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行蓬萊(六)

遠行蓬萊(六)

「所謂的『仙境』實際就是別境,甭管造那別境的是妖是魔還是鬼,只要有別於正常凡境,就可以稱之為『仙境』。」丘大漢講得頭頭是道,旁人根本逮不到空去打斷他,「就比如千年前的這裡一樣,蜃妖的幻境活人進去了沒有一個能出來。」

「照你這意思,蓬萊仙島其實就是個幻境?」蕭遙問。

「是幻境,但不是一般的幻境,那具體是什麼,我也說不出個道道。」

「準確來說那不叫幻境,而就叫別境。」遠在一邊沉默了良久的蘇成遠突然拾過了話頭。

同桌眾人紛紛瞧了過去。

「幻境靠術法支撐,而此地當年的蜃妖幻境也並非單靠術法。千年前此處的妖穴中所居的不止蜃妖,光在這裡就幾乎可以找全半數海妖之類,可當時只有人進得去,妖卻出不來。」

「妖若出不來,又如何危害外界?」

「因為此地靈勢不同。公子應當知曉,靈蘊如風息泉流,自源頭湧出,途有分道,交流處成漩渦,行道處為流勢,而當年此地便有一個足可改變靈勢的漩渦,造就了一個別境,那些妖就被關在別境中,所以當年風氏之祖將神器祭入海中並非是為了斬殺惡妖,而是強行破壞漩渦,改變靈勢,以此破除此地異境。」

「那蓬萊仙島也是因為藏有一個異常的靈勢漩渦?」

「蓬萊的情況比這要複雜的多,具體如何我也不太清楚,但那絕對是一處別境,恐怕不光有異常的靈勢漩渦,還極有可能擁有自己的靈源。」

所謂靈源便是靈氣出所,比如凡間之源乃是大地,陰濁之土所生靈息與天道五輪相反乃是陰五行,而人間所有出入自由的靈境的所謂「靈源」要麼是一般的靈勢漩渦,要麼就是引靈之物,而絕非自可生出一重屬性的「源」。

倘若那蓬萊仙島自身便存有真正的靈源的話,那它的本質便不再是小小的別境,而真真切切的是一「界」了。

「不過這也只是我的猜想。」

蘇熾回了思緒,問道:「那先生為何會生出這般猜想?」

「因為傳說蓬萊仙島能長出逆此世天道之物,比如公子此番將去尋找的具有起死回生之功效的瓊玉草。」

世上之物皆憑靈息而生,凡世五行絕對生不出可逆天道的起死回生之物。

「而且這個地方只在百靈譜上有記載,其他任何典籍都只將其歸於傳說,而百靈譜本身並非凡世之物,所以我才猜測,這蓬萊或許並非凡世別境。」

這地方越聽越玄乎,聽得蘇熾心裡陣陣抽涼——那殺千刀的風晚之該不會真是要搞什麼成仙的破事吧!

「那這蓬萊該不會有去無回吧……」

「說到點子上了!」丘大漢突然一拍蘇熾的肩,「我拜託二位買的那些鑄材就是為了找路用的。」

「找路?」

「這蓬萊的入口在海中,連舟城裡有一種朝海珠,用這東西做成指海羅盤,屆時進了那管他別境還是仙境的地方,只要靠這玩意兒找到海,保准就能找到出路。」

蘇熾靜靜聽他說完,心裡更沒底了……

「趕緊把東西收一收!」女掌柜端著熱菜出來,丘大漢趕忙將那人皮海圖收了。

女掌柜擺了菜,有意無意的沖蘇熾拋了個媚眼,因距離過近,連一旁的蕭遙都不幸接到了餘波。

這女人風姿綽約的走開,丘大漢瞅了她一眼,又不懷好意的扯了蘇熾,「我這老妹兒八成是看上你了。」

蕭遙幽幽瞧著蘇熾,靜靜聽著他想怎麼答。

「你這是急著想嫁妹妹,還是想把我賣在這啊?」

「蘇小哥你要是不棄,也可以帶她走。」

丘大漢侃著八卦時,那女掌柜又端來了一隻小碗,他接了過來,擱到蘇熾面前,「我特意給你交代的,小嫩魚湯,嘗嘗吧,我這老妹兒的手藝海上不出其右啊。」

蘇熾這會兒才剛緩過來沒多久,一聞到這魚味就頭暈,實在一口也吃不下去。

蘇熾頓有一番嬌無力的柔柳氣質,為難著斂眉一笑,「丘大哥不用管我,我喝點水就夠了。」

然而在戳這海上的城裡,別的都差,唯獨不差魚。

尤其這女掌柜似乎也只擅長做海里的玩意兒,鋪了一桌子的菜,非魚即蟹,又全是重口,蘇熾光在邊上聞著都暈了,卻挨不過丘大漢的盛情,還是勉強咽了幾口魚湯。

做完了一桌子菜,女掌柜便托著煙斗在一旁沖丘大漢遞了個眼色,示意他過去。

丘大漢一離席,蘇熾也逮著空想走,卻一轉眼,又見不遠處那女掌柜正直勾勾的盯著他,便像是觸了電一般,又乖乖坐了回來。

「你真的什麼都不吃?」蕭遙托著腮瞧著他,這屋裡燈光暗,薄影籠著他眉眼,將他的目光蒙的十分溫柔。

「我一點也不餓。」

那丘大漢才沒交談幾句便又摸過來摟了蘇熾的肩,「我那老妹兒知道點關於蓬萊的事,但要跟你說,你過去陪她聊兩句?你要能給她哄高興了,指不定這一桌就跟咱全免了。」

「掌柜她還知道蓬萊的事?」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丘大漢往他手裡塞了瓶酒,將人往那邊一推。

「誒……」蕭遙一句話都還沒說出來,那大漢便鳩佔鵲巢一屁股坐了蘇熾的位,一胳膊肘子又勾了蕭遙的肩,「我那老妹兒就好看張臉,這次中意蘇小哥那模樣,下次指不定就看上你了。」

蕭遙可不在意那媚妖好哪口,只是她現在盯上的人讓蕭遙十分在意。

「她叫他過去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可不就聊聊天嘛,不管了啊,來來來,吃菜……」

那女掌柜一看就是明著不正經,蘇熾又是個暗著不正經的貨色,倆不正經的傢伙湊在一塊兒,不光是蕭遙有些坐不住,連崔元和花佣都忍不住要往那邊瞅著點情況。

蕭遙扭頭瞧去,見那女掌柜正親昵的將胳膊搭在蘇熾肩上,笑得媚眼如絲,瞧來兩人談的似乎還挺歡。

想不到這傢伙居然真是個不正經!

蕭遙憤憤收回眼來,強控制住脖子不往那邊扭。

丘大漢的大嗓門在邊上吵得蕭遙心煩意亂,那邊又不時傳來幾聲嬌媚笑聲,撓得蕭遙心裡活跟揣了把火似的,燒得他心煩意亂。

不多會兒,酒館里的夥計又往桌上疊了道菜,惹了丘大漢一臉迷茫。

夥計笑著,一擺手,「免了,掌柜的意思全免了!」

「嗬兒,這蘇小哥還真有一套啊!」

丘大漢嚷這句時,坐在蕭遙對面的崔元正喝著水,突然就嗆了一口。

蕭遙心弦一緊,「唰」的扭頭看去,一眼,血氣倏地躥頭——只見女掌柜眼神曖昧的將手遞給蘇熾,蘇熾真就托住,微微俯身,嘴唇輕碰了她的手背。

這傢伙居然、居然……

丘大漢見了蕭遙的臉色不禁大聲失笑出來,「嗐,不見怪不見怪,她老家那風俗就這樣!」

蘇熾同她吻手一別後便拎著酒罈走了。

「蘇小哥,謝謝你啊!」

蘇熾恰在門邊舉壇飲酒,聽見丘大漢的嚷嚷便舉手一揮,算是回了他這一嗓門。

出了門,蘇熾修指輕輕拭過唇角殘酒,抬眼,所見夜幕已合,繁星在空璀璨,近前燈火輝煌,水中有些鮫人瞧他格外惹眼,便托著明珠貝燈在水裡跟著他的腳步,為他照路。

到了酒館後頭的客房,蘇熾垂眼瞧著水中鮫人,淡淡一笑,「多謝你們了。」

那些鮫人也不知會不會說話,但似乎是聽得懂蘇熾的言語,聞他道了謝便都羞怯一笑,魚尾一擺,紛紛鑽回了水裡。

屋裡貝燈銜珠,光暈幽皎如月,擺設物件都是海里的東西,房間布置的相當別緻。

蘇熾擱了酒盞往榻上一躺,難得舒適。

閑躺無聊,他又摸出那幅綉錦,將文字細閱了一番。

風晚之看起來也不像是追求虛浮的人,怎麼會想到要找這種起死回生的草?

還有那個蘇成遠,上次蘇熾讓崔元去與他結交卻沒有成功,而這個人也毫不飾避,任周遭如何疑惑,只掛了一身孤迷,且似乎對此次的目的地了解匪淺。

這個人到底什麼來頭?

蘇熾看累了又將綉錦擱在胸口,抽了一條胳膊枕著腦袋,靜靜盯著天花板出神。

屋裡明珠光暗,門外燈光簇團,蘇熾覺了幾分異樣挪眼瞧去,也就在這時敲門聲響了。

「你在裡面嗎?」

是蕭遙。

蘇熾坐起身,「進來吧。」

蕭遙推開門,門外本聚成了一團的珠燈柔光倏地散了無影,激起水聲一片嘩然。

蕭遙手裡端了碗粥,往桌上一擱,道:「你一點東西都沒吃,我給你熬了點粥,好歹過來喝點。」

聽說這碗粥是蕭遙熬的,蘇熾心裡「咯噔」一落,乍然想起一年前那碗烈酒兌的膽汁。

蘇熾提心弔膽的在桌前坐下,目觀此粥色澤還算正常。

「你還會做飯?」

蕭遙別過臉去,幽怨的不是很明顯,「有什麼不會的。」

蘇熾小心翼翼的舀了一勺,品了一下,發現味道還不錯。

原來他也不是一台純粹的黑暗料理製造機啊……

蕭遙看著蘇熾乖巧喝粥的模樣,心緒卻還攪在他剛才似有輕佻的吻手一事上,怪有些肝火難耐。

「你剛剛和掌柜她說什麼那麼高興?」

「你哪看出我高興了?」

蕭遙冷冷沉默了一會兒,看著他此刻甚乖巧的模樣,火起不來,氣也壓不下去。

「你、沒答應她什麼特殊的要求吧?」

「特殊要求?」蘇熾瞟了他一眼,似品味出了點什麼,便意味深長的罥了戲謔,一手托腮,小勺搗著碗底,「這個嘛……」

他話不說完,笑得卻狡黠莫測,關子賣得蕭遙心裡貓抓羽撓的。

「你倒是說啊!」

蘇熾轉著眼想了想,「你要我說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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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仙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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