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群貓

凌霄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跌跌撞撞回到家的。

哆嗦著手打開門，她連推開門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她好餓，餓到前胸貼後背的那種。可是她進衛生間洗手的時候，卻扶著洗手池吐了出來。

身子被掏空了一般，卻一點食慾都沒有了，她怕她如果吃飯的話，會吃什麼吐什麼。

白白糟蹋糧食。

洗好了手，凌霄鑽進廚房，紮好圍裙，擺開菜板和鍋碗，卻不是給自己做晚飯。

她做貓飯。

可是雞胸肉剛開始蒸，那肉味卻突然變得格外腥膻，剛吐過的凌霄有些受不了，只好將火關了，逃出了廚房來。

她嘆息一聲，只拎了一個大袋的貓乾糧和大桶清水，開門走了出去。

她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午夜，整個社區都已經陷入了沉睡。

夜色四寂，沉冷如墨。

幸好今晚月亮是又大又白的，還有灑了漫天芝麻粒兒似的星星——這夜空，有點像個巨大的芝麻燒餅，終歸看著有些人間香味了。

凌霄將貓糧和清水碼好，攏起手來，向著沉寂的夜幕發出輕輕的嘖舌聲。

嘖嘖嘖，嘖嘖嘖……那是呼喚野貓來吃飯的信號。

她餵養這一片的野貓，已經有許多年了。她這些年的薪水，也有一大半花在野貓身上，給它們買貓糧，帶它們去打疫苗；貓咪病了老了，她要去上山去送；它們跟野狗打群架，若有被咬傷的，是她揮舞著棒球棒出來，攆了狗，抱起它們送到醫院去；還為它們也偶有受了人類驚嚇，本能自衛抓傷了人的，也是她去買單……

這些年來，她餵養了它們，它們也成為了她的陪伴。

自從外婆也走了以後……多虧還有它們陪在她身旁。

所以經歷了今晚的絕望，被人推下懸崖的感覺之後，她就是再餓再疲憊，也要出來給貓兒們餵食。

她可以被人類辜負，她卻不能辜負貓兒們的等待。

.

幽深夜幕里，遠遠近近閃亮起層層的幽幽夜瞳來。有金色的，綠色的，也有凄白色的。

這若是不熟悉貓的夜行人冷不丁看見，一定會嚇叫喚的。

凌霄卻只是往後退了幾步，也不急，只等著它們自己走上前來。

貓的天性就是高冷，骨子裡都是防備，就算是她餵養了多年，可是有些貓兒就是依舊要與她保持一個距離才行。

況且，這些貓里說不定也有新加入進來的，聞香而動，那就對她更為防備了。

與貓兒們相處，最好的方式其實不是親親抱抱，而是尊重它們，給它們留有足夠的安全距離，讓它們自己來選擇是否要走上來親近你，還是吃完了扭頭就走。

凌霄的尊重，贏得了貓兒們的信任。它們終於邁著矜持的腳步，無聲地從夜幕里走出來，一個個兒都沖凌霄高高地豎起了尾巴來。

那是貓兒的語言，是表達善意的，可以理解為「你放心啦，我不會主動攻擊你」。

不知怎麼地，看見這些個在森森夜色里一根兒一根兒支楞起來的貓尾巴，凌霄有點想笑。

可是今晚上經歷的那些，按說，她現在怎麼可能就因為這麼些貓兒就能給捋平了去？

她出著自己的神，貓兒們按著次序不緊不慢地吃著貓糧。

貓科動物的族群里應該是有著嚴格的身份尊卑，體現在進食的順序上，有些貓兒會當仁不讓地從後頭直接走上前來就吃，而有些就算原本排在前面，也會小心地退開去，眼睜睜看著人家吃完，等輪到自己的時候，才去吃。

可是貓就是貓，凌霄也知道，貓多了的時候，或者來了新貓的時候，也難免會有有爭鬥一觸即發的時候。

然而這些年來，凌霄卻從未遇見過這樣的情況——她餵養的這一群貓，或者說這個區域的貓們，彼此都非常守規矩，並沒在她面前發生過爭食打鬥的事情。

這也叫她十分地欣慰。她想，也許是因為她每次帶的食物和清水都是足量的，能叫貓兒們都吃保喝好，所以它們也用不著爭鬥。

貓兒們進食的時候是沉默的，凌霄也只在食盆里空了的時候，才上前再續滿去。

人和貓群之間，有著無言的默契。

大多數貓吃完了，都只是回頭來看凌霄一眼，最大的表示就是那根支楞著的尾巴沒有耷拉下來，執著地向她表示著善意。

只有十幾隻停下來，向凌霄圍攏過來，再一次有序地輪番上前，用頭頂或者腮邊在凌霄褲腿上磨蹭。

這些就是喜歡黏人、溫柔可擼的小萌物了，這磨蹭是它們求擼的信號。凌霄每次也都不吝柔情，蹲下來將它們每個人都擼了一遍。

這當中還有幾隻更柔軟的，乾脆靠上來，伸舌頭在凌霄額頭、面頰上舔幾下……這是貓兒們在幫她「梳毛」啦，那是更高程度的接納和認同，恨不能將她也當成一直貓了。

這一刻，凌霄的心便軟得都能擰的出水來，今晚所經歷的那一切，好像真的已經走遠了些，再沒那麼疼了。

她深深吸吸鼻子，下意識抬眸看一眼高處。

夜色幽深，她身旁是一間碑亭。據說這塊地皮當年曾經是一位王爺的園寢，只是後來都挖的挖、拆的拆，變成了新城區。就剩下這一座碑亭，被圈起來，當作文物給保護了起來。

就在那碑亭古老的飛檐之上，一抹白影，居高臨下正望著她和它們。

那一對黃金瞳，矜貴而冷漠。

凌霄嘆了口氣，拍了拍身旁的貓糧袋子，「我就知道你還沒下來吃。小北乖啦，快點下來。這裡還有全新的，不混在別人的食盆里的，好不好？」

按照現今人的說法，那是一隻大白橘。花色極好，唯有頭頂金色的八字面具，再加上一根金色的尾巴，其餘部分是純凈的白。

又愛在高處，面南背北地站著，有時候夜晚借著星月的光看上去，就像是頭上頂了黃金的王冠，身後披著金絲綉成的斗篷。

按著《相貓經》來說，這樣的毛色叫「拖槍掛印」。又名「印星貓」，人家得此主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