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怨煞一
卯時作亥時息是藍家人的作息,巳時作丑時息是魏無羨的作息,都是極其規律。慢悠悠的吃完藍思追送過來的早飯,閑來無事的某人終於想起了被自己遺忘已久、有過逃命情誼的坐騎——花驢子。
想到那頭驢,魏無羨一骨碌爬起來:「我的驢怎麼樣了?!你們可小點點,它可是會撂蹄子的。」
藍思追神色不變,把人領到了一片青草地上,那頭驢子果然在大叫不止,喧嘩不已。大叫的原因是他要吃草,但那片草地上聚集著十幾團圓圓的白絨球,讓他無法下嘴。而藍景儀就站在不遠處苦大仇深的瞪著它,看到兩人朝這邊走來,沖著魏無羨氣急敗壞道:「快!趕緊讓它閉嘴,早讀的都來問過好幾次了!」
魏無羨把帶來的蘋果給它吃了,花驢子一啃蘋果就顧不上叫了,咔嚓咔嚓不停。魏無羨眼中放光的盯著地上白滾滾的兔子,喜道:「好多兔子!烤著一定香!」
藍景儀七竅生煙:「雲深不知處禁止殺生!這些都是殊華君養的,你敢烤試試!」
魏無羨眨眨眼,無辜的看過去:「我又沒說是烤它們。」
「你!」藍景儀氣急。
正在此時
「咚咚咚!咚咚咚!」急促激烈的鐘聲響徹雲天,在雲深不知處久久回蕩。
這鐘聲和平時報時辰的聲音截然不同,彷彿一個人在發狂的敲打,震耳欲聾、急速驚癲。藍思追與藍景儀臉色大變,顧不上正在插科打諢的魏無羨,甩下他急奔而去。
魏無羨心知有異,拋下草地上啃著蘋果的花驢子,連忙跟上。花驢子斜睨了一眼那不靠譜的主人的身影,卡擦咔嚓的嚼動嘴皮子,長長的尾巴掃過地上圓滾滾的白兔,悠哉悠哉。
鐘聲是從一座角樓上傳來的。
這座角樓名為「冥室」,四周牆壁皆以特殊材料製成,篆有咒文,是藍氏招魂專用的建築。當角樓上的鐘聲自發大作之時,便只能是發生了一件事:在裡面進行招魂儀式的人,出了意外。
角樓之外,圍過來的藍家子弟與門生越來越多,可沒有一個人敢貿然進入。冥室的門是一扇漆黑的木門,牢牢鎖住,只能從裡面打開。從外部破壞不僅困難,也違反禁忌。況且,招魂儀式出了意外本就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因為誰也不知道究竟會招來什麼東西的魂魄,貿然闖入怕是得不償失。而且自冥室建立以來,幾乎從沒有出現過招魂失敗的情況,這就更讓人心中惴惴不安。
魏無羨未見到念清、藍湛出現便預感不妙。若是兩人還在雲深不知處,聽到警鐘應該會立刻趕過來才是,除非……就這此時,黑門砰的被打開,幾名白衣門生跌跌撞撞跌了出來,伴隨著的還有一道:
「思追救人!所有人禁止靠近!」
隨即,冥室的砰的關上,彷彿被誰憤怒的摔了上去。
眾人趕忙七手八腳的將幾名門生扶起,著急忙慌的救人。幾名門生面色慘白,殷紅的鮮血從他們的嘴巴鼻子一涌而出,精神恍惚的嚷著:「不該的……不該招的……萬萬不該啊……」
魏無羨一把抓住一個人的手,直視他的眼睛,沉聲道:「你們在招什麼東西的魂?還有誰在裡面?!」
這名門生似乎呼吸十分困難,張嘴道:「含光君,殊華君……」
話未完,人就暈了過去。
魏無羨將人推進藍思追懷裡。兩步邁上數級的台階,踹了一腳冥室的大門,厲聲喝道:「開!」
冥室大門張嘴狂笑一般,剛開了一道口子,突又豁然緊閉。往日柔和清亮的聲音此刻嚴厲異常:「都在外面老實待著!」
藍景儀趕忙撲過去將人拽下來,又驚又怒,喝道:「你沒聽到殊華君的話嗎!什麼時候了還搗亂!」
魏無羨:「……」
藍思追扶著那名門生,咬牙道:「還不快來幫忙!」
神色擔憂的看了一眼冥室,看著警惕盯著自己的藍氏弟子,魏無羨只能先安下心,眉心緊蹙著先幫忙安置幾名受傷的門生。
冥室內,黑氣瀰漫整個空間,壓抑逼人。這黑氣彷彿是怨氣、怒氣和狂氣的混合體,幾乎肉眼可見,被它包圍其中,胸口隱隱悶痛。冥室中央的陣法上,豎立著這次招魂的對象。
沒有別的,只有一條手臂——正是從莫家莊帶回來的那隻!
它截面朝地,直直的立在半空,四指成拳,食指伸出,似乎在指著某個人。充斥了整個冥室源源不絕的黑氣,就是它散發出來的。
參加招魂儀式的人除了被送出去的幾個,剩下的皆倒在地上,只有東首主席之方位上的藍湛還端正地坐著。他正襟危坐,身前橫著一張古琴,手並未放在弦上,琴弦卻兀自震顫嗡鳴不止。
西首上,原本坐鎮的是藍啟仁,而他此刻已經和其他倒地的人一樣,神志皆失,被阿和安置在旁,頂替了他的位置,與藍湛遙遙相對。
兩廂琴音相合,一人問靈,一人安魂。一曲無果,兩人目光相接,琴音同變,弦音傾瀉而出。
他們此時合奏之曲,名為《招魂》。
以死者屍身、或屍身的某一部分、或生前心愛之物為媒介,使亡魂循音而來。通常只要一段,就能在陣中看到亡魂的身影浮現出來。可此時集他們二人之力,一曲將終,也沒有魂魄被召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除非這名死者的魂魄,和他的身體一同被割裂了!
那隻手臂越發憤怒了一般,通體青筋暴起,空氣中的壓抑感越發沉重。
西方之位乃是主位,阿和頓時壓力劇增,彷彿一擊暴擊當頭之下,頭痛欲裂,眼花耳鳴,胸口滯怠塞澀,口中腥味愈濃,眼尾的鳳紋越發鮮活奪目,攝人心神。
唯有琴弦上的十指依然平穩沉靜,絲縷不亂。
掃過那蒼白唇瓣的血色,藍湛的臉色森然寂冷下來,指間曲調一轉,改奏起了另一曲。
這支曲子與方才的《招魂》截然不同,曲調安然靜謐、溫和輕柔,名為《安息》。這兩支曲子都是流傳甚廣的玄門名曲,兩人皆是熟悉至極。
縱使此刻頭彷彿炸裂般難受,眼前一片炫光,阿和依然隨音銜接自如,自然貼合,宛若一曲。
那隻手終於在兩人的聯合壓制下,緩緩垂落。須臾,冥室大門彈開,日光傾瀉而入。
角樓上的警鐘停止了鳴響,原本圍在冥室外的子弟和門生都沖了進來。
藍思追的目光落在閉目蒼白、安靜異常的殊華君身上,滿是擔憂:「含光君,殊華君……」魏無羨已迅速的蹲了過去,上手準備查看。
眉心疊起,藍湛眼疾手快擋下魏無羨的手,肅目道「不要擾他。」為免其他人影響到阿和的調息,抬手在他周身設了道結界。
「救人。」
藍思追會意,召集弟子門生們將冥室內倒地的幾位前輩身體放平,實施救治。另有弟子抬來一尊銅鐘,重新將那隻手臂封印起來。弟子們雖是忙碌,卻井然有序,且輕聲細語、腳步輕靜,無一人發出喧嘩聒噪之音。
此次受傷的所有人皆是七竅流血、神志全失。一番施針救治之後,眾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好。藍思追面色焦急,語氣含憂:「含光君,想不到這條手臂如此棘手。丹藥和施針都無效,這該如何是好?」
魏無羨已蹲在銅鐘前研究了半天,心中已有了想法,此時聽到有人挑起了話頭,忙接道:「這還不簡單!追溯本源,找到它的屍身,就能找到救人的辦法了。」
莫家莊當夜,他判斷,這隻手臂的怨氣是因分屍引起的。但因當時怕被認出,他也沒有細究。可此時再想,若是普通的分屍,怨氣縱使強烈,殺傷力也不會如此之大。
藍啟仁這種知名前輩,主持過的招魂儀式少說也有千百場,何種厲鬼凶靈未見識過,連他也被怨氣反撲致傷,至今昏迷不醒。恐怕這隻手臂的主人身份,沒那麼簡單。
十之八九,也是一名修仙者。且極有可能是一位修為高深、力量強大、身份尊貴、有著莫大怨恨的修仙者!
但,並未曾聽說過那位世家仙首被分屍而死,或者死後屍體失蹤。
而且,這隻手臂出現的時機太過巧合。以這隻手臂的怨煞之氣,若是早就存在於莫家莊方圓五里之內,以它的兇殘程度,絕不會風平浪靜,使莫家莊只受走屍驚擾。
這隻手臂,是在藍家到達莫家莊夜獵之後,它才突然出現的。像是有人故意趁這個時機、特意投放到這個地點的!
此舉針對的是誰,不言而喻。
他能想到的,藍忘機他們不會想不到其中關蹺,姑蘇藍氏勢必會刨根問底、徹查清楚。
如此他也能趁機下山,在幫著念清他們揪出暗中主使者的同時,也可趁此探查溫寧之事。可謂是一舉兩得,皆大歡喜。
嘖嘖,他真是太聰明了!
藍景儀雖已知他是兩位公子的朋友,但總也忍不住想懟他一番,道:「你說的簡單,招魂都召不出來,鬧成這樣子了,上哪找去?」
魏無羨倒沒怎麼在意他這說話的口氣,隨口回道:
「上哪找去,不是指給你看了嗎?」「景儀,不得無禮。」
一道清和的聲音與他的話語相重,魏無羨一抬眼,就看到了念清滿眼不贊同的盯著他家的那個小輩。他嘻嘻一笑,連忙擺擺手「沒事沒事。」
迎著那不贊同的目光,藍景儀低頭鼓鼓嘴,不情不願的道了歉「……對不起。」說完便跑到另一邊幫忙,離魏無羨遠遠的。
「……」魏無羨。
「哪難受?」藍湛此時已探完他的脈搏,細細打量著他的神情。
阿和搖搖頭,雖仍是難受,身體經過調息也有了些氣力,當即站起身,焦急的四下望去「我沒事,叔父怎麼樣了?」說話間,便看到了放平地的藍啟仁。心頭一緊,兩步跨了過去。望著生死不知的叔父,阿和眼眶發脹,惶恐眩暈,把脈的手都是顫的,若非藍湛的手悄然撐著他,怕是整個人都是不穩。
「莫怕,叔父性命無憂……」
他的擔憂,藍湛亦是感同身受。望著昏迷不醒的叔父和幾位前輩,他的眼中閃過憂慮,眉眼俱是愁色。只是他卻不能表現出來,只面色冷靜的一一作了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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