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龍

半龍

靈界西北,有瀚海八百萬里。瀚海地勢複雜,氣候惡劣,清氣稀薄,濁氣橫生,久而久之,便開始滋生出種種非人非妖的怪物。這些怪物最初以濁氣為體,喜好吞食生命,並以吞食的生靈血肉為基,捏造出自身形體。有些怪物奇形怪狀,有些外表卻與人或獸類一般無二,有時甚至極難分辨。時人將此類怪物稱作「魔物」,將滋生魔物的濁氣稱為「魔氣」,而廣袤的瀚海則化作九死一生的魔窟,尋常人絕不敢踏足其中半步。

然而瀚海荒涼,生靈稀少,經源源不絕的魔物一再吞噬,很快化作一方死地。魔物為吞食更多血肉,開始將目光投向血肉充沛,生靈眾多的靈界。但靈界清氣瀰漫,又有諸多依託清氣修行的修士,魔物無法在其中久留。因此,以魔尊為首的諸多魔物開始圖謀擴張瀚海,引瀚海魔氣東流南下,緩慢侵蝕靈界邊緣。靈界各派修士眼見魔物日益壯大,不忍百族生靈塗炭,便以瀚海邊緣為界,在各處建立防線,廣設結界,並派修士日夜鎮守,以保一方平安。值此大敵當前,人妖兩族也暫緩過往恩怨,達成了表面上的平靜,聯手對敵。

身為九玄嫡脈之首,下一任九玄宗主,君承影受命鎮守北方三座主城之一的靈均城,至今已有二十年,早已成為靈均實質上的主人。靈均也由此成為瀚海邊線上最安全的人族城池。九玄宗的弟子被源源不絕地送到這裡,又由君承影分派職司,前往由人族控制的各城歷練。

在靈均城中接受了短暫的審判之後,蘇朔跟隨傷勢好轉的師父雲含光再次離開這座主城,深入瀚海,前去鎮守危機重重的暘夏城。暘夏是一處瀚海深處的綠洲,被人族修士發現之後,就作為少有的人族在瀚海之中的據點,被打造成一座頗為堅固的堡壘,從此成為人族阻擊魔潮的第一條防線,亦是北方防線中最為險惡的殺戮之地。很少有年輕弟子會被派到此處歷練。

在蘇朔看來,雲含光之所以會被派到暘夏,其實是君承影為了解除含光仙劍上的封印所做的最後一次冒險嘗試。雲含光身上的異象已經十分不凡,難以再作掩飾,為了保守仙劍的秘密,他恐怕很快就會被召回宗門,並且再難有出來的機會。君承影卻尚未找到解除封印,使含光恢復仙劍原身的辦法。那麼在回宗之前,他冒險讓含光前往暘夏,無非就是希望這最後一次的大開殺戒能令含光劍有所反應。為保險起見,三師弟肖練也在隨行之列,九玄嫡脈三人中去了兩人,按理應屬萬無一失……

只能說肖練的這一重偽裝,實在是□□無縫。

可嘆九玄宗千算萬算,竟是親手把烤好的肉送到了魔尊大人嘴裡。

蘇朔卻沒有時間去替別人感慨,他只是再一次確定,肖練這人絕對有病。

某日中午。

「師父,嘗嘗這個紅燒丸子吧,可香了!」蘇朔夾著一個紅燒丸子往雲含光的碗里去,半路上卻被肖練的筷子輕輕一擋。

坐在對面的黑衣青年淡淡開口:「雲師兄吃不慣這些口味重的東西。」說完筷子略一轉向,夾了一點水煮白菜擱在雲含光碗里。

雲含光停下筷子,沒什麼偏向地說:「好了,你們倆都別忙了,我是受傷,又不是殘廢了。」

蘇朔的紅燒丸子就獃獃地停在半空,頗有點不知所措的樣子。

雲含光抿了抿唇,伸出筷子把丸子夾過來吃了,若無其事地看了蘇朔一眼說:「滿意了吧?」

蘇朔臉上便重又神采飛揚起來,得寸進尺地問他:「好不好吃?」

雲含光秀眉微揚,看了他一眼,唇邊忽然露出一絲微微的笑意。

「還不錯。」

黃衫少年的臉上便浮起一個歡快的笑容,低下頭開心地吃起飯來,好像沒有注意到肖練那裡傳來的森然殺意。

呵呵,上菜的時候,雲含光喜歡哪一道菜蘇朔簡直清清楚楚好嗎。紅燒丸子是今天雲含光最想吃的一道菜,即便他從沒看過這道菜一眼,但他的心情已經把他暴露無遺了。真不明白吃個丸子能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愛吃水煮白菜難道就高人一等了?

蘇朔發現他這位師尊實在是個太過小心翼翼的人,有時候明明不喜歡,但別人以為他喜歡,他就會裝作真的喜歡的樣子,以此來討好別人。久而久之,那層偽裝似乎都變成了他的一部分。至於肖練呢……也真可笑,他不允許雲含光身邊有別的朋友,自己卻連雲含光喜歡什麼都弄不清楚。他喜歡的,到底是真正的雲含光,還是他想象中的雲含光呢……

這一路上,蘇朔不論做點什麼都會被肖練的殺氣所針對,撲鼻的血腥味如影隨形,要不是肖練確實是個男人,蘇朔還以為他大姨媽來到血崩了呢……

除了血腥味,更加難以忍受的還有那股與日俱增的惡臭。

蘇朔能堅持住日日和他同桌吃飯,實在需要莫大的毅力。

可能是獨佔欲作祟,可能是為了防備蘇朔,總之肖練一路上基本和雲含光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若不是雲含光嚴正拒絕,他簡直恨不得晚上睡覺也和雲師兄黏在一起。蘇朔實在受不了那股惡臭,為了讓自己能夠喘口氣,有時候他只好忍痛遠離雲含光。結果滿打滿算,他在雲含光身邊自由自在,沒有臭味的時光,也只有每天晚上睡覺前、每天清晨醒來之後,那麼短短的半個時辰而已。就這,還是因為他住的離雲含光比較近,又可以借著徒弟的名分伺候雲含光起居的緣故。

如果不是理智尚存,蘇朔真想不管不顧揍肖練一頓。肖練就好像一個特別噁心的挑糞工,每次蘇朔對著美食流口水的時候,肖練就挑著糞從他身邊路過,還拿高貴冷艷的眼刀嗖嗖戳他。蘇朔心裡恨他恨得牙痒痒。

呵呵,挑著糞了不起嗎?你這麼能,你怎麼不用屎味征服世界?

是的,這個世界還真有一個結局是肖練用屎味征服雲含光,鑒於雲含光的特殊性,基本上就相當於徵服世界了,所以蘇朔噁心的不行,順便給肖練起了個外號叫糞霸。

今天,又被糞霸熏陶了呢……

獨處的時間無奈變多,蘇朔在終於稍微克服了飢餓感所帶來的精神上的不適之後,又把注意力投注到自己的新身體上——他不可避免地對這具奇異的半龍之體燃起了莫大的興趣——畢竟這是他自己的身體。

作為修士,他已經能夠內視五臟六腑(這也是非常新奇的經歷),對自己的身體內部也可說是了如指掌。每當他閉目內視,就會發現自己這具身體之所以比常人強韌百倍,靈活百倍,都是因為自頸部至腰下的那一段脊柱。

這是一條龍脊,看上去通體潔白,瑩瑩如玉,卻又無堅不摧,不斷散發著濃郁的清氣,不僅為蘇朔洗筋伐髓,還使他的修為無時無刻不在提升。但不論這具人類身體如何提升,與龍脊相比,總顯得無比寒酸,這導致蘇朔總有一種感覺,是這幅臭皮囊鎖住了龍族血脈,使其無法一飛衝天。在感覺到二者之間的天壤之別的同時,蘇朔又難以分辨自己究竟屬於哪一部分,是這弱小無力的臭皮囊?還是該一飛衝天的龍骨?這二者之間的矛盾,似乎越看越不可調和……

每到這時,蘇朔的靈識都像是快被撕裂一般,痛不可當。

他好像有一點體會到了這個世界中半妖的感受。

無法融合,無法調解,永遠矛盾,永遠對立,在罅隙中無望徘徊,永遠找不到歸宿。

蘇朔猛地睜開眼睛,身體好像岸上的魚般劇烈地彈跳了一下,從床上翻滾下去。

他回不過神來,安靜地躺在冰涼的地上,聽見滿室都是自己急促的喘息聲。

不知過了多久,屋門輕輕的吱呀一聲,從屋外湧入一陣帶著淡淡鹹味的風,蘇朔覺得像被溫暖的海潮包圍。他不必點燈細看,就知道是住在隔壁的雲含光無疑。除了含光,沒有其他任何人的情緒能令他這樣舒適。

他試了試手臂,卻發現自己渾身無力,只好繼續躺在地上,勉強地笑了一聲,喊:「師尊……」

雲含光沒有出聲,只是摸著黑把他抱起來送回床上,又蓋好了被子,才低聲說:「這幾日你總是睡不安穩,可也從未像今天這樣動靜。說吧,讓我聽聽,你除了做噩夢,還有什麼理由可講?」

蘇朔垂眸不語,右手卻將雲含光的袖角用力地抓皺了。

其實第一次探索身體出現問題的時候,蘇朔本人也非常吃驚,所以當雲含光聽到動靜過來詢問的時候,蘇朔是下意識地以做噩夢敷衍了過去。這時候他的想法還非常純潔,因為這之前他還沒嘗過雲含光「憂心」的味道。

像一陣溫暖而潮濕的海風,又或者是一杯溫度合適的淡鹽水。

嘗過第一次之後……他就開始計劃後面幾次了……況且能躲過肖練耳目的機會已經不多,劇情轉折點很快就要到來,既然已經跟到了這裡,他也應該為自己打算下一步了。

想到這裡,少年的目光微微一暗,手中死死地抓住了雲含光的袖角,嘴上卻還有氣無力地笑道:「我還有一百個理由沒有講呢……」他的笑聲後繼無力地低弱下去,「……要是師尊能信我就好了。」

那聲音輕而軟,聽上去不像抱怨,反而像是撒嬌。

雲含光迅速地心軟了。他在黑暗中輕輕瞪了少年一眼,沒再說什麼,只反手握住他腕脈,溫涼的靈氣探入他的經絡。

蘇朔沒再作無謂的抵抗,而是懶洋洋地,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感覺像是浸泡在溫暖的海水裡。

雲含光的臉色卻一路壞下去。

他斟酌了片刻才開口道:「傳說中,龍族得天獨厚,天生不必學習,亦不必修行,血脈中自有豐厚傳承。因此龍裔只要等待血脈中的傳承慢慢自行解封,就能夠得到龍族自上古以來積累的淵博學識與深厚修為……」他臉色難看,彷彿這是個天大的壞消息,「難道傳說是真的?」

少年仰頭盯著天花板,笑嘻嘻地說:「仔細想想,這其實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啦。」

雲含光神色微凜:「我見過諸多半妖,但半龍裔只你一個,沒想到你體內的龍族傳承竟然會危及你的性命!」他無意識地握緊了蘇朔的手腕,「你的身體比尋常人類強大許多,但未必能承受得住龍骨的洗筋伐髓,而且你的元神相比龍族傳承實在太過脆弱,很可能會在傳承中湮滅……」

他說著說著,站了起來,在房間里來迴轉了一圈,以稍釋內心的震驚和焦躁:「你的元神已經受傷了!這麼多天,我卻絲毫未覺!」

蘇朔翻身坐起,將他的手捉住,輕輕地握了握以作安撫:「可能是因為我這一次醒來的時間太長了吧。」

雲含光用力地反握回去,美麗的眼睛里倏忽閃過一絲水光:「你……」

他生性善良靦腆,此時雖然並沒有將心內所想說出口,那泛起些微淚光的眼睛卻分明在說……你是為了我才醒過來的啊。

蘇朔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另一隻手用力按上雲含光單薄的肩膀。

情況變成這樣,可不是蘇朔提起此事的初衷啊。

少年望著含光的眼睛笑嘆著說:「師尊,你還這樣年輕,不要遇見什麼問題就總往自己身上扛啊。」

雲含光面孔雪白,綳著臉呵斥他:「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思扯這些無關緊要的……」

蘇朔搖了搖頭,不願意再看他故作鎮定,便出言安撫道:「師尊,我的身體我很了解。您先聽我說完。師尊方才也說,我的身體比常人強大許多,雖未必能承受龍骨,但反過來想,卻總有一線希望吧?這些年為了增強體質,我遊歷各處,也找了不少天材地寶,又經歷了許多險境打磨筋骨,方有如今,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其實經歷險境打磨筋骨什麼的,蘇朔也不知道有沒有,就是瞎幾把亂扯安慰一下雲含光,順便塑造一下自己的光輝形象。他如此篤定是因為他知道原著中這個角色其實成功化龍了——雖然只有一次,發生的時候已經是故事後期了,所以這個情節反而催化了君承影和雲含光的感情——不管怎麼說,既然能夠化龍,至少證明他的身體能夠承受住龍骨的衝擊。

雲含光雖然仍不放心,但也的確被他略顯冷靜的分析和緩慢的語速所安撫,至少沒有出言反駁。

蘇朔淡定地繼續道:「至於元神嘛,長時間沉睡也不是辦法,與師尊無關,我終究還是要醒過來面對此事。」他頓了頓,又狀若無意地問道,「其實我找了很久……師尊知道有什麼辦法,能護住人的元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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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朔的情緒[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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