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少年含笑看吳鉤
「良伯,快扶我起來,去看看是真是假!」
田晏扶著床頭就要站起來。
就在此時,一個突兀而又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父親大人,你這是怎麼啦?」
隨後,一個半大小夥子便如一陣旋風一樣,出現在了田晏的身前,田晏定睛一看——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兒子田峻!
田晏身形一僵,怔怔地站在床前,張開嘴,卻半天叫不出聲來,一雙眼睛瞪得溜圓。
過了良久,才張開雙手,將田峻使勁摟在懷中,放聲哭了起來。
這個在屍山血海中滾打了半輩子,刀斧加身從不皺眉的鐵骨錚錚的老人,此刻竟哭得像一個孩子一樣!
田峻也流淚了,摟著田晏低聲地哽咽著。
此刻,王耕的意識已經完全與田峻融合在一起,不僅接受了田峻的記憶,也接受了田峻的意識和感情。
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王耕還是田峻,不知道自己是屬於王耕多一點,還是屬於田峻多一點,搞不清自己是帶著田峻記憶的王耕,還是帶著王耕記憶的田峻。
或者,是王耕還是田峻已經不必再去分清,因為王耕和田峻已經變成了同一個人。
……
風小了,雨停了,一束束春日的陽光從破敗的瓦楞中灑下來,在屋中跳動著斑駁的光影。
一切都過去了,所有的傷心和焦慮,所有的遭遇和不幸都成了過去。
彷彿是一場夢!
一場長達一百多天的惡夢,隨著這春日陽光的到來被和煦的春風吹得無影無蹤……
良久,田晏才推開田峻,瞪著田峻厲聲喝道:「臭小子,夏雪呢?怎麼不見夏雪?!」
田峻趕緊回道:「父親放心,雪兒活得好好的,雪兒也去見他父親了!」
田晏這才語氣一緩,連聲說道:「好!好!好!都沒事就好!」
說罷,田晏仰天大笑,粗獷的聲音,驚飛了樑上的燕雀。
長久以來鬱積於心的悶氣,也因這一笑而蕩然無存,片刻前的委糜之氣一掃而光,整個人一下子又精神了起來,老當益壯的虎將氣勢盡顯,讓人眼前一亮,卻又不敢輕犯!
笑完之後,田晏對田峻道:「峻兒,走!隨為父去見姓夏的臭老頭,看他會怎麼說!」
田峻詫異地看著田晏道:「父親,你的病?你……你這……不會是迴光返照吧?」
「臭小子,你希望俺早死嘛?!」田晏氣得狠狠一腳踢了過去……
……
夏育的宅子里,夏育也正與夏雪相擁而泣。
與田晏相比,夏育的境況要好很多。
在世人眼裡,夏育依舊是那個叱吒風雲的名將,此次戰敗也只是受田晏連累而已。
因為是田晏「賄賂」王甫向天子請命出征的,所以戰敗的主要責任「必須」由田晏來承擔!
所以,夏育雖然被抄家削爵為庶民,依然被世人所尊重。一些舊日的同僚和部下也一直在周濟夏育,給夏育買了宅子,送了很多財物,使夏育衣食無憂。
實際上,在原本的歷史上,朝廷後來又重新啟用夏育,讓夏育任護羌校尉,直到中平元年(公元184年)羌人叛亂才戰死沙場。
在漢末的天下大亂之前,最耀眼、最眩目的將星莫過於「涼州三明」(皇甫規字威明,張奐字然明,段熲字紀明,三人都是涼州人)。
而在段熲手下,撐起段熲盛名的便是其手下的兩大軍司馬:左軍司馬田晏和右軍司馬夏育。古代以左為尊,夏育的地位略次于田晏。
因為如此,最後段熲調到中樞朝廷之後,接替段熲護羌校尉的是田晏而非夏育,這次征鮮卑,皇帝給田晏的官職是破鮮卑校尉,而夏育是護烏丸校尉。
也正因為如此,請命出戰鮮卑的是田晏,最後為天子劉宏背黑鍋的是田晏,背負「閹黨」罵名的也是田晏……
……
自從草原歸來,夏育便與田晏大吵了一架,兩人還差點亮了刀子。不為別的,就為了夏雪。
夏育認為是田峻這隻「公狗」把夏雪拐帶去了草原。
田晏則認為當初慫恿田峻隨軍立功的是正是夏雪這隻「母狗」!
若不是部下們拚命攔著,估計他們倆現在最多只有一人能活到現在。
……
夏雪找到夏育之後,哭得梨花帶雨,夏育也是老的縱橫,喜極而泣。
夏育半生戎馬倥傯,成家很晚,到了四十多歲才得夏雪這個女兒,後來夏雪的母親又死於羌亂。
在這世上,夏雪就是夏育唯一的親人,也是夏育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挂。
父女倆哭夠了之後,夏雪才將在草原上的這一番經歷一一說給夏育聽,聽得夏育一會兒大皺眉頭,一會兒大呼痛快。
最後,為人剛猛粗豪的夏育話風一轉,問了一個很敏感的問題:
「雪兒,田峻那公狗……呃,峻兒他……有沒有把你怎麼樣?」
話聲未落,門外傳來粗獷的大叫:「有啊,連狗崽子都快要生出來了!哈哈哈哈……」
「啊!田叔父,你也欺負我,不理你們了!」夏雪跺了跺腳,滿臉通紅地跑到廂房去了。
夏育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眼看就要拔刀砍人!
田峻跨前一步隔在兩隻倔老頭之間,大聲喊道:「俺父親是迴光返照……呃,不,俺父親是胡說的!我是清白的,你們一定要相信我……嗚嗚嗚嗚……」
田峻很委屈啊:被夏雪的父親罵成公狗,又被自己親爹當眾「污衊」,這……這……我招誰惹誰了嘛……!
那次在草原逃命時,自己就想「啃」一口,結果不但沒啃著,還被踢了一腳……
「我冤啊!我比……竇娥還冤啊!」
田晏欲哭無淚,仰天長嘯,聲震寰宇。
「臭小子,竇娥是誰?」兩隻兇猛老頭同時喝問道。
「峻哥,竇娥是誰?」夏雪也從廂房是跑出來問道。
「呃……,I服了you三人!」田峻大叫一聲,轉身跑了出去……
……
田峻才跑到外面,又被幾個身披鐵甲身材高大的軍漢給堵了回來。
田峻勃然大怒,正要藉機發作泄憤。
就在此時,從軍漢的身後傳來一聲類似公鴨的叫聲:「小子,你就是田峻吧?可讓咱家給找著了!」
隨即,一個身穿宮服高大威猛的宦官從軍漢身後轉了出來。
田峻知道來者不善,連忙收起「發作泄憤」之心,行了一禮道:「草民正是田峻,不知這位大人如何稱呼?」
高大宦官一邊走一邊用尖細的公鴨嗓子道:「咱家姓蹇名碩,不敢稱大人,這次是奉陛下之命前來找你,快隨咱家去見陛下吧!」
田峻連忙施了一禮道:「原來是蹇公公,失敬失敬!」
說著,田峻又看了看因之前下雨時,自己到處亂跑沾了些雨水泥漿的衣服,有些尷尬地道:「只是這衣服,還得回驛館換一下。」
蹇碩笑了笑道:「何須去驛館,咱家早就為你想好了。」
說罷,蹇碩從身後小宦官手中拿起一個包袱,遞給田峻道:「咱家根據公子的身材,帶了三套衣服,你去試試哪套最合適。穿好之後,便隨咱家進京面聖吧。」
細心周到!
不僅為田峻帶來了入宮的衣服,還帶了三套不同款式!
宦官中也有好人啊!
這蹇碩,給田峻的感覺,言談和陸,細心周到,完全顛覆了宦官在田峻心中的印象。
在田峻的印象中,宦官都是一副盛氣凌人屌不拉雞的樣子,沒想到蹇碩會如此通情達禮。
……
其實這個蹇碩也是在歷史上比較正面的人物,可以說是太監中的異類,其行事頗為公正,也深得靈帝劉宏信任。靈帝設西園八校尉時,以其壯健而有武略,拜其為上軍校尉,領導袁紹、曹操等八校尉,以監督司隸校尉以下諸官。靈帝在病重時將劉協託孤給蹇碩,讓其立劉協為皇帝,後來,因大將軍何進欲立自己外甥劉辨為帝,將蹇碩殺害。
「多謝蹇公公,長者賜,不敢辭,小子這就卻之不恭了。」田峻接過衣服,向蹇碩行了一禮道。
三套衣服,分別是白、藍、黃三種顏色,都是名貴蜀錦所制,做工非常精細。
田峻挑了件白色的,另外兩件卻沒還給蹇碩,而是隨手遞給夏雪道:「蹇公公一番美意,咱可不能辜負了,幫我收起來吧。」
蹇碩沒生氣,反而嘎嘎笑道:「田公子為國立下大功,乃是少年英雄,能看得起咱家幾件衣服,也是咱家的榮欣。」
夏育怕田峻這隻「公狗女婿」得罪了宦官蹇碩,連忙屁顛屁顛找了幾塊馬蹄金奉上,卻被蹇碩堅決推辭。
……
俗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狗配鈴鐺跑的歡。
田峻本就長得英武壯實,配上這蜀錦漢服,再掛上幾塊玉佩防止被風吹開褲擺露出大腿和光腚,更襯托出一副濁世佳公子的人模狗樣。看得夏雪眼中異彩連連,滿臉花痴。
田峻伸出手來,在夏雪眼前晃了晃,然後,在夏雪抬腿欲踢之前,大步向外面的馬車走去。一邊走一邊高聲吟唱道:
「男兒生世間,及壯當封侯。
戰伐有功業,焉能守舊丘?
召募赴薊門,軍動不可留。
千金買馬鞍,百金裝刀頭。
閭里送我行,親戚擁道周。
斑白居上列,酒酣進庶羞。
少年別有贈,含笑看吳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