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
安撫順了蘇冀,次日一早蘇雲深便讓李承安來接他了。
臨要走了,蘇冀還是忍不住的想拉小舅舅一把,李承安正俯身要抱他上車,這小傢伙卻一溜煙又跑回到了蘇雲深面前。
「你怎麼又跑回來了?」
「小舅舅就跟我一起走吧……」
冀兒死拽著他的袖,哀求意真的也當真擰出了點哭腔的意味。
「乖,你先去。」
李承安候在車旁,一直瞧著那邊蘇雲深將冀兒哄的差不多了才又走了過去。
「好了,跟承安叔叔去吧。」
冀兒到底還是聽了蘇雲深的話,抹著眼淚讓李承安牽了手。
「等我把小殿下送去南疆,就回來接公子回雁金城。」
蘇雲深卻仍是未作言答,只頷首約是默認。
李承安終於帶走了冀兒,蘇雲深站在原地目送,果然馬車還沒駛出多遠,冀兒就又從窗里冒了個腦袋出來,眼巴巴的望著他。
直待馬車走遠,再不見影跡,蘇雲深才又折身返回了殘宮。
回到那間屋子,蘇雲深仍如往常的孤坐窗前,窗下矮案上那面蒙灰塵暗的銅鏡映見了他頸上一絲隱隱探出了衣襟如裂痕的鬼噬之紋。
在這世上所得的一切都是有相應的代價的。
凡行邪修之人均養鬼氣於身,故以這些鬼氣所行的邪術自然都是會有反噬的。
換魂之術消耗極大,且用的鬼氣越多日後的反噬也就越強,此番他一連行了兩次換魂,其反噬已侵入了骨髓,這些生自邪戾的鬼氣時刻都想要了他的命。
原本將蘇沉的魂召入蕭遙身中便是他甘入絕途的決定,自己願隨蘇熾而去,也打算將那個蘇熾心心念念的人給他送過去罷了,熟料玄昭果然救下了蘇熾,如此對他來說也可算是欣慰。
本來蘇沉的魂離去之後,蕭遙的身若是與魂相離太久自然也會魄消人亡,奈何蘇雲深糾來想去,到底還是不忍讓蘇熾傷心……
蘇雲深望著鏡中自己面目模糊的倒影,良久,竟成了一抹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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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熾身上還有些雪靈花的餘毒未清,伏芷每日依然要為他行針拔毒,如此持續了一段時日,終於算是清的差不多了,至少不必每日行針,只要按時服藥即可。
這一年半中伏芷也並非沒找到雪靈花的解藥,只是能解此毒的葯與解天狼蒿的一樣,也是傷體烈毒,天狼蒿性烈毒發不好收拾倒是必要一次清絕,可雪靈花毒發沒有那麼猛烈,只要控制著慢慢拔毒便無性命之礙又可免於傷體,故伏芷自然為他擇了后一種法子。
不過有毒在身,恢復的總是要慢些,於是才沒多久下來,便又是蕭遙反來照顧他了。
雖然如今蘇熾的身子也不至於孱弱了,但介於這傢伙的德行,蕭遙還是一刻也不敢鬆懈,唯恐他再犯舊毛病,有事也裝雲淡風輕。
這日蕭遙照常陪著他在谷間閑逛,黑曜奔竄在林間,見了蕭遙便立馬奔過來踏著碎步邀寵。
如今黑曜終於盼回了主人,便較於往昔又更歡快了不少,過來招呼了一圈便又跑開去亂奔了。
蘇熾在旁也瞧著這匹黑馬,饒是感嘆道:「你不在時黑曜可是天天都守在谷口。」
「這些年確實一直沒能回來看它。」
那些年戰事繁忙,根本無暇遠走南疆,空晾了它這麼久也實屬無奈。
「無妨,反正今後你都可以一直在這陪它了。」說時蘇熾又往他腰上輕輕捏了一把,卻見蕭遙半點反應沒有,不禁惑道:「你怎麼不躲了?」
蕭遙淺有幽怨的橫了他一眼,「你每次都捏,早就習慣了!」
「雲涯!墨寒!你們看誰來了!」
蘇聞卿遠遠喊來一句,兩人自然齊眼望去,竟是蘇聞卿手邊牽著蘇冀,李承安跟在後頭來了。
「二舅!」
冀兒一見到蘇熾便飛奔了過來,李承安卻是在那邊愣住了,瞠目結舌。
原本他還以為蘇雲深說「二舅在南疆」只是為了忽悠冀兒乖乖到南疆的說辭而已,怎麼可能想得到蘇熾竟然真的在這——而且連蕭遙也在!!!
「二舅——」冀兒撕心裂肺的嚷了過來,蘇熾一把便捉起了這小傢伙,抱在懷裡掂了掂,「喲,還長分量了。」
忽見二舅死而復生,冀兒整個人都嚎了個梨花帶雨,呢嚅了半天卻愣是半個字也沒吐出來。
李承安則還傻在原地,蕭遙遠遠見了他那模樣,當然也知他是在愣什麼,便喊了他一嗓子,順便證明一下自己的確還是人:「你傻在那幹嘛!」
聽見他嚷嚷了一聲,果然無變於往昔,李承安終於回神了,也當即熱淚盈眶。
「蕭雲涯——」
李承安一聲嘶吼著,終於奔了過來,蕭遙站著沒躲,哪不料這傢伙一過來竟是照著他的腦袋給了他一巴掌。
「你有病啊?一過來就打人!」
容著蕭遙吼罷一句李承安便直接擁了過來,「你他奶奶的嚇死我了!」
李承安如此怪叫著便在他耳邊嚎啕大哭,蕭遙縱是耳根子聒噪也沒法了,只好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安慰了一會兒,李承安的嗓門終於不那麼大了,便又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我還以為你真死了……」
蕭遙笑了笑,往旁掃了蘇熾一眼,「你放心,蘇墨寒都沒死,我怎麼可能會死。」
一聽這話,李承安又躥了一脊柱的毛骨悚然,便推了蕭遙一把順便抹了眼淚,而後便又一臉傻愣的看了蘇熾一眼。
「你們現在……已經沒事了?」
蕭遙瞥了一眼蘇熾的不正經,便謔然道:「親手宰了他一趟,我心裡舒坦多了。」
李承安嘴角抽了抽。
蘇熾抱著冀兒,聽了此言也泊然的就接了蕭遙的話頭:「誰家過日子還沒點雞毛蒜皮的事呢,小打小鬧。」
李承安:「……」
他們這戶「小打小鬧」的動靜可是太驚天動地了!
蘇熾抱了冀兒良久,才終於發現這娃娃比起他先前印象里的模樣似是又長大了不少,便才後知後覺的數落:「你這小豬崽子,什麼時候長這麼大了?」
然而冀兒哭歇了便一直細細的打量著蕭遙,蕭遙被他看了好一會兒,才笑著問道:「怎麼,才多久沒見你就不認得我了?」
細細品了蕭遙的語氣似又歸了往常的溫柔,冀兒才怯生生的喚道:「蕭叔叔……」
「嗯。」蕭遙笑著應了他一聲,便輕輕撫了撫他的臉,冀兒看著他終於又笑了出來。
伏芷這個煞風景的傢伙,一見了蘇冀便仍是脫不了老郎中的習慣的給他里裡外外的檢查了一遍,一番診察下來,發現這娃娃除了圓潤了些,其他倒是什麼毛病也沒有,被養的白白嫩嫩,連點磕碰都沒有,活是金貴得很。
而後蘇聞卿便帶著冀兒去見鳳寧秋,在此之前,冀兒也乖乖的完成了蘇雲深的囑託,將那根被修復回了的紫竹簫交給了蘇熾。
驟見此物蘇熾有些愕然,接下卻又蹙了眉頭。
之後這一日,蘇熾都沒再怎麼講話了,總自己待著,望著那根簫管思慮沉沉。
他和蘇雲深畢竟是血脈相連的手足,早在涼薄的那些年裡更是相依為命,彼此牽絆之深,自然棄之不得。
然這些時日蘇熾卻從沒有提起過蘇雲深,也不願在蕭遙面前展露愁色,可他每當獨自待在一旁時都在良久的出神,蕭遙自然知曉他約是在記掛蘇雲深,卻是不知自己該如何問他。
眼下蘇熾又在廊下獨坐了許久,蕭遙也在旁看了他好一會兒,還是過去了。
「墨寒,」
蘇熾聽聲回神,下意識將簫管放去一旁,仍笑了尋常的回頭瞧他,「嗯?」
蕭遙在他身旁坐下,眼下又見黃昏暮景,南疆山高,所見霞雲似就蓋在山峰,餘暉映得山影巍峨。
「你想去見啟微吧?」
忽然被他問及,蘇熾目光不自覺的飄忽了一下,似有猶豫掠過眼底,卻還是坦然了:「嗯……有些事我想當面問他。」
「那你為什麼不說呢?」
「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做……這件事……」
蘇熾沒說下去,蕭遙卻也明白他的意思,便扣了他的十指,溫然一笑,「那我和你一起去找他。」
「還是我一個人去吧……」
然而蘇熾一句拒辭尚未道盡,蕭遙便一眼瞪過來了,「你不是已經答應過我,今後不論什麼事都不許隱瞞了嗎?」
「……」蘇熾啞了一句,卻還是嘆道:「可啟微這次……」
「比起他,你才更過分吧?」
「我……」
蘇熾慌了一下,然而蕭遙前語無責意,此刻亦是柔笑著瞧著他,「況且這次如果沒有他這麼做的話,我們也許真的就錯過了。」
無論何時,蕭遙總是願意竭盡全力的理解他,如此柔進骨子裡的情深,蘇熾有時當真受之有愧……
「你如此,我到底該怎麼還你……」
蕭遙攬緊他的身子,相偎溺暖,眼底心裡僅有他一人。
「你不是已經答應了我,今後來日方長嗎?」
「嗯。」
蕭遙仰首輕輕吻了他眉間的硃砂痣,「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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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蕭遙便陪著蘇熾將動身前往神都,卻至谷口,便見伏芷和蘇聞卿早已候在此處。
見這倆人毫無徵兆的候在此,蘇熾還稍有詫異,畢竟昨夜就只是他和蕭遙兩人決定了這件事而已。
「以前你一個人就夠讓人琢磨不透的了,這次怎麼連雲涯也被你帶著一塊兒不聲不響了?」
蘇聞卿一責問過來,蕭遙立馬慌神的想解釋,在旁的伏芷卻就抱著手悠然道:「好歹這次是知道要告訴個人了,比起以前也算是進步不小了。」
蘇熾一看這陣仗就稍有些頭大了,「全都跟著去,到時候他不好意思說了怎麼辦?」
「你放心,你們兄弟之間的事我們絕對不摻和,我們就只是陪你到那地方而已,就你現在這身子骨,我這郎中不跟著你走一趟,就怕你都回不來。」
他這嘴欠的才一出,蘇聞卿立馬就擰了他一把,「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伏芷挨了他一罰,老實的不出聲了。
話由蘇聞卿來說自然是言笑溫和的:「沒關係,我們只是陪你去而已,屆時有什麼話你單獨同他說便是。」
人都已經候在谷口了,蘇熾還能如何,推拒不得也就只好許了一同前往神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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