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靈又現
「如果你想進入神都,我可以幫你。」花有塵如此說時,眼裡覆著一層難明的意味,而後,他又添了一句:「但你在進入神都之前,務必要想明白,自己到底為什麼要進去。」
這件事本已毋庸置疑,蘇熾來此的目的就是為了進入神都,成為他父王未來計劃的棋子,他若不能在這次和蘇沉的較量中保住自己的位置的話,他就只能成為蘇凜夜眼中的棄子。
所以不管為什麼,他必須進入神都,只有進去,他才有存活的資格。
神都所封的「鶴卿」並非正式官職,而只是一個殊榮,當然這個頭銜也還是有些實際效用的——只有頭頂鶴卿頭銜的人才能接綉金榜上的賞金任務,除此之外鶴卿也的確有受封神都實職的資格,且這個頭銜曾也在封品之試立於巔峰的那些年裡是四國招納人才的首選。
不過如今的鶴卿可就沒有那麼高的格調了,在受不管是神都還是四國朝廷的官職之前,所謂的鶴卿其實就是公家投放的傭兵,這對尋常白衣而言倒可算是肥差,而對蘇沉這種王族公子來說,身份折損的可就不止一點半點了。
昭遠侯親自送著蘇沉出了城門,一改來時的低調,絲毫也不迴避旁人見到他侯爺本尊時的驚愕。
送鶴卿的禮式將在巳時舉行,蘇沉早了蘇熾一刻到地方,被昭遠侯的人擁圍在一旁,其陣仗實是五卿之最。
然而眾人的目光在驚疑過昭遠侯之後便都紛紛挪去了另一邊——另一邊天下聞名的鐵樹齊長空居然也親自送著兩位鶴卿出來了。
蘇沉本來是多一眼都不想去留意蘇熾,結果不小心一眼瞟見了他身邊除了蕭遙以外的齊長空,便不禁將目光全全打量了過去。
雖然蘇沉本來就知道蘇熾是個十分擅長裝乖賣可愛的圓滑鬼,卻沒想到他居然連齊長空都拿得下,這等討好的修為果真不是一般人能比擬的。
他打量那邊時,風常恰巧也與他瞧著同一個方向,只與蘇沉鄙視又壓怒的神色不同,他眼中沉的滿是冷殺。
「公子不必擔心,本侯自會替公子創造條件。」
蘇沉驀然將目光挪回他身上,「侯爺是說……」
面對蘇沉時,風常即收回了不便示於旁人眼中的冰冷,「公子在外只要安心接榜即可,待時機到時,本侯便會請公子回城。」
「侯爺已有計劃?」
風常撣了撣袖口莫須有的塵,「兩個月內,本侯會將機會交到公子手上。」
蘇沉會意一笑,「好。」
蘇熾悠悠然的往他大哥那方向瞥了一眼,順口問邊上的齊長空道:「那位便是昭遠侯?」
「正是。」
「侯爺既然已親臨望天城,那齊大人日後可要多加小心,切莫再讓旁人鑽了空子。」
齊長空深深沉了口氣,「公子提醒的是,上一次確是我大意了。」
蘇熾又將目光轉去那邊,遠遠的仔細打量昭遠侯。
雖然齊長空也是神都重臣一員,但與昭遠侯的地位比起來,仍屬雲泥之別,昭遠侯作為一個能被西山王勾搭上的人,其野心必然不小,格局想當然的也就不會僅限於區區一個齊長空。
況且他既然在上一計落空之後也沒有繼續窮追猛打,看來也沒有什麼必須要除掉齊長空的理由,如此,齊長空應該算是安全了。
蘇熾如此琢磨著自己的思緒,卻冷不防的接了他大哥一記冷刀似的眼神,嚇得他趕緊縮到蕭遙身旁。
蕭遙轉眼就見蘇熾突然一臉乖順的貼在他身邊。
這模樣很是詭異。
「你怎麼了?」
蘇熾笑得為難,「也沒什麼,就是不小心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巳時禮罷、送走了蘇沉后,風常便鑽回了車裡,方一落座,餘光便瞟見車廂的角落處有張格外戳眼的紙條。
風常掀開帷幔警覺的往外張望了一番,才提心弔膽的撿起角落的紙條。
展開紙條,上面只有四個字——百靈又現。
蘇沉出瞭望天城便一路向西而去,為免生禍端,蘇熾便拖著蕭遙往東走了。
兩人都走出了好一段路,花佣才終於追了上來。
「小花,你剛剛去哪了?」
花佣比劃道:「花先生叫我去冽雲居,交代了些事。」
蘇熾悠悠看罷,便戲著問道:「花先生是不是交代你保護好我啊?」
小花佣這年紀還沒磨出蘇熾這等圓滑來,搖了頭直接答道:「花先生讓二位去故云城。」
蘇熾看罷,轉嘴就給蕭遙翻譯了:「他讓我們去故云城。」
「去故云城做什麼?」
花佣想了想,給蘇熾比劃道:「那裡回城方便。」
蘇熾眉梢一挑,「花先生有什麼計劃?」
花佣搖頭不知。
蕭遙在旁瞧著他們主僕兩人交流,雲里霧裡,本來想問蘇熾,但又顧及這許是他與那個同盟之間什麼特別的計劃,便還是壓下了好奇,在旁默然做了一抹空氣。
故云城是風氏先祖最早定都的地方,然而在那扎了還不到一百年,便逢了一場大地震,震出了個圈似的鬼仙淵。
深淵包裹著一塊高挑原地,風水先生一看,那深淵可不就一條天然的護城壕,關鍵深淵包圍的那塊原地氣勢也格外磅礴,一看就是上天特地給神主鑿的窩,於是在群臣擁護下,神主遷都進了深淵包裹的原上,原地就飄飄然的留了一座揮袖不帶走的故云城。
經了千年流逝,如今光就守在鬼仙淵最窄的一方的望天城名聲都比故云城來得響亮,但再怎麼說故云城也畢竟是做過都城的,其風韻氣質到底比一般的城鎮要來得雍容。
據花佣交代故云城裡也有綉金榜,就在舊宮城門下,雖然平日里也不怎麼貼,但眼下正逢封品之試,應該也會有些厚金的綉錦在榜。
誠然蘇熾和蕭遙都屬於天生不差錢的主,但也捺不住好奇,便都遂了花佣的意,跟著他去了。
蘇熾和蕭遙溜溜達達的在城裡邊逛邊找路的摸到了宮牆朱門下,遙遙一眼望去,那綉金榜竟堂而皇之的站了一臉擁擠,密密麻麻的榜文超邊直把金框都給遮沒了。
兩人在五步開外瞧著綉金榜怔了好一會兒,兩相對望了一眼。
蕭遙近前去從榜上揭下了一張綉錦,卻怎麼也沒料到這密麻之下居然還有一層密麻。
「這麼多?」
蘇熾也順手揭了一張,一眼飄過,眉梢便剋制不住的跳了一下,於是將上面詭異的內容也念了出來:「城東靈慈廟鼠患成災,無貓可治——這是什麼東西?要我們去捉耗子嗎?」
「還有我這個——東郊城外獼猴成精,常盜商鋪果蔬,需除猴患……」
「……」
逮猴子捉老鼠,這都是些什麼神仙任務?神都的綉金榜那麼接地氣的嗎!
兩人都被手上日常到詭異的綉錦給驚蒙了神,一個不留意間,邊上的小花佣竟就給他們將整榜的綉錦都揭了下來。
「小花佣,你這……」
花佣將厚厚一疊綉錦理齊絡了便往腋下一夾,騰出手來給蘇熾比劃:「這些都是花先生一早安排好的,讓二位在城中打發時間。」
「…………」
風常墜了兩天不安的緊弦,翻來覆去的琢磨那四個字的意圖。
「百靈又現……」
所謂的「百靈」指的應該就是當年神都六侯共同施壓逼伏羲廟交出的百靈譜。
百靈譜乃是上古之物,記載了上古數百件神器的封存之地,乃是可堪神物的靈卷,然而自打風氏一統天下之後,此物便被封入了伏羲廟,由歷代大巫祝看管。
如今世上唯存的一件可稱之為是神器的便只有神都神主手中的那柄軒轅劍。
所謂神器便是或靈蘊至強、或殺氣至利的極致法寶,這些法寶的強度非凡物可比,亦非凡力能當,若能得之殺器,則千軍萬馬不過揮手可除;若能得之靈器,則守江山萬里不過舉手之間。
總而言之,百靈譜中所記的任何一件神器都是得一即鎮四方的至強法寶。
游繞於謀詭之間傷神費心,但在神器這樣絕對的力量面前,任何高明之策都不過螻蟻之計,如何權衡也只有任憑宰割的份。
然而這部記載神器的百靈譜卻在六侯討伐伏羲廟之時被身為大巫祝的蘇元啟親手破壞了,系譜靈核下落不明,而六侯手中所存的也只有一些根本湊不成形的零件碎片。
然此物當今已成禁忌,不論神都諸侯還是四國朝野都不敢輕易提之,若有人敢毫無掩蔽的直接道出此事,必然包藏禍心。
冽雲居里有一座高挑的閣樓臨窗正好可以窺見昭遠侯藏在南市喧鬧中的私宅。
花有塵靜靜坐在閣中,窗幕虛掩,恰好能透一縫窺望那方。
他修指將一張紙條細細疊齊,順手遞給候在身邊侍從。
「去吧。」
「是。」
侍從前腳才出門,屋裡便倏地略過一絲快風,花有塵覺察了那陣虛冽的塵風,拂袖一掃,憑一道隱泛的靈勢合了窗。
「事情怎麼樣了?」
無聲入屋此人拂袍在桌前落坐,「東西已經到風常手上了。」
花有塵淺泊一笑,倒了杯茶,修指按著杯沿推去了桌另一頭,「我剛才還給昭遠侯送了點消息——怎麼樣?的確就是百靈譜?」
風晚之端了杯卻未飲茶,「除了這東西,這世上還有什麼能讓六侯如此瘋狂的爭搶?」
「說來,我還正想問你齊長空是怎麼回事?似乎從來沒有宗正司的人接手封品之試的先例。」
「上個月宗正司處決了昭遠侯手下的文定伯,那樁案子由姜允親自主理,齊長空掌刑,一次性就拔乾淨了文定伯的全部勢力,昭遠侯府受了重創,風常當然也是為了報復姜允才對齊長空出手。」
姜允即是提拔了齊長空又掌管著神都刑罰部門宗正司的正遠侯。
花有塵也淡淡品了口茶,「正遠侯拔了他的左膀右臂,所以他也要對正遠侯手下的得力幹將下手嗎?」
風晚之一笑不屑,「姜允手下不缺人,只要宗正司還在,長官換多少人都無所謂。風常根本沒有那個本事跟姜允斗,又折了前代昭遠侯給他留下的文定伯,如今的他不過是頭拔了獠牙的小獸,再兇惡也傷不了姜允的元氣。」
「如此看來,他應該是不會放過齊長空這個出氣筒了?」
「放不放過都無所謂,反正齊長空對姜允來說已經是棄子了。」風晚之半面掩在面具之下,笑色難明,「從姜允讓齊長空誅判文定伯開始,他就已經是棄子了,所以這次不管風常是把他千刀萬剮還是凌遲剝皮,姜允都不會管他了。」說罷,他終於品了口茶,卻才咽下去便一臉嫌棄的置了杯,「你這的茶怎麼都跟白水似的?」
花有塵卻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原來這個人已經保不住了……唉,難為那兩個孩子還如此儘力的拉了他一把,如此看來,他們下次回城便不免要失望了。」
「你又在打什麼算盤?」
「我打什麼算盤不都是為了幫你嗎?」花有塵理了理袖,淡淡宣佈道:「等他們回來,你就見見墨寒這個孩子,他很不錯,看起來應該能幫上你的忙。」
風晚之聽言卻面色沉冷,「你想讓我提拔蘇凜夜的兒子?」
「屆時我會把他帶到冽雲居里來,往後便由你關照他了。」
「……」
風常正在庭院里苦思冥想,驀覺一絲異風,立馬警覺了起來,卻沒等他察定那異風之源,一枚銳物「鏘」便釘入了他掌前的桌面。
然而定睛一瞧,那竟只是一張疊得規整的紙條。
風常立馬站起身,在庭院里四下打量了一遭,然而那陣異風來得突然去得無蹤,沒有留下一絲可以讓他凝神捕捉的痕迹。
風常從桌上將那被靈蘊祭成了暗器的紙條拔出,展開來,又是四個字——覬靈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