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露

曇露

「長公子死了?!」

「確是如此,且血蛟似也被除了。」

風常剛才被驚得跳起,這會兒沒緩回神,腿卻軟了,便又落坐了回去。

「依屬下愚見,侯爺現在還是儘力挽回一下與這兩位的關係吧。」

「挽回?」風常手肘支在椅把上,有些頭大,「事都到這份上了,還怎麼挽回……」

「可長公子如此,若不挽回一二,西山王那邊恐怕也不好交代。」

風常胃疼的皺起眉,死死按著眉心。

「先把長公子的屍體找回來吧。」

蘇熾這次似乎傷得極重,時過一天,體內的靈息也沒有平緩下來,蕭遙幾次嘗試給他輸靈力,卻最終都被他體內混亂的靈勢給彈了回來。

蘇熾昏睡不醒,蕭遙心急如焚的都顧不及處理自己的傷勢,外出去尋大夫,卻都看了蘇熾的情況后紛紛搖頭,一來不擅處理靈勢之傷,二來則是根本摸不明白蘇熾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他的脈搏尋常無異,靈脈似乎也並沒有什麼大毛病,好像就只是靈勢稍微混亂了些而已,可氣息卻在逐發微弱,人也醒不過來。

蕭遙在蘇熾榻前來回無措,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便將他被裡的左手抓出來,然而那枚與他性命相連的戒指也並無異常。

蕭遙又一次陷入了無措的焦躁。

這時忽聞有人敲門,蕭遙穩下一心焦躁,過去開了門,卻見是花佣帶著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來訪。

花佣退在一邊,輪椅上的人沖蕭遙拱手禮道:「在下花有塵,乃是墨寒公子友人,聽聞公子重傷未醒,特來為公子療傷。」

「先生能為他療傷嗎?」蕭遙心覺驚喜,連忙讓了路。

花有塵驅輪椅入屋,到榻前只稍稍一探他的靈息,便立馬下了道封咒禁住他的靈元。

「先生,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用了曇露,好在只是第一層——二位先去屋外等候,很快就好。」

「曇露」乃是蘇門秘傳的催靈之咒,淺分兩層,第一層可在靈竭絕境之下強行催動靈力,第二層則甚可在失去元靈或元靈盡毀的情況下重驅靈勢、引之為戰,但這是絕命之術,尤其是後者,用之必亡。

正因此術可令殘靈呈之曇花一現亦或朝露瞬逝之態,故曰「曇露」。

蕭遙也聽他母親講過曇露,便知道這是極險之招,甚可稱之為是為玉石俱焚的盡途之術。

此術他母親不曾教過他。

屋門閉了一炷香,花有塵便開了門,蕭遙就候在屋外,便忙問:「他怎麼樣?」

花有塵本擰著眉頭,卻在聽見蕭遙開口一瞬斂去了異色,道:「無礙,好在公子他只催動了一層,而後也並未陷入持久惡戰,消耗不大,傷勢也不算重。」

直到聽見「傷勢也不算重」這六個字,蕭遙才終於舒了口氣,忙便側身入屋去看蘇熾的情況。

蘇熾仍舊沒醒,衣襟敞開,三處靈穴被花有塵釘入了足有小指粗細的禁靈針,體內的靈勢漸漸平緩了下去。

蕭遙坐在榻沿,替他將衣裳掩起,掖好被子。

「等他醒來之後再將禁靈針拔出,務必要盯好他,七日之內不可動用靈力。」

「嗯,好。」

「你身上的傷也不輕,過來我替你處理。」

經此一提醒,蕭遙才想起他自己也掛了點彩,但比起蘇熾的實在不足為慮。

「我的傷沒什麼大礙——他除了不能動靈力以外還有什麼需要注意?」

花有塵莞爾一笑,「公子的外傷早就被你處理好了,所幸他動用了曇露靈勢爆強,也替他將體內的血蛟之毒給逼了出來,已無大礙。倒是你,靈脈似已有損,不可不理。」

蕭遙平日里隨著他父親看待傷勢大條慣了,似乎也很習慣身上帶些不輕不重的痛感,這次從淵底回來后也沒覺得外傷有多嚴重,竟完全沒料到是靈脈受了傷。

蕭遙將蘇熾身上的傷處理的妥當,自己背後那道口子卻被忽略得慘,連葯都沒上便包紮了,花有塵再給他拆開時,血仍未凝。

「若年輕時不待傷勢上心,等年紀上來后必然要落下病根,尤其靈脈之傷更是不可小覷。」

葯入傷口,火辣辣的激了蕭遙一身冷汗。蕭遙本來也不算是十分怕痛的人,卻忽略了這次的傷口也著實不淺。

花有塵一邊給他上藥,一邊打量了他右臂似如蛇纏的墨色靈印,詢道:「宿在你體內的可是玄昭?」

「先生怎麼知道?」

花有塵淺然一笑,「玄昭可是很有名的器靈,但殺伐氣很重,雖不至於噬人心魂,卻也可算是件兇器,百年前在江湖上掀起了不小的風浪,最後是歸入了一位號扶央子的高人手中才平了風浪——令尊便是師從扶央子吧?」

蕭遙自己都不大清楚他那位師爺究竟是什麼人,想不到反讓一個外人給他透露的詳情。

「應該是吧……我爹他、很少提及師爺。」

「這倒也不足為奇,畢竟扶央子這位高人唯一一次出世便是在百年前收服玄昭,除此之外前無詳載、后無實績,應是有意避世不願昭名天下。」

「原來如此……」

蕭遙今日方知宿於他體內的玄昭竟如此不同尋常,便挪眼細細打量著覆纏於右臂的細鱗蛇影。

「雖說玄昭是兇器,不過你也不必為此擔憂,畢竟器物本身並無善惡之分,只要執器之人心有權衡,再凶之物也難成禍。」

次日一早,蘇熾終於被一陣徹骨的痛意給疼醒了。

那陣劇痛來得猛烈而勢如破竹,似有成千上萬白熱滾灼的銳刺穿透了他的骨髓,忽而一瞬痛不欲生。

蕭遙這一夜都守在他榻旁,心裡墜著鉛塊似的盯了他半宿,直到凌晨才昏昏沉沉的伏在榻沿淺眠了片刻,這就又被蘇熾詐屍一般的動靜給嚇醒了過來。

「別亂動!」蘇熾的傷勢正新鮮,蕭遙怕他自己再給折騰出新傷,連忙雙手擒按住他的肩。

蘇熾好不容易緩下勁來,忍著余痛垂眼卻見自己身上還釘了三根釘,「這是什麼?」

「禁靈針——你躺好,我幫你拔。」

蘇熾如言乖乖躺好,蕭遙掌心蘊靈,一次性將三根禁靈針全部引除,卻似是強度過大,痛得蘇熾一聲悶哼,眼角落出淚來。

「你還好吧?哪裡難受?」

蘇熾抬了胳膊壓了眉眼,欲哭無淚,「哪都難受……」

見他終於能正常不正經了,蕭遙險掛了一整天的心可算是落回了實底。

少爺出身的蕭遙打小到現在都還沒如此牽腸掛肚過,今次嘗了番滋味,也算是怕了,卻也幸而這次有驚無險,雖然叫他提心弔膽了一天一夜,但蘇熾好歹是活著醒過來了。

曇露的余勁過後,蘇熾遍身痛意漸漸消退,一個時辰后都能自行下床活動了,蕭遙不放心他,便默無怨言的陪著他在庭院里轉悠。

「有勞你為我擔心了。」

蕭遙很不習慣蘇熾如此正經的對他講話。

「跟我就別說這種話了。」

蘇熾動了唇,言至嘴邊又是歉語,但這些話蕭遙必然不想聽,但有些意思又不得不傳遞,於是蘇熾稍稍轉想了片刻,穩重開口道:「我王兄這件事你不要有任何負擔,動手的是我,這條命債也是我一個人的。」

「你不用刻意把我從這件事里划走,明眼人都看得出我和你是同一立場……」他的話還沒說完,蘇熾突然雙手抓住他的肩,將他的身子扳正了對著自己。

蕭遙怔住,不得不和他對視。

「這意義決然不同。雲涯,你和我不一樣,這些事是我的常態,卻本不該讓你經歷,你太善良了,所以只要你心裡對此有一絲愧疚,都可被人利用,所以你必須忘記這件事,也不要認為自己參與其中。想殺蘇子淵的是我,你只是被牽扯進來的,所以不論日後什麼人慾以此事戳你軟肋,你都萬不可為此所動。」

「我……」

他一臉愕然,蘇熾柔和一笑,「你也別對我有什麼負擔,這些事我早就習慣了,而且也該由我來背負。」他輕輕放了蕭遙的肩,眼神又恢復了往常的深沉。

蕭遙幾度想開口至少表明自己願意和他共處同一立場,卻在某一瞬驀然明白蘇熾這麼說並不僅僅是不想讓他承此歉疚,更是因為倘若他總對此事懷抱著這樣麻煩的情緒的話,反倒更容易被詭途之人鑽空子。

人心一旦被鑽了空子,便是災禍的起源。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人鑽空子的……」

蕭遙在極力的讓自己理解蘇熾的道,可他越是如此純良的強迫自己明白這些濁暗的道理,蘇熾便越可確定,蕭遙終歸不能與他走上同一條路。

其實,蘇熾也不是不能選擇靜靜的隨波逐流,乖乖做一個不受寵的王室公子,即使壓抑了些,卻至少不必淋漓兩手鮮血,也不必去攪弄風雲,可是他自己不甘,自己寧願墮入濁流也要拼此一把,如此,便決不能以「身不由己」四個字來無恥的為自己開脫。

這條路是他自己選的,不怨旁人,也不必痛斥世道不公。

可他為此做的事始終是殘忍的,也不該認為它是對的,往後也不知他還能為此讓自己的底線做出多大的讓步。

兩人都陷入了自己的思緒,沉默了良久。

有信人入院朝他們兩人奔來了。

「公子,少爺,西山國長公子的遺軀已被請回,正在白虎殿中,昭遠侯請二位前往白虎殿議事。」

「好,這就過去。」

蘇沉的屍體已盛入棺中,餘下兩位鶴卿也都到齊了,正座上風常的臉色也格外的不好。

折了西山國的長公子,風常現在最愁的自然是怎麼跟西山王交代。

蘇熾淡淡瞥了棺材一眼,「我們下去時未能找到齊大人屍首,不知侯爺這次可找到了?」

「淵中妖孽兇猛異常,齊大人他恐怕已無殘存。」

「原來如此。」

風常對著蘇熾格外尷尬,於是又轉思繞緒的琢磨了一陣,探著問道:「可需本侯派人將長公子遺軀送回貴國?」

「先焚化吧。」

「焚化?」

風常驚住。

「此乃氏族傳統,需將遺骸焚化。」

蘇家人的靈蘊天生強於常人,死後為免遺骨遭人利用,故有將遺骸焚化的傳統。

「原來如此,那本侯這便安排。」

風常今日待他殷勤得異常,蘇熾挑眼瞥了他,果見他眼中不安。

再怎麼說,風常也是西山王選的人,他身上必然有什麼不可替代的價值。

於是蘇熾的思緒在心裡一轉,還是許了溫潤,承了風常的好意。

收了蘇沉的骨灰,蘇熾壓了一心重負,本來今天是不想再多慮別事了,然而才回屋擱置了骨灰盅,花佣便又給他捎來了花有塵的意思。

「去冽雲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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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仙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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