倖存者

「異魔的智能很低，沒有任何證據顯示它們的行為有策略性。」賀東延向蘇特解釋，「在顯形前它們不具備語言和思考能力。」

「不過我倒是見顯形后又重新變回人形的異魔。」猛光說，「只不過那樣子有點慘……就是渾身血淋淋、渾身上下沒一塊完好皮膚的那種……」

「如果它們的智能開始提高了呢？」蘇特問，「比如殺害韓龍望的那一個，如果它變異后擁有意識了呢？」

「如果你的假設都是正確的。」賀東延說，「假如確實有這麼一個人感染了黑夜病毒——具體是怎麼感染的先忽略掉好了——他也的確認識韓龍望，他上門求助，併當著韓龍望的面變異並大開殺戒，然後又恢復了人形，像正常人類一樣離去而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賀東延緩緩地說：「那不止是我們和下層區，整個太一城甚至全世界都要有大/麻煩了。」

「不然樊爺也不會把我們召集起來，讓我們使用他的工作間了。」蘇特望著樊自在。

樊自在沉思片刻，說：「在這裡猜測也不是辦法，還是得設法搜集證據還原真相才行。」

「我也這麼想。」

賀東延拿起那把陽炎劍背到身上，對猛光說：

「我打算再去一趟紫雲大街，你要不要一起來？」

「當然當然。」猛光大喜過望，他夢寐以求的事終於就要實現了！

東東要帶上他一起行動，他們真的可以做搭檔了！

「在外頭小心點，我就不湊熱鬧了。」蘇特在屏幕前坐下，活動了一下頸椎，掰了掰指節，「姐要先跟這些小可愛套套近乎，這兒才是姐該待的地方。」

賀東延和猛光點頭離開，樊自在也跟著走進電梯。

幾分鐘后，賀東延騎著摩托在下層區的街道上疾馳，猛光則開著他的大皮卡緊隨其後。

兩人來到兇案發生地，紫雲大街一百五十六號。

極光獵人聯盟設下的警戒線已經撤掉，四周又恢復了一貫的人來人往，除了偶爾有人朝那棟公寓樓張望之外，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似乎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人情淡漠嗎？或許吧。畢竟人人都活得那麼苦，誰又會去在意一個消失的極光獵人呢？

「我們來這裡找什麼？」猛光問。

「如果真被蘇特說中，那麼這裡應該會留下訪客記錄。」賀東延說。

「你該不會把蘇特的腦洞當真了吧？」猛光皺眉道，「那聽起來實在是太玄乎了。」

「就當碰碰運氣。」賀東延笑道，「難道你不想和我一起查案子？」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猛光嘀咕著。

公寓管理員是個耷拉著死魚眼的年輕男人，一見賀東延和猛光就懶洋洋地說：「聯盟的人已經來過好幾趟了，該交代的我全都已經交代啦。」

「你這有訪客記錄嗎？」賀東延問。

「有啊，就在系統里，聯盟的人已經把數據拷走了。」管理員朝一旁的機器努了努嘴。

「能讓我看看嗎？」賀東延問。

「你想看就看吧。」管理員在機器上按了幾下，調出一個虛擬顯示屏，用手勢往下劃了幾下，「喏，昨晚的記錄。」

賀東延逐條翻閱。

「沒用的啦。」管理員聳了聳肩，「昨晚沒人找他。」

賀東延翻完昨晚的訪客記錄，確實沒發現什麼。

「喂，聽說那人是被異魔殺掉的，是真的嗎？」管理員壓低聲音問，「我這兒的住戶幾乎都被嚇跑啦。」

「是誰發現的屍體？」猛光問。

「樓下的住戶凌晨爬起來喝水，發現天花板漏水——其實那根本不是水，是樓上的血浸透地毯后沿著地板縫滴下去的。」管理員說，「那個住戶叫了值夜班的夥計上去敲門，半天沒人應，用鑰匙把門一打開兩個人都嚇癱了——那個夥計當場就辭職了，嘖嘖，沒見過世面的傢伙。」

賀東延搖頭：「沒什麼有用的，我們走吧。」

猛光說好，兩人向那個管理員道了謝就轉身往外走。

那個管理員懶洋洋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喂，你們看起來人還不錯，不像其他獵人一樣牛逼哄哄地瞧不起人——我這還有點料，有沒有興趣啊？」

賀東延停住腳步，轉身回頭：「說來聽聽。」

「看在我為你們提供獨家情報的份上，多少給點好處唄。」管理員的死魚眼裡閃著精明的光。

賀東延笑了：「先給你五個信用點，要是你的『獨家情報』確實有料，就再給你五個。」

說完把手指放在掃描器上，嘀了一聲。

「五個信用點。」賀東延看著那人，「現在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好說，好說。」管理員往左右兩旁看看，見沒什麼人便湊近了一點壓低聲音說：「你們應該去查查那個妓/女。」

「什麼妓/女？」賀東延問。

「就是滿大街招攬客人的小姐啊，給錢什麼都可以做的那種。」管理員說，「其中有個個子高高的，有點老但長得還可以，是個黑長直，嘴角有顆痣，手腕上紋著個紅蝴蝶，總是穿著件風衣……死掉的那個老兄好像挺喜歡她的，他剛搬進來不久就經常帶她回來，連我都看見過幾次……一開始我還以為那是他老婆呢。」

賀東延和猛光交換了個眼神，猛光便問：「在哪裡可以找到她？」

「這我可不清楚。」管理員聳了聳肩，「老實說我在街邊也沒見過她，但我知道她肯定就是干那行的——她多數時候不過夜，跟那老兄待上兩三小時就離開，要麼晚上過來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說不定昨晚她也跟那老兄在一起呢，我打賭她肯定知道些什麼。」

賀東延把手指放在掃描器上，又嘀了一聲：「另外五個信用點，合作愉快。」

「你要是想找點樂子，可以聯繫我啊。」管理員叫道，「我認識好幾個不錯的妞呢。」

「他對女人沒有興趣。」猛光用警告的眼神盯著他。

「哦哦哦，這樣啊……」管理員眼珠一轉，「男的也行呀，我也認識好幾個不錯的——」

猛光正欲發作，被賀東延一把抓住拖了出去。

「那個拉皮條的竟敢調戲你！」猛光把指節掰得咔咔響，「我應該把他揍一頓才對。」

「你一拳下去他就變成另一個韓龍望了。」賀東延按著耳機，「蘇特，聽到了嗎？」

「高個子、留著黑長發，穿風衣的女人。」蘇特說，「我來查查看——不保證會有結果哦，老城區的監控數量本來就少，大部分還是壞的，就算能用清晰度也很差——我儘力而為吧。」

賀東延剛要停止通話，蘇特又說：

「說起來，我剛剛截獲了一段音頻，似乎是極光獵人聯盟內部頻道的錄音……他們好像已經找到兇手了。」

「什麼？」賀東延皺眉。

「我放給你們聽聽就知道了。」蘇特說。

音頻質量並不好，似乎是反竊聽干擾的緣故，背景底噪很嘈雜，好在通話內容還能勉強分辨：

「……發現異魔……」

「確定嗎？……下層區已經很久沒……了……」

「確定……很可能就是……殺死韓叔的……啊……」

「位置？」

這個聲音賀東延很熟，正是賀安。

「凌雲路……青江路交匯處……」

「盯緊了……我馬上派人過去。」

音頻結束了。

「凌雲路青江路，我們走。」

賀東延發動摩托，在引擎的轟鳴和輪胎和地面的摩擦聲中飛馳而去，猛光也踩下油門，開著大皮卡跟了上去。

雖然凌雲路青江路也屬於老城區，但基本上已經荒廢了，除了一個破舊的公園，那裡什麼都沒有。

賀東延停下摩托，猛光的大皮卡卻不見蹤影。

因為猛光正在五個街區外，坐在他的大皮卡里鬱悶地等著紅燈倒數。

賀東延沒想到猛光竟然會開車等紅燈。

猛光沒想到賀東延竟然會騎車闖紅燈。

賀東延給槍上了膛，輕輕地走進公園。

現在是大白天，公園裡卻安靜得可怕，平時那些流浪漢、癮君子和搞野戰的竟然全都不見了。

突然他聽到旋轉木馬那邊，傳來一聲呻/吟。

賀東延貓著腰小跑著沖了過去，映入眼帘的竟又是那血池地獄般的恐怖景象。

這與他在韓龍望公寓里看到的一模一樣——但規模更大。

地上到處都是肢體碎塊，鮮血染紅泥沙，賀東延只能大致辨認出這些屍塊屬於三個極光獵人。

地上有不少彈殼，看來他們有還擊，卻依然沒逃過身首異處的厄運。

呻/吟是第四個人發出的——他斷了一條腿，肩上的爪痕深可見骨，滿臉是血，但他還活著。

賀東延急忙來到他身邊，打開隨身急救包，先用止血凝膠，再給他打了鎮定劑。

「出什麼事了？」賀東延問。

那個獵人努力地想要說些什麼，但他一開口喉嚨里就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同時帶著泡沫的血絲便從嘴角湧出，賀東延知道他胸部受傷，可能傷到了肺，必須立即送去治療。

「撐住，我馬上叫人來。」賀東延剛要聯繫賀安，卻被那獵人緊緊抓住。

「它們……它們來了……嗚……」獵人咳了一口血，用盡全力從齒縫間迸出了幾個字：

「小……小心……背後……」

說完獵人便昏了過去。

賀東延站起身開始聯繫賀安，卻打不通，似乎賀安把他加進聯絡黑名單了。

他正要讓蘇特轉達，卻聽到附近傳來一聲異響。

賀東延拿著槍，慢慢靠近發出異響的位置——廢棄的公園崗亭。

他猛地拉開崗亭的門，卻聽到一聲驚叫！

「別……別開槍！別開槍！！」一個男人驚慌失措地舉著手。

賀東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四下看看，又把視線挪回崗亭。

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女孩——一家三口正蜷縮在崗亭里，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

女人把臉埋在丈夫肩上，肩膀一抽一抽的，低聲抽泣著，那個小女孩一臉驚恐地望著賀東延，男人滿頭大汗，褲子上還沾著黑乎乎的泥漿，似乎在帶著家裡人逃命時滑倒蹭的。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賀東延低聲問。

「我女兒想到公園來玩……於是我們就陪她過來了……」男人囁嚅著說，「請救救我們……我們不想死在這裡……」

「你們看到了什麼？」賀東延又問，「看到兇手的模樣了嗎？」

「它個頭很大……動作快極了……」男人驚魂未定，「一眨眼的功夫它就把那些獵人全都殺了……」

「求求你，至少帶我們女兒離開這裡吧。」女人流著淚哀求道，「那東西可能隨時會回來……」

賀東延心想猛光估計已經等完了全部的紅燈差不多快到了，他的車可以坐下那一家子，還可以把那個受傷的獵人放在後面……而這裡是開闊地帶，自己配備了武器，即使那個異魔出現也有把握應付。

於是賀東延對那家人說：「我先送你們離開這裡——你們沒人受傷吧？」

三人搖頭。

「好，你們先走，動作輕點，快。」

這時賀東延耳邊又傳來蘇特的聲音。

「找到那個女人了，雖然不能確認面部細節，但我覺得就是她。」

「她最後一次被監控拍下是兩小時前的事，位置是在……」

「凌雲路青江路。」

賀東延停下腳步：「你說什麼？」

「凌雲路青江路，監控顯示她走進了一個公園。」

賀東延的眼神變得凝重起來，他緊緊地盯著走在前面的一家三口。

女人脫下風衣，披在女兒身上，還叮囑了些什麼。

她挽起的袖子下，紅色蝴蝶的紋身嬌艷欲滴。

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她回頭看了賀東延一眼，捋了捋黑色的長發：「怎麼了？……」

她的唇角有一顆痣。

賀東延舉槍對準她：

「你到底是什麼人？」

女人愣住了，之後怪怪地看著賀東延，同時慢慢向他靠近。

「別再上前了。」賀東延警告道，「這槍是用來打異魔的，但對人也有同樣的殺傷力。」

「是嗎？」女人微微一笑。

接著她便突然「消失」了。

她的聲音在賀東延耳邊響起：

「既然被你看穿了，那你就跟他們一起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