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曲6
煙雲客棧亦作朱梁流瓦的格局,剛建起來倒還算巍峨富麗,如今稍有年歲,又欠些洒掃修葺,遠遠看去平平無奇;聳立在群山之間,看上去與樓觀台百餘宮觀並無二致。
葉玉棠第一次來終南山樓觀台時,尚還沒有這煙雲客棧。她走後不久,劫復閣主人一時心血來潮,捐了黃金萬兩,得了這塊地,便圈起來作了此煙雲客棧。
客棧灰撲撲的,一左一右兩塊扁卻乾淨如洗。
左邊寫道:此地乃山水化境。
右邊寫道:坐地成煙雲化形。
橫批:煙雲客棧。
葉玉棠十年前見著這兩塊扁,說道:什麼狗屁文章。
如今看到,還是想原封不動地贈送這六個字。
謝琎卻贊道:「好意境!」
……
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客棧大門敞開,裡頭寬敞整潔,當然,還有點空曠冷清。
大門正對一個供台,台上端端正正擱著個扇托子,上頭置著個骨扇似的東西,半截胳膊長短,周身漆黑,上頭描了鎏金的蔓草。
此物正是葉玉棠從前用的兵器,名作「長生」。
當初被她當掉了,如今不知如何流落到了此地,成了終南論劍的頭籌。
得頭籌者只能擁有它一年,第二年終南論劍前夕,自當交還給劫復閣,再由劫復閣親自轉交到下一任頭籌手中。
明年便是論劍第一日,所以劫復閣將它搬到這最顯眼的地方,透透氣,納納涼,明天一早,估計就會抬出去,擱在那塊劍老虎立的牌匾「則不知老之將至」的旁邊。
若第一次看到,定會思索「這是個什麼玩意兒?」
它看起來是個摺扇,其實也可以當摺扇使,若是你力氣夠大。畢竟普天之下的摺扇,大多講一個輕便。重達近十六斤的,倒是少見。
你可能會問:「普天之下,兵器眾多。雖說也不乏以扇為兵器之宗門,可你怎知得頭籌者,拿著這把扇子,必會稱手?」
因為除去是個摺扇,它還可以是很多東西。
長孫茂第一次拿著它走到她跟前,笑嘻嘻的給她看這件寶器。
她那時從他手中接過,把玩了一下,好奇得很,問他:「這是什麼兵器,怎麼這麼沉?」
「它什麼都是。」
「什麼都是,何解?」
「棠兒,你看好了:它看起來是個扇,實則是劍。一觸而開,便為雙劍。一合而就,此為刀,亦可為雙刀……此為鉞,此為斧,此為棍,此為杖;最長便是如此,此為槍。若只為扇,匣中可放置百餘枚銀針暗刃。怎麼樣,厲害吧?」
盈盈一握,運力一抖,這截短棍便一截一截隨之抖落。伴隨幾聲悅耳機栝響動,此物便隨他所需,契成各種兵器。
「天下無人可以精通十八般兵器。制這樣一件,必是對世間武學一竅不通。有匠才如此,卻浪費之極。」
「那倒是。不過,天下『無人』倒說的不對,千百年間總會有一個。輪到這百年,便遇到一個棠兒。薛匠師以慧孛流隕制了神兵兩件,一件鎏金蔓草,便是這長生。這千年裡,長生有幸遇見棠兒,如今我討來贈你,你可別辜負我。」
「另一件呢?」
「另一件鋈銀海棠,名作談梟。」
……
跑堂的打量兩人,笑道:「郁姑娘,您是來定龍頭的么?整個鎮子上的掛單客,就差您——您可算來了。」
葉玉棠忽地回神,「啊,正是。還剩了幾個人?」
跑堂答道,「也就還剩……」他琢磨半晌,到底那人沒留下名姓,也就猶豫的說,「就剩那個自詡武曲的姑娘了。昨日您請她去過雪洲客棧,見過她功夫了吧?要不就定下她了?」
葉玉棠略一沉思,道,「我想再試試她功夫,可否?」
跑堂應道:「自然可以,我這就去請她出來。」
兩人被請去坐在八仙椅里,接著又送來了兩盞熱茶。
葉玉棠喝不出個所以然,謝琎卻在隔壁椅子里品了又品,直誇讚道:「好茶!好茶!」
她悶下半盞,苦得直皺眉頭。擱下茶盞,正待要拿起酒罈,人就來了。
葉玉棠聞聲抬頭,只見跑堂領著那個高挑漂亮的女子下樓來。
昨夜她睡熟,只看了個臉。今日這女子作一身黑色短打裝束,不算的長的頭髮,在腦後束了個短馬尾,不知是馬尾束得過緊還是天生就是如此,那女子略窄的丹鳳眼,眼尾上翹,幾乎要連帶著兩撇英氣十足的眉毛一塊兒飛進鬢角里。
走路時,步履沉穩。看人時,不怒自威。
打扮幹練利落,氣場強勢非凡,周身上下,從頭髮絲兒到靴子尖兒都寫著四個大字:我乃武曲!
葉玉棠看看她,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扮相,心裡想著: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坐在他身旁的謝琎直接站了起來,支支吾吾說道,「前輩,好久不見。」
這位「前輩」看他一眼,乾乾脆脆的嘲諷道,「不是昨天才見了么?」
太精彩了,他大爺的,居然連講話口吻都這麼像,簡直跟照鏡子似的。
她心道:這倒怪哉。從前市面上是有不少她的畫像,不過大都將她扭曲了,畫得她似妖似魔,不僅可以嚇小孩,還能擋桃花。
見過她的人也不少,但是了解過她的,卻不多。此人走路步法,說話語氣,竟真同她有六七分相似,沒一定時間的了解,恐怕模仿不了這麼像。
我認識她嗎?她心想。
趁葉玉棠琢磨的功夫,「前輩」直截了當地問,「你找我試功夫?不是試過了嗎,不滿意?」
葉玉棠笑著說,「滿意,就是當時沒看清,想再看一次。」
「前輩」說,「你當我耍猴的?」
葉玉棠道,「試不試的啊?」
「前輩」低頭看了看她的腿,說:「同誰試?」
葉玉棠道,「肯定不是我啊。」說罷又沖謝琎眨眨眼,「他跟你試,我看。」
謝琎一臉茫然:「還試?」
「前輩」笑了,「試當然可以,不過不巧,我兵器丟了……」
謝琎正要講話,葉玉棠立刻打斷他說,「正巧,他帶了兩把劍。」說罷朝他使了個顏色,「劍呢?還不快給武曲。」
謝琎慌忙雙手奉上。
「前輩」猶疑地接過,有點不解。
葉玉棠笑道,「怎麼,不慣使劍?」
「前輩」也一笑,「這世上還有我不慣使的兵器?」
葉玉棠一時不知她是在自誇還是誇自己,一時有點飄飄然。
接著又問,「怎麼稱呼?」
總不能直呼武曲吧,怪臊的。
此人卻說:「這倒無妨,姓名不過代號罷了,你稱我什麼,均無足掛礙。」
葉玉棠:「……」
此人拔劍看了眼,對謝琎抬一抬下巴:「來。」
謝琎兩步上前,抱拳道,「前輩,請賜教。」
話音一落,「前輩」直上兩步,忽如閃電奔雷般地躍起,一劍自他頭頂劈下!
謝琎回神不及,橫鞘去擋,生生受下這十成十的力道,被劍氣震地猛退十餘步,屁股砰地撞到一張案几上。
「前輩」卻未再近前來,只是將持劍的手背至身後,說,「怎麼樣?」
謝琎以發麻的雙手揉了揉屁股,站直身子,「嘆服。」
他說的是實話。「前輩」反應遠快過他,且機變靈活,以他的能力,遠不足以應付如此身法。
思及此,葉玉棠說:「你既知道他打不過你,還趁虛出招,枉叫別人喚你一聲前輩,你自認這前輩當的像嗎?」
「前輩」聞言,自負一笑,道,「那我就讓他三招。」
葉玉棠說,「才三招?不如十招起步吧。」
「前輩」一愣,轉而道,「那又有何難?小孩,上!」
謝琎卻遲遲不肯近前,為難的說:「我真的打不過啊。」
葉玉棠道,「她都說了,讓你十招。」
「別說十招,哪怕讓我一百招,我也打不過,何況前輩是女子,我是男兒,叫她讓我十招……」謝琎面露猶疑,「實在丟人。」
葉玉棠嗤笑,「你還知道你是男兒,你雪邦男兒,大敵當前就是如此臨陣退縮的,可真是不丟人啊。」
謝琎聞言,兩耳羞紅,心道,哪怕一成勝算也沒有,到底也要一戰的。
閉眼回想早已爐火純青的月影劍八式諸多變招,深吸口氣,提劍上前。
一睜眼,看到持劍而立的那張倨傲笑臉,剛找回的三分自信被一擊即碎。
不戰而自潰,心也慌慌,步也趔趄,步履一斜,一劍刺歪出去。
「前輩」劍都不曾拔出,稍稍往側一讓,謝琎踉踉蹌蹌,朝她身後衝出四五步。
「前輩」噗地笑出聲來。
葉玉棠卻皺著眉頭盯緊,大喊:「謝琎,第九式!」
他慌道:「剛學成,練的不熟!」
她說,「歸妹第一,無妄第二。」
謝琎陡然聽得這伏羲六十四卦的方位,結合前幾月方才記住的月影劍九式,劍鋒斗轉,從自己背後,翻身斜刺而出;激得「前輩」不得不拔劍,反身陡擋。
鏘地一聲,謝琎但覺虎口一麻。
這招雖未近得她身,謝琎卻覺出此步法與劍招結合的玄妙之處。
因此,在她下一句「損益坎漸」出口之前,便已劍走步游,手中劍亦使得淋漓頓挫。
一邊疾攻,一邊心中不住大喊:好!好渾脫的劍器步法!
「前輩」雖只守不攻,卻嚴防死守,潑水難進。
兩人在廳堂中移身變位,越走越快。
葉玉棠看在眼裡,漸漸琢磨出了點端倪:起初看去,她的確厲害。她厲害在旁人所不及之處,便是快。快的好處有太多太多,自古以來,這快的優點已被道過無數次。既然快這麼好,自然有人為求一「快」字走捷徑,「但求一快」,不知可以掩蓋住多少下盤虛浮與內息空洞。
還好她眼夠毒,八|九招之中,看出此人不過是個華麗空殼子罷了。
而且,此人不但內力無幾,還有點子鬼蜮伎倆:謝琎天資不錯,悟性極佳,底子更是夯實,只是經驗不足,且從未應戰過此等高手,劍招拆解不及,不免始終落得下風。但他此刻應戰,本就有點「不破樓蘭終不還」的氣勢,硬著頭皮接招,雖錯漏百出,卻錯有錯著,一式「畫棟飛雲」之後,直擊氣海。
此「武曲」卻自以為高明地拿劍去擋肘側,堪堪被這一擊打了一個猝不及防。
葉玉棠正要叫好,哪知此人劍身急抖,倏地便護住了神闕與氣海。
這一抖,看得葉玉棠心中一驚,緊跟著冷笑:這他媽的是人的手能抖出來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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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頭6,7萬字特別難寫,這部分基本寫一章要修三四天,存稿快告罄了,這部分可能會隔天更
到時候會文案請假,很抱歉
多謝陪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