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點雲

風點雲

待月挪出了天井、洞中重回光暗時蕭遙便帶著蘇熾出了他這個隱秘之地。

蕭遙走在前頭,才探了個腦袋出去就被嚇了欲將一步後退,然而守在洞外一早就預備好要逮他的蘇闌珊卻眼疾手快的一把就捉住了他的耳朵,把他拎了出去。

「我說你怎麼這麼晚都不回來,居然帶著公子到這狗洞里?膽子不小啊!」

大概家裡生養了兒子的女子都會有與相貌不符的兇悍一面。

「這哪裡是狗洞了——娘、娘,你輕點,能不能放手啊……」

蕭遙慘兮兮的被拎出洞外,蘇熾跟隨其後,笑也無奈。

蘇闌珊終是看在蘇熾在場的面子上放了蕭遙一條生路,然而一撒手,蕭遙立馬竄到蘇熾身後避著。

「城裡那麼多地方不去,非把公子帶到這不成體統的地方,你今年都多大了?怎麼還跟小孩子一樣愛滾泥巴?」

蘇熾強忍著笑,他身後的蕭遙卻是惱羞成怒,一腔不服的嚷嚷道:「裡面的景明明比城裡要好多了,哪裡不成體統了。」

蘇闌珊沉怒不語,似乎正在靜靜積攢著這小兔崽子頂嘴的程度。

蕭遙從小到大沒少被收拾過,故打量著他母親這沉冷不語的臉色便漸漸散了氣焰,嚷不起來了。

卻還是要為自己求條生路。

「而且公子也說很喜歡,」蕭遙扯了扯蘇熾的袖,急切求助的問道:「是吧?」

蘇熾回應了蕭遙的求助,含笑道:「此處景緻確如雲涯所說,十分賞心悅目。」他一身渾然天成的文雅氣質總是很有說服力。

蕭遙既然能求得墨寒公子親自開口為他求情,蘇闌珊也沒法再繼續跟蕭遙計較什麼了,只好一笑,「既然公子都這麼說了,那我這次姑且不跟你計較。下不為例。」

蕭遙仍是很不服的不樂意應這話。

「蕭雲涯。」

「知道了……」

「天色不早了,公子千里奔波至此,還要陪你鬧這麼一趟,你也真夠不懂事的。」

蕭遙慫在蘇熾身後嘟囔:「我不也是千里奔波回來的……」

「你說什麼?」

「什麼也沒說,我這就帶公子回去休息!」蕭遙滿腔幽怨的嚷嚷著便推著蘇熾往前走。

難得也能讓蘇熾親眼目睹一番蕭遙孩子氣的模樣,倒也別有一番樂趣。

「誒,等等。」兩人才走近,蘇闌珊又攔了一下,便抬手從蘇熾發冠后摘下了一株被折繞得詭異扭曲的草,禁不住笑了一下,將這東西遞給蘇熾。

蘇熾接過東西,眉梢一挑,翻轉打量了一遭,「這編的是什麼?大頭蛆?」

「是蛇!」

兩個年輕人被蘇闌珊親自領回府後也依舊沒有如言老實的鑽屋裡歇息。

眼下也才亥時過半,夜雖不淺,卻也還不足以澆滅這倆人格外精神煥發的興緻。

蕭遙去窗前收了白天剛給蘇熾補好的書,展在月下,雖然瑕疵依舊清晰可見,但總比亮晃晃的缺著半頁要好多了。

這本劍譜蘇熾琢磨了許久,照說以他的修為要新進一套劍術應該也不是多大的問題。

「這套劍術很難嗎?」

蘇熾略過了無辜遭殃的那頁,一直翻到最後一式,才答:「就這一式一直過不去。」

此式名曰「風點雲」,是這一套劍法里最磨人的一招,前面的蘇熾都已大體練順,只差後頭精磨細研了,但若不將這一式風點雲也接順,這劍法便總差著點東西。

蕭遙自小練的槍法,雖也淺習過劍術,但到底沒有蘇熾研得精,便看來看去也沒看出這一式到底有什麼特殊的難點。

蕭遙又往前翻,順著將前頭的招式也大體略了一遍,實在不覺得這一式的技巧比先前的難多少。

「我怎麼覺得這一式比起前面的也沒有提高多大難度?」

蘇熾將劍譜重新翻回「風點雲」那一頁,指了提於式前的文字道:「此式名解為『破勢絕殺』,但我一直也沒找到它絕殺的那股氣勢。」

「這個多練練應該就出來了吧。」

蘇熾搖了搖頭,「不通就是不通。」他抽出劍來,「你看了就明白了。」

言罷,劍意凜冽起勢,初式韻即凌出。

前面的招式蘇熾都已大體練熟,且他身法極敏,配合劍招行雲流水,矯敏勝仙姿。

然而前招的所有氣勢凌人卻都在行入最後風點雲時一敗如弱風,折了這套劍法的所有凌銳。

蘇熾一套舞罷,蕭遙也明白問題出在哪了,但這種難捏於技巧的問題他也實在說不出什麼。

「傳說中一擊破勢、見刃必殺的招式怎麼可能是這種軟綿綿的架勢。」蘇熾講著,又將這一式重新比劃了一遍,結果還是沒能通透。

「難道是因為你沒運靈的緣故?」

「這套劍法的精髓與靈力無關,且最後風點雲這一式若練好了,甚可憑凡劍擊破靈勢。」蘇闌珊來得突然,又嚇了蕭遙一跳。

「娘?你怎麼……還沒休息?」

「我正好路過,看見你院里還亮著燈,順便進來看看而已。」

蘇熾向蘇闌珊拱手一禮,「這一式我已研磨許久,仍不知該怎樣才能施出那樣的氣勢。」

但凡不是對著蕭遙,蘇熾都能顯得彬彬有禮且溫文爾雅,一身貴族標準風範。

蘇闌珊瞟了桌上顯然陳舊的劍譜一眼,莞爾淺笑,「雖然這一式的技巧看來並不繁複,但編排精妙,其力蘊專克靈勢章法,乃是蘇氏祖上所傳的武學絕術,你父親能將這本劍譜傳給你,看來你的修為所成已得認可。」

蘇熾稍有些驚愕——雖然他知道他父王給他的劍譜肯定不簡單,卻沒想到竟還有這等深意……

「不過顯而易見的技巧招式並沒有什麼難度,能否領悟此間妙藏才是最靠悟性的——這最後一式的巧妙之處在於『輕』,要破靈勢之擊靠的是巧力,否則光憑蠻力的話,凡勢在靈力面前絕無反手之力,你若一味求『勢』,反倒更容易弄巧成拙,而忽略此式中潛蘊的巧勢。」

蘇熾將蘇闌珊這番話揣在心裡細細琢磨,卻還是不能領悟其中真諦。

「我給你示範。」蘇闌珊走近來借了他手中的劍,「這一招若是只憑蠻力出劍的話,只會折去攻勢。」說著,她便如蘇熾方才強勁舞招一般,灌了猛力將這一式遞出,也就跟蘇熾剛才的結果一樣,成不了勢。

「這樣,你的拙力反倒壞了此式之巧,所以只要順劍意而出,不加以主觀為引,破勢自成。」她講解時,身已隨劍行,一式架成,劍風瀾泛而出,掀擾半樹枝葉,驚了堂燕啼飛,破敵之勢隱成。

「你運靈攻過來。」

蘇闌珊泊然讓蘇熾出手,他卻不是很敢應——蘇闌珊體內已無元靈,絕對無法催動足可成勢的靈力。

蘇闌珊看出蘇熾眼中猶豫,淺笑道:「這一式破的便是靈勢,你放心攻過來便是。」

「那、得罪了……」

不過再怎麼說,這位夫人也是昔年不可一世的絕雲峰蘇門嫡系弟子,實力必然不俗。

既推脫不得,蘇熾便如她所言催了靈力擲出一擊,蘇闌珊從容不迫,似只持劍隨手一揮,便輕而易舉的劈散了蘇熾這一道靈勢。

蘇熾愕然,坐在一旁看戲的蕭遙也大吃了一驚。

蘇闌珊將劍歸還,「這套劍法若是練好了,日後縱遇無法以靈勢勝壓的對手也能有轉圜之力,甚可反敗為勝。」

「……」蕭遙本來是不打算打擾他們的,但看了他母親一番示範后,還是忍不住插嘴道:「娘,這麼厲害的招式你怎麼從來都不教我?」

哪料蘇闌珊一記冷眼瞟了他,「你沒有練劍的天賦。」

「……」

蕭遙讓他娘一句話給戳了心窩子疼。

蘇熾給了他一抹安慰的眼神。

難怪昔年蘇門能獨絕天下,原來不光是天生靈蘊強悍,且還鑽研出了克靈的手法,裡外通吃啊……

「你父親當年也在這一式上吃了不少虧,後來是經了你大伯指點后才漸漸磨通。」

她突然提起那兩個人,讓蘇熾有些恍神。

蘇闌珊卻噙著笑意,道:「你父親當年跟你一樣,只恨不能憑蠻力撐起勢來,為此也被你大伯數落了好一陣子。」

不知為何,蘇熾總覺得蘇闌珊嘴裡的那個人似乎不是他爹——他那不可一世的父王能是那種被人數落的人?

就算知道大伯是當年相當彪悍的伏羲廟大巫祝,蘇熾也還是無法想象他爹乖乖受訓的景象……

「『雲淡風輕方可撥雲見霧』——這是你大伯當年教導你父親的話。」

蘇熾驀然回神,蘇闌珊卻只衝他一笑后便轉身走了,行近蕭遙身邊時又探出纖然玉手往她親兒子額頭上彈了個栗暴,「天色不早了,你也別拖著公子鬧了。」

「我……」蕭遙一腔委屈訴不盡,欲哭無淚。

蘇闌珊在蕭遙的院里留了半個時辰,出院卻見蕭遠鶴正倚著院牆抱著手等她。

「教了那位殿下『風點雲』?」

蘇闌珊稍有幾分驚奇的瞥了他一眼,「難得你也能記得個名稱。」

「這個我可忘不了,當年可是被你打得落花流水。」

蘇闌珊笑著挽過他的胳膊,「當年有這麼慘?你現在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

「你那時要是把我打死了,豈不謀殺親夫?」

他這玩笑開得討巧,蘇闌珊無言以對,只能輕輕擰他一下。

「說來,你總探墨寒公子,到底探出了什麼?」

蘇闌珊思索了一陣,「我以前應該是見過他的,在他很小的時候,不過他大概是記不得了。」

「你見過他?」

「許多年前了,也就雲涯才五歲那會兒吧。因為從沒有見過他這樣好看的孩子,所以一直印象深刻。」言於中落,她眸光又沉了幾分,「他那時似乎還流落在江湖,還挺活潑的,如今看來倒是截然兩人。」

「人長大了嘛,哪還能跟小時候一樣。」

蘇闌珊睨了他一眼,「那你兒子怎麼從小到大都一個德行?」

「……」

想當年蘇闌珊極其盼望能得個乖巧的閨女,然而事與願違的生了個兒子也就算了,還是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野小子——當然這事跟他爹也脫不開關係。

「那個孩子明明跟雲涯同歲,卻深沉不少,言笑有禮,但眼中已無純澈。」

這到底還是君王之家塑造的結果,斬滅了那個純澈孩童,而打造了一個彬彬有禮卻深藏本真的公子。

「說來,這兩個孩子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是南疆吧?」

「最近江湖上傳出了有關百靈譜的傳聞,他們既是接了綉錦任務外出,恐怕也是為了此事。」

念及百靈譜,蘇闌珊心底便翻起一陣悚寒。

也不知翻出這個一切禍亂的根源的人究竟揣著什麼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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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仙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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