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的靈魂
女人把額前有些板結的髮絲撩到耳後,重重的嘆息一聲便說她叫李果兒,去世的人是她妹妹,那姑娘有個很好聽的名字——慕歡。
慕歡並不是她的親生妹妹,她們是在十年前逃荒的時候認識的,兩個小姐妹那時不過十歲,因為小,也很容易相信別人。兩人剛踏上來赤澤的道路,憧憬著能在赤澤城生活的更好一些,卻在半道上被雙雙賣到了一戶人家做婢女。
雖然是近十年前的事情了,李果兒回憶起來眼中還是充滿了恐懼。她席地而坐,雙臂抱膝,下巴抵在兩腿膝蓋中間,渾身都在發抖——大概那是她一生中最陰暗的時光了吧。
她不想再提及那段往事,話題直接跳躍到慕歡出事的那段時間。她說原本慕歡是個性格溫和的女子,但是那段時間做什麼事都特別急躁,有時候她會倚著門發獃,精神恍惚的厲害,在後面叫她好多次她才能回過神來。最可怕的是慕歡經常說她看見很多人在路上走來走去,可是路上一個人都沒有!
「那段時間我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去,每天就聽她神經質地說屋裡到處都是人。尤其是晚上聽她說這些,我自己都毛骨悚然。」
別說是她了,白挽和現在聽這些內容,自己再充分想象一下,感覺身上的汗毛一根一根都豎起來了。能看見靈魂走過的痕迹,這也就是說那個時候的慕歡已經離死亡不遠了。
李果兒還在那裡渲染著恐怖氣氛,白挽和擺了擺手打斷了她的話,問道:「你再仔細回憶一下,有沒有其他人在那段時間接觸到了慕歡姑娘?」
「其他人?」李果兒望著遠方,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沒過多久,她突然揚起下巴,眼神清亮如三月清泉,「好像有一個穿的跟你一樣乾淨的姑娘來過,不過她只是出現在我們家附近,我也不知道她和小歡有沒有說過話。」
聯想到在街上時那些人看自己的眼神,白挽和不難猜測有一個衣衫整潔的人在苦柳街晃來晃去有多麼顯眼。這樣看來,這位姑娘確實是很可疑。從剛開始團貓的表現和嬋玉灼熱的反應來看,慕歡的靈魂應該還在,而要想找到她的靈魂,就必須知道那姑娘的行蹤。
「你還保存著慕歡姑娘的東西么?」
李果兒說有,然後爬到床榻下面,像一條蚯蚓不斷扭動身體,等她灰頭土臉地出現在白挽和面前,手裡已經多了一個小布包。團貓趕緊湊過去看看,鬍鬚碰到布包的剎那,它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白挽和甚至能看見它鼻尖上的小水珠。
李果兒小心翼翼地拆開布包,裡面是一縷頭髮,可能是因為放置的時間太久,髮絲有些發脆了。按理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隨便剪掉頭髮是對父母的不敬,但慕歡能把自己的髮絲留給李果兒,也恰恰說明了慕歡對她的情誼。
「只根據這麼一縷頭髮,就能找到我妹妹的遺體?」很顯然,李果兒不知道白挽和要做什麼。可她見白挽和確定地點點頭,信誓旦旦地保證能用一縷頭髮找到慕歡的遺體,她也就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捏了一根慕歡的髮絲給了白挽和。
團貓嗅了嗅那根頭髮,頓時興奮起來,眯著一雙貓眼就往門外跑過去。白挽和跟上這小賤貓,回過頭還沒說話,李果兒就跟了過來。
兩個人一隻貓氣喘吁吁跑了很久,終於在城郊一條小河邊停了下來。李果兒一眼看過去就認出了這個地方:「這不是清水河么,茫江的支流。」
白挽和是不管什麼清水河渾水河,看見團貓揮著爪子不停刨著一棵樹下的泥土,她也撿了一根小木棍跟著扒拉,只有李果兒愣在原地不知道幹什麼。她盯著白挽和,眼風從樹叢里掠過,隱隱約約一個人的影子刷的一下閃過去。她警惕地又看了一眼,哪裡還有什麼人的影子。或許是看花眼了吧。
看白挽和挖的那麼賣力,李果兒也不用什麼工具,直接下手就扒開樹根旁邊的泥土。手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李果兒愣了一下,一把把那東西扯了出來——竟然是半截胳膊!
李果兒一屁股坐在地上就開始哭:「小歡……我們也沒得罪什麼人啊,你怎麼就、怎麼就……」
按理說這半截胳膊剛挖出來,她不該反應這麼快,但是李果兒隨即解釋說她妹妹手腕處有一個葉子形狀的印記,一邊說著還一邊指給白挽和看,可白挽和只是看見了一團模糊的東西,尚且能看出是一片柳葉的輪廓。
團貓沉默半分,又開始飛速奔跑,這一次,她們找到了慕歡的一截小腿。李果兒抱著慕歡的殘肢,只顧抽泣,直哭的沒有了聲音。白挽和心情沉重地看著她不斷聳動的肩膀,走過去輕輕抱了抱她。
李果兒哭得更厲害了,斷斷續續地說:「從小到大……就只有小歡和你抱過我……他們、他們都嫌棄我!」
白挽和看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才好,對於一個從小失去關愛的人來說,再失去一個唯一關愛自己的人,的確是很痛心的事情。那對於白挽和自己呢,失去家人,失去最愛自己的人,她也不好受。
一滴晶瑩的淚珠掛上眼角。
正當兩個人傷心之際,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響起:「白姑娘,聽說你跟一起命案有關,在下不得不帶你去一趟爵府。」
命案?爵府?命案她知道是慕歡這一樁事情,那麼……爵府是個什麼地方?她從小養在深閨,從來和這些官宦子弟沒有過多的交集,眼前這個人身背劍鞘,很明顯是個劍客,他怎麼會知道自己在管慕歡的案子?
思前想後,白挽和決定探一探這個爵府。她說:「去爵府可以,不過只能我一個人去,她跟整件事沒有關係,請你放過她。」白挽和指了指李果兒,還特意把「請」這個字說的特別重。
李果兒一見有人這麼護著自己,當下感動的涕淚交零,聲音都是顫抖在風裡的:「官爺,白姑娘是好人,您可不能對她用刑罰逼她啊。」
「現在只是懷疑她,如果她真的和整件事情沒有關係的話,我們自然會放她出來,請你不要過度擔心,我們爵爺還是很開明的。」
「那、那好吧。」李果兒擦了擦眼淚,然後深深對著白挽和鞠了一躬,說,「白姑娘,如果你被他們放出來了,一定要去苦柳街找我!我、我不勝感激……」
白挽和心裡忽然很難受,她點頭答應。想想自己也不是單純的想要幫她找慕歡的靈魂,而是因為自己需要這個靈魂,所以才會去尋找,面對這麼真摯的李果兒,白挽和覺得挺對不起她的。但在繼續尋找慕歡之前,她還得灰溜溜地跟著這不知名的劍客去見什麼爵爺。
趁著路上就白挽和他們兩個人,她突然想起來什麼,問道:「你剛剛叫我……白姑娘?你知道我姓白?」
劍客臉上泛起潮紅,好像自己暴露了一樣,他乾咳了一聲,轉而說道:「我們爵爺關注你很久了。」
這話明顯不對勁,白挽和心想,我才剛到赤澤,這麼快就被盯上了,這也叫很久?劍客比白挽和高了一截,她只能仰著頭看他,然後問了一句:「你們爵爺叫什麼?」
「無憂爵。恕在下不能把爵爺的名字告知姑娘。」
「那好吧。」白挽和還就納悶了,她剛到赤澤又沒有得罪什麼人,怎麼就被逮住說她和一個命案有關了?
無憂爵府坐落在赤澤城的繁華地帶,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爵府」兩個大字就在眼前了。這樣的燙金牌匾,不由得讓白挽和想起她曾經的家,曾經榮耀曾經風光,如今還不是落到家破人亡的境地。她幽幽地嘆了口氣,跟在劍客身後邁進了爵府。
盛夏時節,爵府里很多花木都綻放了花蕾。最讓白挽和印象深刻的是一大片藍白色小花,如同飛舞的蝶子,配上嫩綠色細長葉子甚是清新。她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
劍客指了指一個小亭子:「爵爺就在那裡等姑娘。」
白挽和應了一聲,踏著石板慢慢走了過去。綠油油的小草就從石板縫裡鑽出來,在風裡探出頭搖擺著。她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子,生怕踩到了那些一叢叢的小草。
從灌木叢之間看過去,一個人正拿著一把扇子扇著涼風,扇面擋住了他的臉。白挽和環顧四周,花木,湖水,亭子,這樣的場景,怎麼也不像是審訊的地方。
到亭子邊緣的時候,望著那斜倚石柱的瀟洒公子,她心跳竟有些加快。出於禮貌,白挽和盈盈一笑,輕聲打了個招呼:「爵爺好。」
那人慢慢轉過身來,劍眉星目,唇角上揚勾勒出一個邪邪的微笑:「白姑娘你好呀。」
這相貌,這聲音,不是雲渡還能是誰?
剎那間,白挽和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