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嬋玉入世
奇怪的是,白挽和都睡著了,那隻小賤貓還瞪著一雙發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雲渡。弄得他覺得自己身上的汗毛都像貓毛一樣豎起來了,恰巧這個時候一陣冷風吹過,雲渡頓時覺得驚悚,摸了摸滿是雞皮疙瘩的胳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大清早,雲渡就被晃醒了,沒想到白挽和一個看似柔弱的姑娘,居然能把他生生晃下床去。在他的臉和木板親密接觸之後,雲渡終於徹底清醒了。
「走啦走啦,說好帶我去盤木呢。」
雲渡洗了把臉,就聽見白挽和一直在後面催。他打了個哈欠,眯著眼睛還是沒睡醒的樣子,聲音里也透著慵懶:「昨天你倒是睡得好,嚇了我一跳,弄得我後半夜老是做噩夢。」
「我們倆又不熟,你沒必要因為我做噩夢吧?」
雲渡白了她一眼,緊接著那隻小白貓又瞪了回來。雲渡無可奈何地聳聳肩,心想這團貓怎麼老是跟自己作對,那一雙藍眼睛看的他心慌。
白挽和他們搭上一輛馬車,雲渡便跟她解釋盤木山的地理位置。
以昂東城,是為赤澤,赤澤城邊境有大澤,城池因此得名。盤木就在城池到大澤的必經之路。裡面荊棘叢生,樹木縱橫交錯,懸崖峭壁之上都是高低不一的林木,故稱之為盤木山。可就在這荒涼的山上,卻有著一個道觀。
白挽和說,她要找的那個老師傅法號空城,就在盤木山的道觀里。
車夫很意外地問:「二位去盤木幹什麼?那裡不是挺荒涼的嘛。」
「去拜見太上老君啊,祈求他老人家保佑。」說這話的時候,白挽和一臉的天真無邪。雲渡瞅了他一眼,額上一排黑線——人家拜神都是拜菩薩,哪有拜太上老君的,這理由敢再蹩腳一點嘛!
果然,車夫乾乾地笑了笑,立刻加了一鞭子,馬兒撒起蹄子飛也似的往盤木跑去。出了濱陽鎮,遠遠能看見樹木蔥蘢,幾朵雲彩幽幽地飄來飄去,湛藍色天空安靜的像一幅畫。茶樹成群,綠油油的甚是可愛。深吸一口氣,樹木清新的味道便鑽入鼻孔里。
駕著船獨自一人來赤澤邊境的那段日子,閉了眼睛就是腥鹹的海水味兒,一雙眼被水裡的鹽分弄得生疼,幾乎睜不開了。從什麼時候起,白挽和還沒感受到過像濱陽這樣讓人舒心的景緻。
下了車,雲渡被顛簸的腰酸背痛幾乎快走不動路了,白挽和還興緻勃勃精力充沛地跳來跳去看山間的小野花。聯想到當日團貓沖著極其虛弱的她吐了一口氣,她立刻精神許多的畫面,雲渡小聲嘟囔了一句:「她該不會是貓妖吧。」
白挽和倒是沒聽見這句話,團貓可不願意了,白色的毛又一根一根呈現豎起的狀態。罷了罷了,一隻小賤貓而已,不跟畜生計較。
從盤木山下到道觀裡面,總共九百九十九級台階,大概是取了什麼長長久久的意思。但是這麼高的台階在雲渡看過來,只能是莫大的折磨,尤其是在沒睡醒的狀態下爬上去,雲渡真擔心自己會在半山腰的地方摔下來。
「喂。」聽見雲渡的喊聲,白挽和還沒停下腳步,依舊蹦躂蹦躂地踩著台階,眼看比雲渡高了兩三米。他清了清嗓子,接著說,「萬一我掉下去了,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白挽和想了想,回過頭來很認真地搖了搖頭:「不會不管你的。」
一路上雲渡都是呈仰視的姿勢看著白挽和,不得不承認這個姿勢讓他心裡很不爽。不僅僅是脖子酸痛,仰視一個姑娘這種事情,讓他感覺自己從氣勢上就弱了許多。
終於站在道觀前面,雲渡以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勢往山下看去,入眼樹木皆是繁茂,星星點點的花蕾點綴在樹葉中間,這一派江山如畫。即使是這般美好,他也不想擁有。好不容易從帝都那個浮華的地方走出來,他便不想再攙和那些利欲熏心的爭鬥。
道觀里空蕩蕩的,除了山外面三三兩兩的亭子,裡面只有一座石質的太上老君雕塑和一個池水已經發綠的魚池,裡面的蓮花尚在打苞,偶爾有一朵正在綻開,不由得讓人聯想到女子微微張開的單薄唇瓣。
一個八九歲的小道童正蹲在魚池旁邊餵魚。撲騰一下,池子里的錦鯉歡樂地躍出了水面,帶著微微腥味的池水濺了道童一臉。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覺有兩個人站在道觀門口,迅速拿袖子擦了擦臉,水漬加深了衣裳原本的褐色。道童挺直了腰板,好像這樣能掩飾剛才的尷尬,操著一口濃重的鄉音說:「你們是來作甚的?」
白挽和俯下身來,眼神溫柔地看著小道童:「小兄弟,能把你師傅叫出來嗎?你要是能辦到的話,姐姐給你吃這個。」她的手伸向袖間,變戲法似的取出一包山楂。那小道童登時兩眼瞳孔放大,把山楂抱在懷裡就蹦躂蹦躂地去找師傅了。
「這山楂是從客棧拿的吧?」
「對啊對啊,廢物利用。」
原本雲渡還想嘲笑她一番,連人家客棧的東西都拿,結果一聽她這麼無賴,連嘲笑她的興趣都沒有了——他還是對那個老師傅更感興趣。
和想象中一樣,那師傅是個鬚髮皆白的老爺爺,作為禮貌,雲渡還是行了一個後輩之禮。白挽和好像不知道該怎麼恰當地表達她的來意,一瞬間有些語無倫次:「那個……師傅,我是白挽和,我有個東西在您這裡……」
老師傅倒是反應比較快,當下就明白過來:「挽和啊,你是不是來取你父親放在這裡的盒子的?」
白挽和當即使勁點頭,師傅讓她等一下,趁這個空檔,她示意雲渡和那個小道童出去,雲渡倒是聽話,立刻退出了道觀去旁邊一個亭子里看風景了。而那小道童難纏的很,說什麼只有師傅能支使他,完全把剛剛送山楂的恩情忘記了。一陣無奈過後,白挽和放出了團貓,道童一見那小東西甚是欣喜,直接跟隨團貓的腳步出了道觀。她趁機關上了道觀的門,光線瞬間暗了下來。
道觀里只剩下白挽和與老師傅兩個人的時候,老師傅手裡多了一個紅木盒子,從做工上來看,這東西非常精美,各種雕花沿著盒子的稜角攀緣而上,仔細一看還能看見那雕花中間有一個鳳凰的頭顱——這是母親親手做的禮盒。
把木盒捧在手上,雙手忍不住微微顫抖,這盒子的重量彷彿千斤萬斤,她有些承受不住。有什麼擊打著她的內心,登時她跪了下來,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老師傅沉默著,半晌才說了聲:「打開看看吧。」
「咔嗒」,雕花紅木盒子應聲而開。四四方方的盒子安安靜靜地躺在白挽和手心,裡面有什麼東西泛著藍盈盈的微光。與此同時,白挽和身上某個地方也有明亮的藍色光澤透過衣裳散發出來,在陽光下更是讓人覺得晃眼。
那是一塊鵝蛋大小的玉石,看上去普普通通,可它裡面蘊藏著的靈力卻無法估量。嬋玉啊嬋玉,就是這個東西,讓她一路跋山涉水到了盤木山,甚至……她差點死在茫江里。就是這個東西,讓父親不惜一死為她留下最後一個退路。也就是這個東西,讓她又重新看到隱藏在黑暗雲層中的希望。
她來不及想太多,她怕自己哭成一個淚人,只是在確認這是父親放在道觀里的東西之後,含著淚水合上了木盒。她抬高胳膊蹭了一下眼角的淚珠,站起來說:「謝謝師傅幫我父親把嬋玉保存這麼久。」
老師傅的聲音飽含滄桑,但說起白挽和的父親,他的眼裡充滿著敬佩:「你父親是我見過的最有骨氣的人,與他的約定,我是一定要守著的,如今等到你,也算是了結了一個夙願啊。」師傅又指了指道觀里掛著的一幅行書,墨色雖有些淡了,依稀能辨認出八個大字:清風作觀,仙成未晚。他說:「將軍文武雙全,每每看到這幅字……唉,如今已經成了絕筆……」
末了,師傅給了白挽和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去完成你的使命吧。」
「吱呀」一聲打開道觀的門,萬道金光爭先恐後地照在白挽和身上,暖暖的感覺從內心一直傳到指尖。她深吸一口氣,回頭對著師傅笑了笑,又目送師傅走進了道觀後院。
「雲渡。」她叫住他,又別過臉去看了看道觀牌匾上的三個燙金字——清風觀,忍不住嘆息一聲,「我要去赤澤城了。」話剛說完,她兀自走下一級級台階,那步子很慢,腳步聲甚是沉重。
團貓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跑了過來,好像知道要走似的,蹭蹭蹭爬上了白挽和的肩膀,像往常一樣眯著眼打盹兒。
意料之外,雲渡一個箭步衝上去,拉住白挽和的胳膊就說:「我也要去赤澤,不如我們一起吧。」
一起?她已經很久沒有和人一起去某個地方了。心裡某個角落被震了一下,她低頭看著腳下幾百級台階,眼光渙散,彷彿一個沒有思想的人偶,只知道一步一步往前走,哪怕是萬丈深淵也毫不畏懼。許久之後,她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