樣為白衣的受試者眼中簡直可算是一束正道的光,可在神都及四國權貴看來,他卻無異於絆腳石,現實在兩種人眼中是兩個極端,流言所傳的自然也就如此。
何況齊長空身為宗正司長官性情也的確剛正不阿,這種心性雖然素為世人稱頌,但真要擱進利益權勢錯綜複雜的朝局之中,便無異於一塊擋路的頑石,只在他不經意間便不知能得罪多少人。
「參試眾人皆知,齊長空能憑白衣之身,勢單力薄的走到今天這個地位憑的是一身深厚修為,憑他的實力,場中能有幾個人是他的對手。且作為受試者而言,公然攻擊主試官乃是違規之舉,足可直接取消資格——那些人在明知不是對手、且必然會被取消資格的情況下還要奮起進攻,真說是為了那無關緊要的探路之物,誰信呢?」
蕭遙在這方面便是一腔單純的遲鈍,「那他們這麼做的意義是什麼?只是為了挑釁齊長空?」
這個理由也不是很有意義吧……
「當然不只是那麼簡單。那些雜魚如此不斷的干擾齊長空能做到的也就只有拖延時間,踩著時間將受試者放入獵場乃是主試官的職責,若誤時便是主試官的職務疏忽,大概就是有人想給他扣頂帽子,好對他下手吧。」
「那方才殺人的那人呢?這應該就針對不了齊長空了吧?畢竟入獵場之前齊長空就說過,一旦入場生死由命。」
「所以那應該就是另一撥攪局者了。」蘇熾又仔細思考了一陣,嘆然答道:「這封品之試雖然是延續了千年的選拔人才之良試,但也遭不住如此百代的利益附加,到如今,這場獵試恐怕也只是一場屬於位高者的渾水摸魚的爭獵場了,其中太多形勢是你我作為局外人無法看透的。」
初試進入獵場后三天收局,亡者落敗,延時不歸者則視為棄試,得以生離獵場卻無足以受封之功者亦為落第。
橫豎看來這都不像是個要選拔人的試煉,活是個坑死人的修羅場。
這樣毫無人性可言的試煉規則也是三十年前才更定的,具體緣由旁人自然不得而知,雖然外人再怎麼說也看得出此試揣的早已不是什麼良心,卻奈何榮華富貴就亮在這血沉骨淀的泥潭中,但見此光耀眼,又有幾人還能靜下心來憑著理智揣測這是不是釣魚的餌。
若是能在這場試中傍上神都的哪位侯爺,哪怕只是做個跑腿、日後成場上的一個攪局者,也可榮富一時。
權勢分裂的亂世之下,哪怕給高檻做看門狗也好過在只可撿些殘羹剩飯的鄉野要來得舒坦。
何況世人總有僥倖——在棺材砸到自己眼前之前,總會認為自己有命承得天運。
如此,也就怨不得垂釣者殘酷了。
距著初試結束還有不到一天的功夫,又一位神都尊前的貴人簡車入了此城,兩騎的馬車奔往南城,一路斂調沒入茫茫市井之中。
車中此人的行頭卻與簡調的馬車截然相反,一身華服初判可抵尋常人家三五年糊口的本,模樣養的尊如玉塑,顯然是位金枝玉葉的主。
此次主試的齊長空本身沒有什麼城府,但他金貴在身為正遠侯手上權勢最重的宗正司的主官。
如今宗正司這個清水衙門的勢力幾乎要乘上當年伏羲廟的盛頭了,若真如此,六侯當年何苦還要費盡心思的滅那伏羲廟,如此,這位昭遠侯也就不得不紆尊降貴的親自乘著簡車入望天城的市井了。
昭遠侯名風常,光憑這姓便可知又是一位淌著尊族血脈的貴人。
風常在車裡細細閱著一封字跡工整的信,信中所言卻屢屢令他蹙眉。
此信乃是盛無雙所寄,信中交代了一樁有些令風常始料未及的事,便是西山王毫無徵兆的多送了一位公子過來。
這多來一位公子本身倒也不算什麼大事,只是西山王卻隻字未向他提過此事,這就令他不得不多些心了。
但凡君王之家,向來憑嫡正為貴,將最有可能成為一國儲君的嫡長子遣來與他交好本也算是西山王的誠意,但眼下又添派了個次子過來卻不提前打個招呼,這莫不是別有計較?
況且去年還傳得沸沸揚揚的有關那位西山國二公子的事風常也略有耳聞,不曾想昔年名不見經傳的蘇墨寒頭回出山竟就被委派了一己封印雷澤的重任,如今又被他父王臨時決定派入望天城受試,這莫不是西山王有意培養的徵兆?
風常將信重又細細疊起,眉間鎖著沉思。
又多了一個可能成為儲君的人選,這就很難保風常手上這個嫡長子不會成為棄子了。
不過最令風常在意的還是蘇墨寒與南山國的蕭雲涯關係十分要好這件事——眾所周知南山國蕭氏與西山國王室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複雜關係,雖然旁人無法斷言具體如何,但兩家關係不好卻是天下皆知的——然而蘇家王室公子卻與蕭家的獨子交好而西山王還並不干涉?
南山國這次可是只派了蕭雲涯一個人進入望天城,其王室對這個少年的重視程度非同一般,倘若這兩人果真成了盟友,那情況對於風常和蘇沉而言可就不那麼理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