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合體
賀東延曾經到神照寺來過幾次，印象中這裡是個科技發達，高度秩序化制度化的地方。
但眼前的神照寺，已經成了地獄。
空氣中瀰漫著爆炸時產生的焦味和血腥味，以及來自異魔黏液的那股特殊氣味，混在一起令人作嘔。
通道里警報聲此起彼伏，忽明忽暗的燈光照著牆壁上和地板上觸目驚心的斑駁血跡，滿地都是子彈殼。
走上幾步就能看到死去的極光獵人，他們有的倒在地上，有的蜷在牆角耷拉著頭，有的身上留著巨大的爪痕，有的身首異處，還有的已經血肉模糊難以辨認，每個人都像韓龍望一樣，死狀極慘。
賀東延他們也看到了不少異魔的殘骸，它們當中不少還穿著極光獵人的衣物，明顯是剛剛被轉化的。
人體感染黑夜病毒后，二十四小時后開始出現變異現象，四十八小時后就會喪失意識，完全轉化為異魔則需要七十二小時——但這些人似乎在短時間內就被同時轉化，並通過撕咬和抓撓傳染了身邊的人，然後一傳十十傳百，在神照寺內部飛速擴散，局勢就此一發不可收拾。
昔日並肩作戰的同事轉眼間就變成了敵人，而且是在固若金湯的神照寺里，極光獵人們猝不及防，要不是親眼所見，誰會想到神照寺會暴發異魔危機？
前往特殊物品管理處的路上，倒是沒遇到異魔，在雲中君的指引下，賀東延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裝備並穿戴齊全，然後又找到了猛光的陽炎手套，接著全速朝關押猛光的禁閉室跑去。
他們拐了個彎，禁閉室就在前面。
蘇特忽然驚叫一聲，雷隱伸出胳膊把她擋在身後。
禁閉室的門已經被完全破壞掉了！
「猛光！」賀東延衝到門口往裡面一看，除了被破壞的設施和四處飛濺的電火花，空無一人。
賀東延頓時覺得像一腳踩空掉進了無底洞，整個人都虛了。
猛光他……他……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們才剛剛開始搭檔，他們還有很多事要一起去做……
賀東延連連深呼吸，命令自己冷靜下來。
門是從外向內破壞的，但禁閉室里並沒有血跡。
即使猛光處於昏迷狀態，光明領域也會保護他，如果異魔打算對他下手，它們必須得設法突破S級的光明領域，這對於天生懼怕光明之力的異魔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
賀東延又燃起希望，他盯著身邊的黑衣男子：
「雲中君！」
「你不要激動啊！」雲中君嚇了一跳，連連擺手，同時眼眸白光閃個不停，「他還活著，不過——」
賀東延鬆了口氣，但他的心臟仍在狂跳。
「不過什麼？他在哪兒？」
雲中君動了動手指，他的面前調出了一個虛擬顯示屏，上面顯示著神照寺的監控畫面。
「你自己看吧。」
畫面上，幾個極光獵人正在通道里蹣跚行走，他們拖拽著一個人，賀東延一眼就認出那是猛光。
他二話不說，拎劍持槍拔腿就走，蘇特和雷隱也跟了上去。
……
猛光只覺得昏昏沉沉，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的卻是近在咫尺不斷移動的地板。
他感到自己的手背和膝蓋很不舒服——因為它們正在和地板反覆摩擦。
他發現自己正被一群人拽著走，看他們的打扮，都像是極光獵人。
「你們……你們要帶我去哪裡？」他含糊不清地說，「放開我……」
他還記得自己失去知覺前看到的最後的東西，就是賀安那張令人討厭的臉。
他幹掉了那對異魔夫婦，賀安非但連個謝字都沒說，還帶著人來抓他和東東！
東東……
東東怎麼樣了？！……
猛光一想到身受重傷，嘴角掛著血絲，昏迷不醒的賀東延，頓時急了，他想擺脫這群人，卻發現自己使不上勁，他的身體完全不聽使喚，就好像被麻醉了一樣。
砰！——砰砰！！
槍聲？
立即就有兩個人歪著身子飛了出去，拽著猛光的手少了兩雙，他便臉朝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猛光聽到有個人在怒吼。
然後是銳器切開肢體的聲音。
咚的一聲，一個圓圓的東西掉在地上，滾了幾下停在他眼前。
那居然是個極光獵人的人頭！
那個頭被砍下，卻並沒有死，眼珠咕嚕嚕轉了幾圈，聚焦在猛光臉上，盯著他看了一會，接著觸鬚開始從這個頭顱的眼耳口鼻里鑽出來！
這些極光獵人都變成異魔了？
猛光想發動光明領域，但他的光明領域也不聽使喚，只能被動防禦，卻無法主動展開。
就在那些觸鬚越神越長，幾乎快戳到猛光的鼻子時，那個頭顱突然被什麼東西刺穿釘在了地板上，觸鬚立即開始萎縮，很快便沒了動靜。
猛光轉動眼珠向上張望，只見那個頭顱上插著一把碳黑色的劍，劍刃上涌動著金色光紋，正是陽炎劍。
「東東？」猛光喃喃自語。
賀東延腳踩著那顆頭顱，拔出劍走到猛光跟前，單膝跪地摸了摸他亂七八糟的頭髮，見那大個子委屈得直哼哼，便又好笑又好氣地說：
「真是的，弄得這麼狼狽……不過別怕，這回換我來救你了。」
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看著那個人的傷似乎已經全好了，猛光心裡樂開了花。
東東來救他了……東東好帥……東東好溫柔……啊！
猛光突然覺得屁股一疼，忍不住嗷了一聲。
賀東延給猛光打了一針，奇妙的是，這並沒有觸發光明領域被動防禦，就好像猛光的光明之力「認為」這不會造成傷害，而是會幫他一樣。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面對賀東延時，猛光從來都不設防的緣故。
針劑的效果立竿見影，猛光的手腳立即有了知覺，很快他便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是你們啊！」猛光看著蘇特和雷隱——還有個穿著黑衣的陌生人，正一臉好奇地盯著自己，便問，「你是？……」
「哦哦，我是雲中君，神照寺的中央執政系統。」雲中君自我介紹后，又道，「不是我煞風景啊，但我真的很有必要提醒你們，離凈化程序啟動只有十八分鐘了——關閉極光協議本身至少需要兩分鐘，所以現在你們只剩下十六分鐘，去找到賀安，並和他一起進入主控制室了哦。」
「神照寺？這裡是神照寺？」猛光吃驚道，「凈化程序？極光協議？十六分鐘？……光光，他在說什麼？」剛剛清醒過來的他被一連串名詞弄得暈頭轉向。
「意思就是如果我們不立即找到賀安，幫他關掉某個東西，這裡就會變成焚化爐，所有人都會死。」賀東延說。
「說得一點也沒錯。」
一個清脆稚嫩的聲音突然響起。
眾人立即進入高度戒備姿態。
寬敞的主通道里，一群人從陰影里走出，有些是神照寺里的工作人員，更多的是極光獵人。
它們現在已經全都是異魔了。
它們在距離賀東延和猛光等人十餘米的地方停下，然後很有默契地從中間分成兩邊，讓出一條路來。
一個小女孩從那群異魔當中走出來，她還拖著一個人。
小女孩隨手一甩，那個身形足有她三四倍大的男人像個斷線風箏一樣被扔到眾人面前，那不是賀安是誰？
他受傷不輕，但在光明領域的保護下，都不是致命傷，而且他的意識還是清醒的。
「別擔心，他沒什麼事。」小女孩笑道，「A級的光明領域確實厲害，我一時半會還攻不破，不然把他轉化成異魔一定會很有意思的……極光獵人聯盟的首領變成異魔，挺諷刺的不是嗎？」
小女孩頓了頓，又說：
「不過也無所謂，反正再過一會，這裡就會變成生命禁區，你們都會被燒成灰，轉化什麼的也沒意義了……哦，對了，你們想終止凈化程序是吧？主控制室就在這條通道的盡頭……但我是不會讓你們過去的。」
「凈化程序啟動后，你和你的異魔也會死。」賀東延說，「為什麼要阻止我們？終止凈化程序不是更符合你們的利益嗎？」
「因為主人交給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啊。」小女孩聳了聳肩。
又是那個「主人」，賀東延暗想。
「進入神照寺，感染極光獵人，摧毀聯盟，多少異魔也沒能成功的事，我一個人全都做到了，嘻嘻。」
小女孩開心地說。
「爸爸和媽媽進化得不完全，所以他們是瑕疵品……但我和他們不一樣，徹底進化后的我比任何異魔都優秀，我是完美的！所以我根本不擔心什麼凈化程序——神照寺一旦被毀，剩下的極光獵人能成什麼氣候？他們會和下層區的所有人類一樣，要麼被我們吃掉，要麼變成我們的同類……」
小女孩微笑著說：「遊戲結束，你們輸了！」
「是嗎？我可不這麼想。」賀東延用劍指著她，「還有時間，我們不會讓你得逞，就算神照寺會被毀滅，那也不會是今天！」
「隨便你們吧，我不想再跟你們浪費口舌。」小女孩嗤之以鼻，對身邊的異魔發號施令：「這些人隨你們處置，只要別讓他們接近主控制室就行了。」
說完她身邊的異魔咆哮著如潮水般黑壓壓地朝眾人撲來，她咯咯笑著，轉過身背著手，一蹦一跳地消失在黑暗中。
賀東延和蘇特舉槍開火，賀安也從一旁的同僚屍體上撿起槍掃射，沖在最前面的異魔立即被打成了篩子，但它們的同伴毫不在意，踩著它們的屍骸繼續前進。
「別浪費彈藥，盡量瞄準頭部！」賀東延叫道。
「輪不到你來教我！」賀安大吼。
「我們火力不夠，它們數量太多了！」蘇特大喊，「我們需要坦克和輸出！」
「治療就不能擁有姓名嗎？團隊配置要合理才能打勝仗哦。」站在異魔當中的雲中君插嘴。
「不幫忙就閉上嘴站在一邊看！」蘇特沒好氣地說，「少在這裡說風涼話！」
「說什麼呢，它當然得幫忙。」賀安邊換彈夾邊吼，「雲中君！快出手！這是我的命令！」
「既然極光獵人聯盟的首領這麼要求。」雲中君微微一笑，「那我遵命便是——話說，這麼熱血沸騰的戰鬥場面，你們真的不需要背景音樂嗎？我這裡可是有不少充滿戰鬥力的工業金屬哦——」
「少廢話快動手！」眾人齊聲怒吼！
雲中君雙手插在風衣兜里，眼中白光一閃，通道的天花板打開，兩挺重型機槍降下——
噠噠噠噠！！——
火舌噴出，所有子彈都自帶光明領域，異魔瞬間人仰馬翻，突如其來的強大火力令異魔的陣線開始退縮。
「哦？還有這樣的武器配備啊，不愧是極光獵人的要塞。」小女孩的聲音忽遠忽近，飄忽不定，「不過這些把戲對我的異魔……是沒有用的。」
異魔不再上前，而是頂著雲中君的火力開始抱團。
它們暴露出的核心互相融合，變成了一個大的核心，觸鬚彼此纏繞，迅速構建成新的組織，看起來像個血淋淋的巨大肉團，很快異魔的細胞就聚合出了一個堅固無比的骨質盾甲，雲中君的炮火一開始還能將其擊穿，但隨著細胞急速增殖，盾甲的再生速度和整體強度飛快提升，很快重型機槍的子彈擊中盾甲時就只能激起跳躍的火光，再也無法將其擊穿。
在盾甲的保護下，異魔開始加速聚合，越來越多的異魔跳進那團蠕動的血肉，被拆解后變成那個生物體的一部分，隨著細胞分裂和組織融合，它開始形成軀幹和四肢，同時體積急劇膨脹，幾乎快頂到天花板。
「快想想辦法！」蘇特叫道，「鐳射刀網什麼的來一發！」
「得了吧，聯盟哪有錢裝那種東西，神照寺又不是傘公司的蜂巢……」雲中君嘀咕著，「我沒招了啊，你們看著辦吧。」
聚合體已經完成，小女孩站在它身邊，十分滿意。
「進化后的異魔聚合體的力量……現在就讓你們見識一下，嘻嘻……」
接到指令后，這個前所未見的巨型異魔以與它體型毫不相稱的驚人速度向眾人發起進攻！
雲中君的交叉火力依舊持續，但顯然對於異魔聚合體來說已經完全沒用了。
唰的一聲，異魔聚合體的面前出現了金色的半透明光壁！
賀安展開了他的光明領域，然而異魔聚合體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直接撞了上去——
一聲巨響，賀安的光明領域竟然崩潰了！
金色水晶般的能量碎片漫天飛舞，迅速消散，劇烈的衝擊令賀安鼻孔和嘴角都滲出鮮血，他高大的身軀一晃，眼看就要倒地，賀東延急忙一把扶住他，卻被他一把擋開：「不要你管！」
賀東延沒功夫跟他計較，因為猛光已經頂上去了。
猛光大喝一聲，展開了他的光明領域，和異魔聚合體再次發生正面撞擊，先前被賀安的光明領域削弱了勢頭的異魔聚合體終於被攔了下來。
「他現在還處於虛弱狀態，他的光明領域達不到S級的水準！」小女孩叫道，「突破那層光明領域，把他們全都殺了！我需要人類的鮮血！快！！」
異魔聚合體開始撞擊猛光的光明領域，一下，兩下，三下……
每一次撞擊都引得塵土飛揚，通道的地板和牆壁雖然已經經過加固，但依然承受不住這樣的力量反覆衝擊，出現了巨大的裂痕——就像猛光的光明領域一樣。
「東東……我……」猛光低吼道，「快想想辦法，我……我快撐不住了！」
猛光狀態不佳，眼看就要頂不住了，賀安已經受了傷，雲中君是個撒手掌柜，蘇特也幫不上忙……
就只剩下他和……
賀東延突然感到肩上一沉，他抬頭一看，雷隱正像座山一樣矗立在他身邊，蒲扇似的巨掌正搭在他肩上。
「把光明領域撤掉。」雷隱對猛光說，「然後給你的手套充能。」
「你認真的嗎？！」猛光大叫。
雷隱點了點頭，又看著賀東延，指了指他的陽炎劍，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賀東延看著那個狂暴的異魔聚合體，它那藏在盾甲下方的獨眼正閃閃發光。
賀東延心領神會。
媽的，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