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祭刀堂

「先把人找回來再說。」

阿和表示頭痛，這大晚上的，不好好在客棧呆著，跑什麼跑！等把這倆人找回來，必須罰他們面壁去！

「我去。」藍湛正了正他的抹額，轉身朝門口走去。

「吱唔」推門而進的魏無羨剛好與要出門藍湛撞了個對面。四目相對，好像有點尷尬啊，魏無羨愣了一瞬，迎著那清冷無波的眼神，頗有些訕訕道：「藍湛，你回來了啊。」

客棧的房間以屏風隔斷為內室和外廳，聽到聲音，阿和繞過屏風就看到了頗為狼狽的某人，掃過他空蕩蕩的身後，訝然皺眉道：「這是去哪了，阿凌呢？」

聶懷桑也好奇的從屏風后探出頭，剛迎上魏無羨的目光，嗖就又縮了回去。看似膽小瑟縮，摺扇下的唇角，卻悄然勾起。

無辜的攤攤手，魏無羨拒不接受背鍋：「他自己跑出去的，我去找他了。」

見他還有心思說笑，阿和就知道金凌定是安然無恙，便白了他一眼，問道「那人呢？」

「跟他舅舅走了。」魏無羨說完兩步走到桌前，咕嘟咕嘟灌了一碗涼茶，繞過屏風就坐在了聶懷桑旁邊，笑眯眯的打量個不停。

他這位昔年同窗，這麼多年也沒多大變化啊。如今就算是當上了家主，看起來還是那副可任人隨意揉捏的溫順眉目。這一身行頭倒是頗佳，必然是花了不少心思，只是看上去倒不像是玄門仙首，倒像是個富貴閑人。

「這位……」聶懷桑下意識的往旁邊挪了挪，緊張的咽了咽口水，求救般的看向阿和。至於藍湛，抱歉，他不敢看。

「這是莫公子。」

阿和介紹了一句，並沒有說太多。說完瞪向魏無羨，示意他收斂一點，別把人嚇到了。

聞言，聶懷桑剛要起身寒暄兩句。

藍湛突然開口道「說正事。」說著目光輕飄飄的落在了聶懷桑身上，嚇得聶懷桑頓時僵直了身子，不敢再動。

阿和語氣溫和，面帶安撫之意，問道「懷桑，行路嶺一帶的吃人堡，你可知道些什麼？」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聶懷桑卻連連搖頭，三連否認。

他死不承認，藍湛便把那塊衣襟放到他面前，冷冷的瞥他一眼。聶懷桑趕忙捂住他缺了一片的袖子，滿臉愁雲慘淡，喏喏道：「我只是恰好路過，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阿和險些要被他氣笑了，心下又是失望又是氣惱還有些說不出的心疼：

「這會子你還不肯說實話，你知道不知道今天阿凌差點出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聶懷桑的頭垂的更低了，幾乎要低到桌子下面，長發垂落在兩側，遮擋住了他的面容，只能聽到語氣中的慌亂無措。

見他如此，魏無羨支著頭的手放下，腰脊挺直眉目揚起，似笑非笑的看過去：「你不知道？那我來說，看看你會不會聽著聽著就知道什麼了。」

聶懷桑囁嚅著垂著頭不語。

拉著阿和在桌邊坐下，藍湛看看猶自生氣的人，安撫的拍了拍他的手。

魏無羨這才開口，語氣似乎還帶著笑：「清河行路嶺一帶有『吃人堡』『吃人嶺』的傳聞，卻並沒有真實的受害者。且行路嶺上的走屍皆是最低級的，就是普通人誤入，也不過被嚇的落荒而逃，並不會造成真正的傷害。哦，對了。還有那座石堡附近的迷陣，皆是迷惑卻無傷害人的作用。這些皆不過是防止行路嶺上的石堡被人發現吧。此處正是清河聶氏的地界，除了聶家，還有何人能輕易在此處設下這些。何況你恰好出現在石堡附近，留下了證據。要說是巧合，怕是沒人會相信吧。」

「哦，少說了一點，石堡的棺中奉的皆是刀器，聶氏修的便是刀吧。我倒是好奇，聶氏在行路嶺上建造一座這樣的吃人堡到底有什麼目的？牆壁里的屍體又是何處來的？究竟是它吃進去的？還是？聶宗主，若你今日不在這裡說清楚，只怕一捅出去，日後玄門百家一同來討伐質問，到時候你倒是想說，也沒人肯聽、肯信你說的話了。」

「聶宗主，你現在可知道什麼了嗎？」

聶懷桑震驚的抬起頭，目光獃滯的盯了他半響，突然肩膀一塌，自暴自棄般開口道：「……那根本不是什麼吃人堡。那……那是我家的祖墳！」

「祖墳！」

阿和驚詫，難以相信的皺眉盯著聶懷桑，試圖辨別他話中真假。魏無羨的臉上也滿是驚訝。唯有藍湛，清清冷冷的毫無波瀾。

「是真的。」聶懷桑哭喪著臉，握著摺扇的手緊了緊，鼓起勇氣抬頭，期期艾艾的道：「念清，在我說之前，含光君你們能不能發個誓，看在咱們兩家世交，我大哥和你大哥結義過的份上，接下來無論我說什麼，你們倆還有……還有你旁邊這位莫公子，都千萬不能傳出去。萬一日後捅出去了，你們也幫我做個見證，說幾句話。你們向來守信，只要你們發誓，我就相信。」

阿和看向藍湛，兩人對視一眼，點頭：「如你所願。」

聶懷桑這才出了一口氣，緊張稍退，將事情緣由緩緩道來：「你們也知道，我們聶氏祖上是屠夫出身，修的也是與其他仙門世家不同的刀道。因修鍊功法與別家不同，祖上又是屠夫出身，難免血光。我們歷代家主的佩刀，戾氣、煞氣都是極重。每一位家主，幾乎都是走火入魔，爆體橫死。」

這也並非秘密。清河聶氏連家紋都是面目猙獰、似犬似彘的獸頭紋。且聶懷桑的大哥聶明玦，就是在風頭正盛之時，在一個重要的盛會上走火入魔暴血身亡。也是自那以後，聶氏開始敗落。

說到這兒，聶懷桑頓了頓，才繼續往下：「歷代家主性情暴躁，也與此有很大的關係。在這些家主生前，他們的佩刀躁動之時尚能有主人壓制。可在主人身死之後，它們無人管制，就會變成一把兇器。」

魏無羨挑眉：「這可接近邪魔歪道了。所以這裡真的吃過人？」

聶懷桑睜大了眼，趕忙搖頭：「這可不一樣！」咬咬唇，又老實交代：「就吃過一次。」說完立刻補充解釋道：「邪魔外道是索要人的命。我們家刀要的是那些怨鬼凶靈、邪魔鬼怪的。它們一輩子斬殺這些東西，如果沒有這些東西給它們除，它們就要自己作祟，攪得家裡不得安寧。刀靈只認一個主人，不能為旁人所用。這些都是先輩遺物，我們這些做後輩的又不能把刀融了，再說融了也未必能解決。」

魏無羨幽幽感嘆：「大爺啊。」

聶懷桑心有戚戚道：「可不是。跟隨諸位列祖列宗披荊斬棘、尋仙問道過的刀，本來就是大爺。」

阿和沉默，這一刻忽然就明白了為何聶懷桑繼任聶氏這麼久，一直不願修鍊聶氏刀法的緣由。只是他至今想不通的是：明明清心音可以抑制聶大哥刀靈的反噬，聶大哥為何會突然走火入魔，當場暴血身亡。

若他當時在場，是不是就有機會救下……

仿若心有靈犀，藍湛握緊了他的手，淺淡的琉璃眸中蘊著層層柔光暖暖的照在阿和心上。春意回籠，阿和的身子不由斜去半許，輕輕依靠在那滿是冷香的身上。

聶懷桑目光頓了頓，垂下眼帘，繼續道：「隨著家主修鍊一代比一代精進，這問題也越來越嚴重。直到第六代家主，想出了一個辦法……」。

魏無羨的目光一直盯著聶懷桑，觀察他的神態變化，判斷他是否說謊。待他將事情講完，眉宇間仍帶著少許的疑惑：「按你所說，這原是鎮壓歷代家主佩刀的陵墓，這裡的屍體則是你們家從各地搜羅而來隨刀靈同葬的陪葬。刀靈可壓制屍體屍變，屍體也能緩解刀靈的需求和狂氣，以此相互制約，這才換來了後人幾代的安寧。」

說著，他的目光轉厲，臉上似有似無的笑意也徹底消失：「既如此，你為何說他吃過人？這裡後來又為何建成了石堡？屍體為何要埋進牆壁里？」

見三人都看過來，聶懷桑趕忙解釋，急的語氣都有些大顫：「你們、你們聽我說，其實這幾個問題是一個問題。它……它算是吃過人，但不是有意的。我們家原先修的刀墓，就是做成很常見的墳墓。但是在五十多年前，這個墳墓被一夥盜墓賊給挖了。」

阿和奇道：「挖了？」清河地界，竟然有人敢挖聶氏建造的墳墓，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聶懷桑點頭：「可不是。也不知那伙盜墓賊在哪打聽到的，認定行路嶺上有個前朝大幕，竟是早早就踩好了點，有備而來。這一伙人還真有些本事，竟真的叫他們辯准了方位，破了迷陣，找到了我們家的刀墓。他們做這行的，又不避諱屍體死人，一個盜洞打下去，進了墓，四處翻找金銀珠寶，挨著屍體呼吸，又個個是渾身陽氣的青壯男子。須知，躺在裡面的可都是即將屍變的屍體啊！」

「可想而知，那些屍體當場便有十多具凶化了。但這群盜墓賊竟是有幾分本事，竟把屍變的走屍打死了。經過激戰，他們才察覺到此處的兇險，還未來得及撤退，便被吃了！」

魏無羨挑眉：「吃了？」

聶懷桑哎嘆一聲，有氣無力道：「可不是吃了。墓中的屍體數量，都是嚴格控制好的，不多不少，剛好能與刀靈維持平衡。這群盜墓賊若只是進去鬧一場，引發了屍變還好，等他們離開，刀靈自會壓制屍變。可偏偏他們把屍體都打成碎塊了，這屍體一下子少了十幾具。刀墓為了維持能與刀靈相互克制的凶屍，就……就自動封死，用他們來填補這些空缺了……」

「刀墓被毀，當時的家主便開始想別的法子。便在行路嶺重新選了一處位置，建造了一座祭刀堂代替刀墓。為了防止再次有盜墓賊前來，便將屍體藏匿在了牆壁里掩人耳目。這祭刀堂就是傳聞中的『吃人堡』。那伙盜墓賊來清河曾偽裝成獵戶，進了行路嶺便沒再出來，又不見屍骨，便有人謠傳他們被行路嶺中的怪物吞食了。後來又有人無意間路經石堡，當時新的迷陣尚未建成，幸而石堡沒有造門，他進不去。下山後，他便逢人便說行路嶺上有一座詭異的石堡。後來有人好奇前來尋找，皆被迷陣所迷惑。自此，這些謠言便傳開了。我們家想著把謠言鬧大點也好，這樣就不會有人靠近那一帶了，便添油加醋，謠言這才越傳越烈。」

說到這，聶懷桑有些心虛的用袖子抹了把頭上的汗，又從袖中取出一塊蒜頭般大小的白石塊放在桌上。聲音瞬間低了不少：「不過它確實是會吃人的！你們看看這個，那位……金小公子……不知用什麼法子在牆上炸開一個洞……這麼厚的牆他都能炸開，身上定是帶了不少法寶，不對，這不是重點，我是說他炸開的那個地方，是我們家最早建的一間祭刀堂，所以金小公子炸開的洞里，其實還埋在裡面的一具白骨。所以他進去后不久，才會被吸進石壁里，代替那具被他炸毀的屍體……我定期都會去行路嶺查看一番的，今日去就看到了這個，剛撿起了塊石頭，就有條狗來咬我。唉……祭刀堂跟我們家祖墳也差不多，我真的……」

越說越難過，聶懷桑簡直都想哭了：「一般修士知道這是我家的地界，根本不會在清河一帶夜獵。誰知道……」他怎麼這麼倒霉，先是碰到了從不守規矩的金凌，又碰上念清他們幾個。要是這些事被傳出去，他真的就是千古罪人了！

想到這，聶懷桑懇切的抬頭看向他們三人，哭喪著臉請求道：「念清，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和含光君還有這位莫公子，你們可千萬不能傳出去啊，不然我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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