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
在看台上的一片寂靜無聲之中,梅鶴用平靜的聲音講解道:「迴旋踢是錯誤的選擇。這個動作太大太沉了,以至於失去了騰挪的餘地。開局使用這麼沉的招式是近戰大忌。」
並沒有人作出回應,看台上的氣氛有些焦灼。
純黑色機甲沒有乘勝追擊,而是沉默地站在原地等待,靜止的畫面充滿了戲劇性,像是魔王在無聲嘲笑勇士的軟弱和不堪一擊。
「勇士」重整旗鼓站了起來,依然是堅定的正面對抗,不過這一次沒有使用什麼華麗的大招,而是轉身向黑色機甲瘋狂出拳,動作快到能看見拳影。也不見「魔王」有什麼特別的操作,反正就是右手一伸,抓住對方的左肩並架住了他的左臂,左手再一伸,如法炮製地架住了他的右臂,然後雙手用力把「勇士」從地上提了起來,像提一件衣服似地過肩一摔!
「砰」地一聲大響,夾雜著金屬與地面摩擦發出的可怕悲鳴。
場面之慘烈,來回碾壓著「勇士」的駕駛者,以及看台上諸多「勇士」挑戰第一名的勇氣。
連帶馬流星在內,接下來的幾場比賽全部變成了「破壞魔王」的個人炫技秀,花式表演「魔王」羞辱和□□「勇士」的一百種方法。後面兩個甚至還不如馬流星堅持得久。不過,在三位勇士犧牲自我的獻祭之下,那位愈發神秘的黑髮少年所駕駛的「破壞魔王」的戰鬥風格也逐漸顯露出來。
第一,他極端擅長近戰,中遠戰能力不明,但從他每次戰鬥必先拉近距離來看,應該不如他的近戰強悍。如果在他接近以前未能用遠程武器給他造成致命傷,結局就一定是被他揍到沒脾氣。
第二,他的招式非常簡單、樸素、毫無花哨,但如果只能用一個字來形容他的招式給人的第一印象,那就是「慢」。與馬流星那令人印象深刻的迅猛連擊相比,他操縱的機甲簡直就像在慢動作。慢歸慢,卻總能在最恰當的時機卡住對方的破綻,造成似慢實快的效果。
第三,他的性格和座駕非常相配,簡直就是個惡魔,有時候明明可以一槍迅速結束戰鬥,但是他就好像中了什麼「絕對不能用槍」的詛咒,一定要用拳頭揍到對手躺平認輸為止。因為馬流星不肯認輸,所以最初的那台「勇士」一直被「魔王」打到變形。
架著二郎腿悠閑觀戰的紅髮女人打了個哈欠,一臉無聊地說:「一個能打的都沒有,輪番輸給一個法律系的,丟不丟人。」說著下巴一抬示意道,「衛霜,你去教這個法律系做人。」
披著大號外套的少年在衣服底下偷偷揚了揚唇角,然後強壓興奮一臉冷漠地站了起來,雙手往褲袋裡一插,看上去酷炫到不行。
剛剛被「魔王」按在地上摩擦過一遍的安和雙腿發軟地爬上看台,聞言一屁股坐在地上,凄聲給衛霜加油:「霜兒!打他!把他打哭!」
聲音里都帶著一絲哭腔。
——
純黑色的「破壞魔王」依舊沉默地站在場內,與比賽開始前相比,姿態並無任何變化,可在眾人眼中的形象卻已天差地別。導師和學生的心裡都很明白,看台上的士氣在逐漸走低,時間拖得越長,場上的魔王就會變得越不可戰勝。
沒過多久,一台銀白色的「戰爭天使」從另一端的通道進入場內。
文湘湘全神貫注地盯著場上,餘光卻掃過看好戲的兩位導師:天使和魔王么……導師們還真是惡趣味啊。
宣布開始的槍聲一響,「破壞魔王」依然選擇了快速拉近距離。
他的位移動作正在一場接一場的比賽中接近成熟。這也是他看上去越來越不可戰勝的原因之一——他成長的速度實在太快了。
他似乎會在戰鬥中快速吸收對手的有效戰鬥方式,並能在下一場比賽中成功化為己用,所以他的每一場比賽都會比前一場更加順暢,看著就好像一個新手在比賽中快速成長起來了一樣。不過現在沒有人相信他是個新手,尤其是被他打敗的那些人,比如安和。安和在同學當中大肆兜售的一個觀點是,蘇朔根本就是在扮豬吃老虎而已,之所以使用上一個對手的招數去打敗下一個對手,是因為他根本就是個大魔王,他就喜歡用這種方式羞辱對手。
目前大魔王最順手的位移方式是從第一場的對手馬流星那裡學來的,不過比馬流星還要簡化一點。他會使用三次斜方突刺接近對手,但三次突刺的方向和落點毫無規律,又速度極快,所以一般對手很難在他突刺的過程中瞄準並命中他。
但衛霜並非一個「一般」意義上的對手。
在看台上的文湘湘眼中,戰鬥是這樣開始的:在「魔王」向上空隨機突刺的同時,銀白色的「戰爭天使」忽然抬手,沖半空中開了一槍。接著,黑色機甲就好像自己主動迎上槍口似的,突兀地出現在了那個地方,胸口冒出被子彈擊中的青煙。
這也是「破壞魔王」今天在場上第一次被擊中。
文湘湘迅速意識到,並不是「魔王」主動迎上了槍口,那只是觀眾的錯覺而已,事實應該是——「戰爭天使」在「魔王」準備突刺的那一瞬間,就已經通過他的發力動作預判到了他的方向和落點,所以才能提前向落點處開了一槍,結果看上去就好像「魔王」自己精準迎上他的子彈一樣!
這是何等絕妙而恐怖的預判力!
子彈為「破壞魔王」帶來瞬間的僵直,但未能擊穿他的護盾。接下來他放棄了突刺,轉而使用了空翻配合橫向位移,這樣移動的好處是能在翻滾的過程中護住胸前的機艙。這也是馬流星在第一場中所使用的位移方式。
三隊的雙胞胎一左一右地夾住了馬流星,左邊地凝重道:「隊長,魔王好像很喜歡用你的招。」
右邊的更加凝重:「隊長,魔王好像很喜歡你。」
馬流星握著拳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場上戰局,頰邊浮著一抹激動的紅暈:「空翻可以最大限度地護住幾個致命部位,但無法護住全部機身。不過在這種空曠的場地上,想要近戰必須付出一點代價。只要能在徹底報廢前接近對手,接下來就依然是魔王的主場!」
左邊的雙胞胎看了一眼自己的兄弟,戲謔道:「看來隊長也很喜歡魔王大人。」
右邊的默契地聳了聳肩,調侃道:「這大概就是近戰狂魔之間的惺惺相惜吧。」
正在說話之間,場上的純黑色機甲已經進入了第三段,也就是最後一段衝刺!
但由於這一段衝刺的目的地已經非常確定——就是對手的所在地,以衛霜那精準到恐怖的命中率,他無論如何躲不過這確定的一槍!
不過,以胸口再中一槍為代價,黑色機甲用極高的速度沖向「戰爭天使」,銀白色機甲在開槍之後靈活地一個閃避,及時躲開了「魔王」的衝擊範圍,卻沒能來得及躲過「魔王」手臂上忽然彈出的半截激光劍刃!
深紅色的激光劍刃無聲無息地從「天使」的腰間滑過,留下一條突兀的黑色傷痕。
這也是「魔王」第一次使用武器。
他選擇用「劍」。
一分鐘后,在場所有人再一次確定,這肯定不是他第一次用劍。
因為他接下來教科書般的表演告訴大家一個道理——劍,並不僅僅是一項攻擊技,它還可以變成一項控場技。在「魔王」亮出深紅劍刃之後,「天使」就彷彿被折了翼一般,不論怎麼掙扎都無法逃離他身側半米,每一次試圖拉開距離,那驚鴻般的劍光都會在「天使」的腰間留下一道更深的劍痕。
最離譜的是,「魔王」在短短一分鐘內已經命中對方十幾劍,居然自始至終都只在那銀白色的機身上重複留下一道傷痕——就是最初留下的那一條!所以除了腰間那道越來越深的黑色印痕之外,「戰爭天使」依舊通體銀白,連一道多餘的划痕都沒有!
在這樣下去,不出兩分鐘,「戰爭天使」就會被他用「腰斬」的慘烈方式結束戰鬥!
特么……
安和忍不住在心裡罵娘。
用劍的魔王,和不用劍的魔王相比,恐怖程度根本不是一個量級!
他的胸口已經中過兩槍了,機身還有其他多處中槍,「破壞魔王」實際上已經失去了大部分武器和技能。如果能拉開距離……哪怕只是一瞬也好,衛霜擊穿他的護盾就只要一槍!
明明只差一槍,可被他近身之後,照樣和那些從來沒開過槍的同學一樣叫人絕望。
那個馬流星儼然已經變成了魔王的信徒,當場激動得站了起來,握緊拳頭就差沒歡呼勝利了!
幹嘛?這傢伙幹嘛?他可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被魔王揍到變形的人!
在安和絕望的凝視之中,「戰爭天使」卻依然保持著最初開槍時的那種精準和冷漠,而且似乎正在以越來越嚴重的傷勢為代價,逐漸適應對方那難以預測的戰鬥方式。當他側身險險躲過了神出鬼沒的一劍之後,忽然以孤注一擲地姿態背身撞向對方的懷裡!
「破壞魔王」順勢接住了他,並用非常順手的姿勢橫劍划向他的腰間。
「天使」根本不理那柄深紅色光劍的動向,而是抬起左手掀開自己胸口的甲板,直接伸進去把機艙拿了出來,然後右手持槍伸進空出一塊的機身內部,對準自己的胸口開了一槍!
於是,當銀白色機身被一劍腰斬的同時,「天使」的子彈穿過自己的機身,一槍擊碎了「魔王」的駕駛艙!
當然,那並不是真正的熱武器,而只是模擬武器系統而已。被擊中以後,「魔王」的駕駛艙依然毫髮無損,只是冒出了代表被擊毀的白煙。
「天使」雖然喪失了下半段機身,卻依然控制著手臂將自己的駕駛艙塞回胸口。當魔王轟然倒地之後,從駕駛艙里從容跳出來的衛霜在同學的眼裡就好像一位真正的,帶領大家逃離魔王恐怖鎮壓的天使。
天使般的少年面無表情地向純黑色機甲被彈出的駕駛艙走去。
艙門無聲地滑開了,蘇朔解開座椅上的安全裝置,順便讓克麗絲把輪椅調過來,抬起頭就看見衛霜冷漠而精緻的一張臉。
衛霜沉默地向他伸出手。
蘇朔不由笑起來,正想說點什麼,卻忽然愣了一愣。
衛霜的指尖有一點細微的顫抖。
蘇朔面露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哪裡不舒服嗎?」
衛霜依然不語,只是固執地向他伸手。
蘇朔略微猶豫了一下,抬手握住了他的手,然後被他大力地拉了過去,身不由己地抱住他的肩膀,眨了眨眼,呆住了。
他聞到衛霜身上甜甜的香氣。
他有點不太確定……這是情緒的味道嗎?或是別的什麼……
他看不見少年的表情,只好抱著他低聲問:「你好像有一點燙……發燒了嗎?」
衛霜的呼吸輕而急,聞言遲疑了一下,伸手回抱住他的腰,接著飛快地側過臉,鼻尖湊到他頸邊輕輕地磨蹭著,聲音軟軟地回答他:「……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