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縛仙網

客棧客房內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的。」

將所有經過一五一十的說完，瞄了瞄面無表情的含光君，幾個少年的目光巴巴的轉向了他的身畔。

阿和失笑，微微側頭抿唇，溫言道「這次你們也辛苦了，便在此處休息一日，明日再啟程吧。」話落，看著這群孩子眼睛發亮，恨不得掉頭就走的模樣，又囑咐道：「切記，不可離太遠了。」

「是！」少年們面上一喜，卻不敢妄動，目光偷偷的瞄向上首沉默不語的含光君。

「咳。」眉心微跳，阿和斜睨了一眼某人，勾唇輕咳一聲。

「去吧。」清冷的聲音響起，帶著莫名的寒氣。

寬大的衣袖下，十指緊緊相扣。

「是！」少年們只覺周身發冷，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趕忙急聲應下，滿臉喜色的退出了屋子。唯有藍思追沉默不語，被興奮的藍景儀拽著下了樓，抿著唇隨著眾人而去。

「啪」房門無風自關。

把小輩們都打發走，兩人這才拿出封惡乾坤袋又檢查了一遍。只是——阿和的臉色慢慢凝重起來：

「怨念如此之重，怕是不好化解。」

若是普通的凶屍邪物倒也罷了，可這手臂卻是人身上的一部分，它被某個人的身上切割下來，就證明了這個人是被分屍而死，乃是慘死。被肢解的軀體會沾染一部分死者的怨氣，渴望回歸身體，渴望死得全屍。於是，它便會想方設法的去找身體的其他部分，找到了，也許會從此心滿意足地安息，也許會作祟的更加厲害；而如果找不到，那它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所謂的退而求其次，便是找活人的身軀湊合。就像這隻左手一般：吃掉活人的左手，並取而代之，吸干這名活人的精氣血肉后，拋棄身體，繼續尋找下一個寄生容器，直到找到它屍體的其他部分為止。

依照思追他們所言，短短一夜間，這隻左手已然寄生了四個人的身軀，謀害了四條人命。而僅僅這一隻左手，其實力已是不俗，思追幾人聯手竟也壓制不住，可想而知，此手的主人生前該有多強，怨念有多深。

「哎。」越想越頭疼。分屍而死，只是一隻左手一夜便害去四條人命，若是其他軀體也如此手這般——怕是……

而若要化解怨氣，便要先招出其魂魄……

只不知，此手的主人到底是何人？死前到底經歷了什麼？

「無事。」藍湛神色不變，默默的推過去一盞清茶，手指拂過阿和額前的亂髮。

阿和目光幽幽的望過去，看著這張毫無波瀾的臉，氣惱的使勁扯了扯。待看到被自己扯紅的痕迹，又心疼起來，沒好氣的鬆開了手指，輕輕揉了揉，嘟囔著哼了一句：

「哼，沒事才怪。」

藍湛任由他所為，沒有半分阻止，眼神含滿寵溺。

某人的臉紅了。

休息了一日，眾人啟程離開。此次下山，除了莫家莊之事，他們歷練的目的地還有大梵山。

不久前，大梵山下的佛腳鎮上出現了怪事。在一夜暴雨沖塌了山上的古墳地、發生山崩后，鎮上開始頻頻出現失魂之人。第一個失魂之人是一名懶漢，平日里遊手好閒，在山崩當夜被困山中，幸而命大無事。回來沒幾日，竟忽然娶了一個媳婦，大張旗鼓辦了親事，說從此要積善行德，安心過日子。大婚當夜他喝的酩酊大醉，倒在床上便沒有起來了，整個人雙眼發直、渾身冰冷，除了還能呼吸，便與死人沒兩樣。如此不吃不喝躺了數日，安心入土了。

接下來，便是一個小姑娘，幸運的是，過了一段時間后，她的失魂症竟然自己好了，只是人也變得瘋瘋癲癲。隨後是這個小姑娘的父親。至今，已連續有七人遇害。

若只聽事情經過，聯想到被天雷劈開的棺木，倒像是食魂煞所為，但也不排除食魂獸的可能。這兩樣都不算太難的邪物，正好可讓思追他們好好歷練歷練。只是——想到那隻左手，阿和心中隱隱不安，決定隨他們一道前往。若是普通的妖物，便讓他們自行解決，若是有異物，也能及時救人。

大梵山山林茂盛，路道上倒是碰到不少的修士，各門各家的服色魚龍混雜，看到他們一行人皆是噤聲避讓，神色緊張地躲避。想來皆是聽聞了此處的怪事，趕來夜獵，以便名揚立萬。修仙世家何其之多，然而盛名聞世的來來去去也就那麼一些。如果不是祖輩積累豐厚，普通的家族想要躋身名門，在玄門中博得名望和尊重，必須得拿出實績。擒下兇殘的妖獸或是為禍一方的鬼煞，家族方能身價倍增，受人尊崇。

十幾年過去了，大梵山的景色依舊，只是物是人非。他，早已不是當初的心境了。

道路兩側，修士們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商討著此地的怪事，時不時都能能到高談闊論。明明都是修仙問道之人，但此時聚在一起一點也不亞於集市的喧囂。此時在道路左側中央的位置，就有一群修士聚在一起，面色嚴肅地高聲爭論著：

「……我認為此地根本就沒有食魂獸或者食魂煞，因為所有的風邪盤指針都沒有異動！」

「若是沒有，這鎮上七個鎮民的失魂之症是如何來的？總不會是都得了同一種怪病吧？在下可從來沒聽說過這種病症！」

「風邪盤沒指出就一定沒有嗎？它不過是能指個大致的方向，精密不足，不能盡信，或許這附近有什麼東西能擾亂它指針的指向也不一定。」

「也不想想風邪盤是誰造的，我從沒聽過有什麼東西能擾亂它指針的指向。」

「你這是什麼什麼意思？沒人不知道風邪盤是魏嬰做的。可它做的東西又不是十全十美，難道還不允許旁人質疑？」

「我並未不允許旁人質疑，更沒有說魏嬰十全十美，閣下何必血口噴人！」

一群人吵著吵著，話題就拐了個方向。阿和路過他們身旁時，微微側頭掃了一眼，神色有些怔然。

好奇的扭頭看了這群人半響，藍景儀眨巴眨巴眼，看了過來「殊華君，他們說的魏嬰就是夷陵老祖吧。」

「……是啊。」阿和神色一頓，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

藍湛的目光冷冷的飄過來，借著寬大的衣袖，握住了阿和的右手，輕輕的捏了捏，以作安撫。

渾身一冷，藍景儀不明所以的迎著含光君冰冷的目光，只覺得自己可憐無辜極了，當即委屈巴巴的往藍思追的身後縮了縮。

一陣寒風吹過，藍鷳幾名少年也是渾身一僵，面面相覷著不敢言語。

藍思追不動聲色的上前兩步，擋在了前面，轉移話題：「這一路上，似乎越往山上走人便越來越少，剛剛還有幾波人往回走，也不知山裡此時是什麼情形？」

這倒是事實，越往上走，路上的修士便越發稀少，剛剛迎面還走下來幾個人，臉上均是帶著傷，神色很是憤懣。也不知到底是這食魂煞扎手，他們鎩羽而歸？還是有什麼變故不成？

「唔……」阿和沉吟半響，覺得還是得去看過才知道。看著身後這一群神色忐忑的小少年，誤以為他們是害怕緊張了，便出聲安慰道：「莫怕，不會有事的。」想了想，又指著藍湛，對他們笑道：「你們只管歷練你們的，萬事都有你們含光君在呢。」

藍湛眸光淡淡的飄過。

「呃……嗯。」少年們勉強咧了咧嘴，不由齊齊地退後了一步。

阿和：「……」

山林茂密，高如雲天的大樹層列有序，無序的雜草四處橫生。走了一陣子，他們竟是沒碰到幾個修士。阿和頗感詫異：莫非來的修士，大都還沒上山？或是像方才那群人一般束手無策、敗興而歸？

他扭頭看向藍湛，眼中的疑慮顯而易見。

幾個小輩緊緊的跟在兩人身後幾步之遙，左顧右看，躍躍欲試。

「有人呼救。」藍湛的身子向左靠了靠，微微上前些許。

彷彿是為了回應他的話，忽然間，前方就傳來了呼救之聲。

「救人啊！」

「救命啊！」

聲音有男有女，充滿著慌張無措、兼具驚懼憤懣，不似作假。然則荒山野嶺的求救聲，十之八九都是精怪偽裝，引不知情者前往陷阱。阿和其實倒是不怕，只是擔憂思追他們幾個罷了。

神色輕凜，抬手招呼幾個小輩跟緊、莫要亂跑。阿和矜嬌的沖著藍湛挑了挑眉，示意他打頭陣。

藍湛眼中快速劃過笑意，忍著想要摸一摸某人腦袋的慾望，板著臉率先朝著聲音傳來的地方走去。

高叢如雲的樹杈上，幾個修士被網在一張金光燦燦的巨網中，叫苦連連。他們原本是小門散戶的修士，也是沖著想在此次博個頭彩才帶著後人在山林中巡邏踩點。可惜，沒碰上他們巴望期盼的食魂獸，卻踩中了不知哪位有錢人設的羅網，被吊在了樹上，叫苦不迭。此時聽到有人來，頓時大喜，定眼一看，心中更是生出狂喜——今日竟有幸得見含光君！！

還未等他們張口求救，一道藍光劃過，幾個登時落在了地上，起身道謝的同時，心中更是慶幸不已。這縛仙網網繩雖細，材料卻上等，牢不可破，一旦被捉住，任你人神妖魔鬼怪也要折騰一陣——除非被更上等的掀起斬破。若是來的是個普通修士，怕是救不救得了還得兩說；而若是來的是妖物，那他們便是妖物的囊中之餐了。

細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幾個人抬眼就看到幾個白衣廣袖、頭戴抹額的少年從山林中走了過來，最前面的好像是、是——殊華君吧！他們今天是走了什麼運氣？！

「縛仙網。」掃過這幾個滿臉狼狽的人，阿和看向地上已被斬斷的羅網，有些惋惜。這縛仙網價值不菲，普通的小門小族根本負擔不起，可惜了。

在外人面前，阿和不喜多言，掃了一眼藍思追，後者會意，上前對幾人慰問道：

「你們有沒有事，可有人受傷？」

為首的中年男子自也沒少聽聞這兩位盛名在外藍氏公子的性子，明白結交無望，不由苦笑一聲，拱手一禮，道：「多謝諸位的搭救之恩，在下……」

寒暄了幾句，男子也知道此行自己怕是無望了，識時務者為俊傑，索性直接告辭帶著族人下了山。

天色漸晚，再不加緊些，過會子就要舉著火把才能在山林里前行了。越往裡走，阿和的神色便越發不好，這山林中，竟是被布下了不少的縛仙網，讓人防不勝防。就這一會兒的功夫，他們就又聽到了呼救。為捉食魂獸布下羅網倒也正常，但這樣四處濫用縛仙網，無差別的捕捉，哪裡是在抓食魂獸，分明是在震懾他人——明為抓食魂獸，實則是在趕人，不讓其他人有絲毫的機會分一杯羹。

看來之前撤走的修士們，不是因為妖獸厲煞扎手，而是因為名門之子難惹。

只是不知，到底是哪家氏族如此霸道囂張……

嘆了口氣，阿和有些憂心起來「山林中妖物眾多，若是有歷練的小輩不小心被這縛仙網所縛，豈不是反成了妖物的獵物……」世上修仙問道之人何止千萬，仙門世族更是數不勝數，只是盛名廣傳，受人推崇的世家大族也就那麼幾個，這世上更多的還是名不見經傳的小門小族，更甚者是無門無派的散修。若不甚被這網所縛，不是每個人都有那麼好運等到人來救的。再者，雖說夜獵各憑本事、手段，但如此行事，不給他人留半分餘地，卻著實太過了些。

藍湛看著他這副輕眉淡鎖的模樣，眼瞼半垂，右手食指、中指無聲的動了動：

「嗖——」

一道藍色的劍光飛出，所過之處，只余殘網。不過片刻的功夫，林中的縛仙網便被毀的一乾二淨。

阿和：「……」

扁扁嘴，狠狠地瞪了藍湛一眼，他已不知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生氣了。

藍湛一怔，眼中劃過不解，嘴角下意識地繃緊了些許，帶著讓人不易察覺的失落。

藍鷗幾人則睜大了眼，看著歸鞘的避塵劍，眼中放光，滿臉敬佩嚮往「哇！含光君好厲害啊！」

阿和扶額，放緩表情：「阿湛，你可知這遍山的縛仙網哪家布下的？」

藍湛抿了抿唇，不語。

少年們頓時安靜下來，瞪大了眼看著兩人。

「縛仙網價值不菲，能布下如此之多，家世定是不俗。雖說他們此舉有失夜獵公允，行事過於霸道，但咱們擅自毀去這些羅網，雖說好意，但也著實理虧。待見了人，咱們定要如數賠償才是。」說到這兒，阿和卻忽然笑了笑，無視冷凝的氣氛，繼續道：

「不過……該教育的還是要教育的，咱們這便去看看到底是哪家氏族如此張狂囂張吧。」說完，沖著獃滯的眾人笑道：「走吧。」

「哦哦。」少年們眨眨眼，有些反應不過來的跟上，走了兩步才反應過來，笑嘻嘻的朝林中走去。

趁著眾人都沒注意的時候，借著寬大的袖袍，阿和悄悄拉住了藍湛的手，輕語含笑：「其實，我很開心。」

藍湛握緊了手，目視前方，低低應了一聲：「嗯。」周身的氣息開始回暖。

食指輕輕撓了撓手下的掌心，阿和彎了彎眼睛，小聲解釋原委「孩子們修為較淺，外出歷練還是需謹慎守禮才好，這樣讓人挑不出錯來，才能少更多的麻煩。他們總要獨自歷練的，還是需要多壓壓性子才是，若是太過衝動，對現在的他們來說，並不是好事。」

「阿和，別鬧。」藍湛的耳尖發燙，眼瞼急速煽動了幾下，佯裝鎮定。

「阿湛，你害羞了啊~」看著那一抹嫣紅，阿和眼中劃過狡黠，目光流轉，軟語低音，款款嬌沉。

身形微僵，藍湛的步伐亂了。

「哈哈哈哈……」阿和再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

少年們莫名的回過頭，眼中滿是疑問。殊華君這是怎麼啦？我們到底錯過了什麼？？

藍湛默默的扶住了身畔之人，淡淡的迎上小輩們好奇的目光，嚇得他們迅速收回視線，佯裝自己什麼都沒有看到。

阿和更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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