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他的隱瞞
炎鳶倒地了?
挽和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抬頭朝著天空,一滴不知來源的液體正好滴進了她的眼睛里,視野在剎那間變得清晰。
炎鳶的翅膀在風中無力地撲棱著,它還在做著最後的掙扎,那柄彎刀剛剛好就嵌在它的左眼裡面,從眼中流出被稀釋了的血液——方才滴在挽和眼睛里的就是這個。一隻眼睛瞎了,另一隻眼睛裡面充斥著比剛剛還要強烈百倍的憤怒。
那種憤怒能夠將任何東西都融化。
雪,山,包括整座小鎮。
挽和打了個寒顫,她有些抱歉地看著炎鳶,手停在半空想要觸摸什麼,那把彎刀立刻飛起,穩穩地落在了她的手中。
炎鳶大聲哀嚎,接著以閃電般的速度朝著挽和衝過來!
尖銳的岩石掛掉了它泛著深紫色的羽毛,滿山發芽的樹枝蹭到了它爛掉的眼珠,血液沿著翅膀脖頸止不住地往下流淌,然而這些都不能阻擋炎鳶的腳步,它仍舊堅持著,堅持著到了白挽和跟前。
神女俞瑤幻化出來的兵將揮動雙手砍下炎鳶的一片片羽毛,如無數只螻蟻一點一點啃食一株粗壯的大樹,每個人的力量都很小,但是綜合起來炎鳶卻難以抵抗。
很快的,空中飄散著的都是深紫色羽毛,炎鳶忍著劇烈的痛楚回過頭去瞧見那漫天飄飛的紫色,它那唯一完好的右眼之中,透著深深的絕望。
它凄厲地叫了一聲,用盡所有的力量騰空而起,空中的兵將立刻用鎖鏈捆住炎鳶,它只是飛到十丈遠的地方,終於力量耗盡,驟然墜地。
「轟——」
彷彿一塊巨石從天外墜落,這樣巨大的聲響讓周圍村鎮的人們都震了震,大家都以為是地在晃動,沒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挽和如同身處夢中,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就連走到炎鳶面前,聽著它輕微的氣息也像是不真實。
她嘴唇翕動,滿身疲憊地問道:「你是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炎鳶沒有回答,只是對著她眨了眨眼睛,那隻被刺傷的眼睛里,仍然流淌著粘稠的鮮血,但挽和分明是看到了一些無色透明的……
那是——眼淚!
從來沒有看到過炎鳶的淚,這是第一次,而且是在她親手刺傷了它的眼睛這種情況下,比任何一種廝殺都要震撼。
炎鳶低垂著頭顱,像它剛剛破殼而出的時候那樣,脖頸撒嬌似的蹭著挽和的胳膊,淚水沾到了挽和的皮膚上,一剎那間溫熱變得冰涼。
淚蒸發了,炎鳶的身體也在逐漸變成半透明狀。
「炎鳶……」
叫出這一句,挽和的喉嚨澀澀的,好像填了什麼東西,一直都緩不過來,就連呼吸都不順暢了,炎鳶的翅膀正在與空氣融為一體……
一滴熱淚湧出了眼眶。
炎鳶垂下了頭顱,眼風停留在那邊正在用巫術讓它在這世間消失的女子身上,它無恨無怨,在白挽和的撫摸下化成了一縷煙靄。
挽和還伸著胳膊試圖抓住什麼,可是剛剛還能感受到炎鳶存在的手,此時已經空了,她曲著手指做了一個「抓」的動作,可她只看到那一縷煙從手指縫中冉冉升起,而後向著神女俞瑤的方向飄了過去,好像神女的軀體對它有著特別的吸引力,到了她那裡,煙霧又重新幻化成炎鳶的形狀,隨之被打破,它與神女俞瑤合二為一。
俞瑤說:「炎鳶告訴我說,是那些蠱蟲害了它,不過它還算清醒,在最後一刻終於明白它自己已經妖化,而且之前它對於這片土地的人們造成了嚴重的災難,它是心甘情願被你收服的。」
「被我收服?」挽和把『我』那個字特彆強調了一下,在她的臆想中,明明是神女俞瑤將炎鳶收服了,而不是她白挽和。
然而她清清楚楚地看到,神女俞瑤重重地點了下頭確認道:「炎鳶是被你收服的。因為你是它出世之後的主人。」
但終究,是她這個不稱職的主人讓它中了蠱蟲,最後竟然也是她這個不稱職的主人親手殺了它。
但願炎鳶來生不會有怨恨,希望它對於這個世界,仍舊心懷希冀……
挽和雙手合十,對著炎鳶消失的方向拜了兩拜。
「去找爵爺吧,你不是剛剛就想去找爵爺了么?」
經神女俞瑤這麼一說,挽和才想起這件事情,她當即讓自己平靜下來,說:「走吧,我們去客棧等他。」
挽和很希望一進到客棧裡面就能夠看到雲渡熟悉的身影,可是往往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裡面只有一些其他的客人還有那個紅衣姑娘,她就坐在雲渡的房間里,在那最陰暗的角落,她以為的安全在保護著她。
一直坐到黑夜來臨,星光點點。
神女俞瑤在門邊定定的看著她,無法猜測她現在的心情,她的心裡只有淡淡的心疼。挽和什麼都不說,就算心裏面存在疑惑也不說,一直都是面無表情,無關悲喜。
因為炎鳶抑或是因為雲渡,神女俞瑤都不曾知曉。
她等了很久很久。
等到她自己幾乎都快石化了。
等到她甚至懷疑雲渡不會回來了。
等到她已經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
虛掩的門「嘎吱」響了一聲,挽和剛剛打了個瞌睡瞬間睜開了雙眼,月光將雲渡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如同思念一樣長。
挽和處於一種半清醒半迷茫的狀態當中,啞著嗓子喊了一聲雲渡。門口的人只是咳了一聲算作回答。
這是雲渡的聲音!
就好像做夢一樣……只是能夠聽到,卻觸摸不到他的人……
出乎意料的,挽和伸出手去,竟然碰到了他的臉頰!那一刻似乎有種失而復得的感覺,激動得她險些落下淚來。
挽和頓了頓,忽然又遲疑著收回了手,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真的是雲渡?」
那人抬起胳膊來,與挽和停在半空的手掌相對,聲音依然如同七月清泉一般清冽:「不是我又是誰?」
是了,就是雲渡,他終於……回來了。
「告訴我,你去做什麼事情了?」
就知道她會問這個問題,雲渡嘆息一聲,道:「我受到公子臨杞的召見,去了流金城堡。我們在那裡談論了一些事情。關於……呃,關於君復。」
挽和繼續追問:「那為什麼之前不告訴我?」
雲渡無奈,只好說:「當時情況緊急,原本我就是去找青木香的,哪知路上遇見了公子臨杞,這才跟他走了。」
似乎是說得通的。
可還是感覺有哪裡不對勁,挽和低下頭去,想了想又問:「之前的那封信……」
「是公子臨杞囑咐我照顧好神女,嗯……還有、還有一些養血劍秘法。所以不能讓你們看到。」
解釋完這個,雲渡捏了一把汗。
已經說得算清楚了,如果挽和再不相信,他也沒有什麼辦法,總不能逼她相信吧?
她還真是不信。
兩個人相對而立,睏倦一波一波襲來,挽和仍然堅持著,燭火在空中跳躍,她迎上了他的目光。
先前都很怕和別人對視,這一次,她竟然能夠與雲渡對視良久,只為了把他看個透。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他們心有靈犀似的,好像誰都沒有打算開口。
終於,挽和決定當這個先開口的人,她說:「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沒有。」
雲渡一口否認。
挽和似乎早就預料到他的這個反應,於是乾脆無視了他剛剛的話,自顧自地說:「你有什麼事情不要老是藏在心底一個人去面對,困難是兩個人的,我們既然選擇了在一起,就一定要同甘共苦……」
「如果我說……我已經沒有什麼困難了呢。你可不可以別再讓我說什麼了?哈?」
挽和隻身走到床榻前面,將褥子為雲渡鋪開,就這麼一個動作,雲渡忽然覺得自己很像家裡普普通通的夫君,為他整理房間的就是他的小妻子,只是有些事情……確實是不能說。因為他已經不是自由的人了,他有了一個首領,他是為公子臨杞做事的。故而公子臨杞讓他保密的事情,他就一定得保密。
哪怕連最近的人,也不能說。
挽和終於不再糾結於這個問題,只是淡淡地說:「你現在不說的事情,到時候肯定會供出來的。」她又望了一眼窗外,明月皎潔,輕紗一樣的光芒披上了整個城鎮的肩膀,她忽而喘不過氣來,就像一塊大石頭壓在了心上,等了一會兒,她說,「天晚了,休息吧。」
「那個……挽和?」
她剛剛邁出步子,便感覺到一隻手搭上了肩膀,這一次,她沒有回頭。
雲渡撓了撓頭接著問道:「你是不是等了我一天?」
「沒有。」挽和的否決,像雲渡一樣乾脆,她仍然沒有回頭,但也沒有動腳,就杵在原地補上了一句,「我是覺得實在沒有事情可做,所以才等的你。」
口是心非。
就算是再想念再擔心也要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到了這個地步,失去什麼或許都可以接受,但是從心底還是不願意失去雲渡。
可為什麼還要那麼說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
於是什麼也不去想,邁開沉重的雙腿回去抱頭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