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一切竟似不真實
「媽——」楚昊洋開口喚道,這一聲打破了四下僵持冷凝的氣氛,猶如在暗流涌動的江湖中心投下了一粒打破表面平靜的小石子,卻聽他道,「再,給我點時間……」
他的嗓音跟個破風箱般嘶啞難聽,神情卻是一片空洞。
楚母上前,抬手抱住了兒子,酸澀地道了句:「好。」一瞬間彷彿也蒼老了許多。
楚母讓眾人全都出去,趙東和不願意再把河杞哥留在這裡,卻抵不過身強力壯的保鏢,終究還是被請了出去,這一刻他再度體會到了自己的無力。
楚母抱歉地看了眼趙東和,暗暗一嘆,終是沒多說什麼,自己臨到門口又回頭瞧了眼,終究還是合上了門。
站在門口,她輕輕閉起雙目。
她很清楚,再怎麼難,再怎麼痛,都只能自己走,哪怕走在刀尖,每一步都骨肉翻出鮮血淋漓。
只是,這個代價,實在太大了。
太大了。
想起那個溫潤善良的孩子,楚母淚水再度從有些紅腫的眼角撲簌簌落下。
這幾天來,她每每想到那個孩子,就剋制不住地痛惜。
洋洋也許很長時間都放不下。
小陳那樣的孩子,只要是認識了他的好的,誰能放下啊……
可誰又能懂她一個母親的心啊……
老天,終究太殘酷了……
她甚至情願用自己來換回那個孩子。
小陳才剛三十歲,人生連一半都沒走完,旅途中還有很多風景沒有看……
實在是太年輕了!太年輕了啊……
裡面,楚昊洋彳亍而行到床邊,動作遲緩地坐上床沿再緩緩側躺了下去,跟床上的人並排,只不過一個仰躺,一個側躺。他睜著無神的眸子望著陳河杞僵硬青白的側臉,底下冰床的冷意透過軟被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他卻仿若未覺,緩緩閉上了眼睛。
這一晚,他沒再去廚房做飯。
這一晚,他徹夜留在陳河杞身邊,寸步不離。
這一晚,他又一次,夢到了對方。
卻是——
陳河杞聽到自己被喊,停住了步伐,回過頭來,遙遙望著他,略帶疑惑地開口:「你叫我?」
「別走!我錯了!阿杞,別離開我!」
「你不是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了,那還要我留下來做什麼?」
「不是!我——不是那樣……」
「不是哪樣?」向來溫和內斂的陳河杞這次卻不退不讓,句句犀利:「你不是很喜歡他們?一個熱情奔放,一個清冷華貴,而我,只有無趣木訥——」
「不是!一切都是我的錯……」楚昊洋急切的否認裡帶上了絲隱隱的泣音,「陳哥,可我喜歡的,是你——」
「喜歡我?」陳河杞低頭笑了,又緩緩抬起頭,瞬也不瞬地盯著楚昊洋,溫柔道,「喜歡這樣的我嗎?」他的臉上突然出現了一塊塊斑點,剎那便蔓延到脖頸手臂,眨眼間全身迅速腐爛潰敗,頭髮也一縷縷脫落而下,就跟楚二哥說的一樣。
楚昊洋神魂劇震,瞬間獃滯在原地,渾身顫抖個不停,腿軟得幾乎站立不住。他伸出手想要去救人,去阻止,卻不知該如何做,只哆哆嗦嗦痛苦至極地反覆念叨著兩個字:「不要……不要……」
「我很疼啊!」陳河杞黑洞洞的眼眶流下兩行血淚,整個身體失去了皮肉筋骨的牽連,骨架散了一地,卻還在凄苦哀鳴,「你為什麼不讓我入土為安?」
「陳哥!不要——」
楚昊洋微微掙動著驚醒過來,只見滿室靜寂,一片清輝,床下冠軍不知何時已坐起看著他們,卻渾然不知自己眼角尚有濕意,而枕頭早已被水漬浸透。
楚昊洋傾身摩挲著身邊之人的眉眼,久久地看著,一眨不眨,好像要用盡一生的時間。
「阿杞……」這一聲似繾綣似痛楚的低喃,最終又悄無聲息地消散在清冷的夜色中。
沒人知道,此時此刻的楚昊洋,心裡想的是什麼。
許久后,他終於跟楚母說,同意下葬。
紫苑又是徹夜燈火通明。
黎明將至,靈堂已經布置了起來,就放在紫苑裡,那是楚昊洋的堅持。
他只想再留住這人,哪怕多一秒。
甚至想過,如果此刻便是世界末日,時間就此停留,該多好。
楚昊洋找人復原了陳河杞手機里的數據,按裡面的聯繫人信息一一發了訃告。
葬禮沒有按農村的習俗大擺幾十桌宴席吹吹打打地辦,楚昊洋知道阿杞不喜歡,而採用的是告別遺體的形式。曾經陳河杞說過,當那一天到來的時候,他只想安安靜靜地走。
由於已經停靈七天,今天舉行完告別儀式后,下午便會送去安葬。訃告發出去時哪怕時間很趕,臨近時中午還是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人,大多數都是專門請了假過來的,來送最後一程。不少昔日的同學和曾經的同事甚至難以置信陳河杞竟然走得這般突然,這也幾乎是他們第一次面臨同齡人的死別。
而所有有意願前來的人,全部都有楚家派出的車接送,無論遠近,甚至差點派出私人飛機。
楚昊洋渾然不覺外界,不聲不響盯著靈堂里「奠」字下、被無數各式潔白花朵圍著的那張黑白遺照,忽又微微垂目落在水晶棺上,看著那人雙手合十擺在腹部,安靜躺在白百合與白玫瑰鋪就的花床上,腦子裡是一片一片的空白。
白紗緞輕輕飄過眼前,楚昊洋又一次覺得,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是不真實。
最近,他已經無數次產生這樣的感覺。他覺得自己好像分裂成了兩半:一半是清醒和理智,清楚意識到那人是沒了;一半又是混沌和情緒,覺得自己仿若在一場怎麼都醒不過來的夢魘中。
恍惚間,他好似又看到了昔日紫苑祥和寧靜的早上,睜開眼就見晨光里白紗窗幔輕輕飄拂,半隱半現出陽台上的一片繁花似錦。而幽幽清香中,那人端著杯溫水湊到他跟前,眼底映入的是對方溫和帶笑的面容,以及掩映在其身後的那片在晨風中微微搖曳的花海。歲月靜好……
楚昊洋沒注意此時到底來了哪些人,沒注意趙東和如何,也沒注意前來弔唁的人里還有陳河杞就讀的那所大學的副教授、曾經的學長,自然也不知這個平日里斯文儒雅的沈姓副教像是受到了什麼沉重的打擊,黑框眼鏡也掩不住其眼底的血絲和濕意,更不知道其心裡如何得悔恨,壓抑克制了十來年的感情終於在這一刻奔流潰決,只是那未曾說出口的愛,如今已經永遠沒了說出來的機會。
來參加葬禮的除了陳河杞往日的同學、友人、同事,和一部分特意趕來作為代表的鄰居外,另外還來了兩個人。這兩人的到來雖不在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其中一個是位面色略帶憔悴的貴夫人,卻被攔在了外面,一同攔住的還有陳河杞的生父,陳國棟。
門外盡忠職守的兩列黑西裝保鏢們,竟是早已得了吩咐,哪些人讓進,哪些人不讓進。
陳父在外頭如何不敢相信,如何責罵楚昊洋沒有權利,要找人告他云云,都只能在外面氣憤又不甘地叫囂,不得而入,又覺荒唐,自己兒子的葬禮竟是由一個跟親戚都完全搭不上邊的男人操辦!下一瞬又茫然,自己長子怎麼說死就死了?怎麼比他老頭還先走了?
楚昊洋卻知道,阿杞不會想見到那個男人,哪怕在所有人看來,父子沒有隔夜仇,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作為生父白髮人送黑髮人已經是人間大悲,過去的一切都該隨著人死而一筆勾銷。生父哪怕曾經再不是,如今這個場面,楚昊洋攔著生父不讓進,卻是不佔理了。
可楚昊洋就是讓人攔著,一步也不許陳國棟踏入,即便他被陳家村來的平時跟陳河杞走得比較近的幾個長輩指指點點竊竊私語,也依舊一意孤行。
阿杞不需要。
阿杞早已不把那樣的人當做父親。
不管陳國棟是真情還是假意。
阿杞,只想走得乾乾淨淨,清清靜靜。
楚昊洋不怕自己背負惡名,他惟願阿杞這最後一段路,不會走得不順心。
他已經夠對不起阿杞了……
如今他能做的,也僅僅只是這樣了……
日頭高升,又逐漸西移。
有人湊到楚昊洋跟前低聲提醒:「楚總,時候差不多了。」
楚昊洋聞言不禁怔了怔,許久后才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卻還是沒動。
楚母上前,輕輕將楚昊洋從水晶棺邊拉開,後面等候的幾人便魚貫上前,訓練有素而動作利落地抬起水晶棺,步履穩健地便要抬出靈堂。
楚昊洋這才似驚醒,明白過來到時是什麼「時候差不多」,人便不由微微晃了下,又在楚母的攙扶下站穩了。
他輕輕推開楚母,一言不發,邁步跟著水晶棺走。
一時有人低哭出聲,在一片壓抑的靜謐中,又想拚命壓住哭聲,卻又壓不住,反而更顯得肝腸寸斷。
楚昊洋只是一徑地面無表情,卻誰都不知,他又何止是肝、腸、寸、斷。
一直乖巧聽話的冠軍眼見他們都要離去,不由狂叫不止,整隻狗焦躁不已,不肯又被兩位主人單獨丟下。它不明白為什麼今天家裡多了那麼多人,為什麼大爸爸還在沉睡,為什麼又要離開……
楚昊洋聽到叫聲,不由停步回頭看過來,木然的神情里說不出的疲憊,卻只是瞧了它會,便招了招手,讓它跟上。
冠軍瞬間跟了上去,一路走過熟悉的庭院,上了靈車。全程安安靜靜,亦步亦趨跟著主人。
它以為自己這一次,一定不會再弄丟大爸爸。
它一定會一路緊緊跟著,絕不再讓大爸爸離開自己眼皮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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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姓趙的,一個姓沈的,之後還有沒有姓什麼的了囁?
所以姓楚的以後的日子到底會有多慘,大家盡可以想象~~
爬去會周公了,揮手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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