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命運開了個玩笑
看著空空如也的陽台,陳河杞輕輕嗤笑了聲,閉上眼睛抬手捏了捏眉心,過了會才重新睜開。他面無表情地環視了一周,視線最後停留在里側的床頭柜上,那裡多了一個十來寸的水晶相框,裡面同樣出類拔萃的兩個人,不論是外貌還是氣質,看起來都很般配。而事實上,那兩人也的確般配,優秀的品貌,顯赫的家世,成功的事業,甚至是時尚的品味,他們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很多時候,再怎麼努力,也只能付諸東流,他追不上楚昊洋的腳步;而沙昂身上,則有他永遠都沒法具備的東西,那些吸引楚昊洋的特質。
撇開其他因素,平心而論,陳河杞也不得不承認沙昂的確魅力四射,如果不是因為楚昊洋,如果他還沒有愛過誰,見到沙昂的第一眼,也許他也會跟楚昊洋一樣被對方吸引,區別只在於他不會付諸行動,而楚昊洋會,因為楚昊洋有那個資本,不論是本身的優秀還是外在錢權地位的加持。
那兩人,是真正的天之驕子。
那種很久以前父親發財后拋妻棄子跟情婦一起離開、母親含辛茹苦獨自撫養他長大、最終在他考上大學后終因積勞成疾而過世時屢屢壓在他四肢百骸的無力感,他從小到大曾多次體會過的、后因遇到楚昊洋才被慢慢治癒的無力感,如今又因楚昊洋而再度襲上了心頭。
陳河杞不再去多想,只能再一次讓情緒慢慢沉澱。
他從沒有任性的資本。
花木沒了,也不知道冠軍現在又是怎樣。既然來都來了,他想去看看它,如果楚昊洋對它不好的話,他就把冠軍領走。
往後跟著他雖然沒有頓頓新鮮牛肉進口狗糧之類,總比不聞不問自生自滅好。何況當初楚昊洋朋友把這條跛腿邊牧小串串忽悠楚昊洋養時,楚昊洋是不樂意的,冠軍基本上都是他在照顧,名字也是他起的,當時還被楚昊洋狠狠嘲笑過:一條跛腿狗,居然叫冠軍,跛腿方面的冠軍嗎?
曾經陳河杞覺得他是了解楚昊洋的,但現在卻越來越懷疑自己對楚昊洋的認知,到底是不是真的如他所以為的那般。就像他想當然以為再怎樣,他走後楚昊洋請人打理那些花木也不過是舉手之勞,不費那人一絲心力,然而事實已擺在眼前,空蕩蕩的陽台充分彰顯那不過又是他的一次自以為是。
陳河杞繼續往卧室門口走。謹慎起見,他沒有去動門,先探頭望了望廊道,安安靜靜,不像有人的樣子,便側身從半開的門口擠了出去,一邊下樓梯,一邊忍不住尋思,這一切到底怎麼回事。
他還記得早上跟往常一樣七點半就準時到了公司,老闆讓給油卡充值,可一上午事情太多,他打算中午再去。他仍記得吃好午飯後,沒有休息就直接騎電瓶車去加油站,但之後發生了什麼,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再次醒過來,人就已經在這裡了。
陳河杞習慣性皺著眉頭,卻是百思不得其解,心裡愈加不踏實起來。
下了盤旋樓梯,他疾步往東南角小客廳靠近陽台的地方走去,卻發現原本放在那裡的狗窩不見了。他不由心裡一咯噔,回頭對著空蕩蕩的客廳輕輕喊了聲「冠軍」,四周一片寂靜,什麼動靜都沒有。他猶豫了下稍微放大些聲音又喊了聲,還是沒有那抹熟悉的黑白身影衝出來,朝他興奮地搖尾。
以前回來時都不用喊,甚至都不需要刻意發出聲音,冠軍總能感知到他的歸來,每次一開門,小傢伙一準蹲坐在門口迎接他。
現在沒動靜難道是冠軍不在家?還是幾個月過去,它已經不記得他了?
抑或,冠軍的下場跟那些花木一樣?
他側頭再度看向原本擺放狗窩、如今卻同樣空蕩蕩的位置……
陳河杞突然不敢深想下去,照理楚昊洋應該不會真的把冠軍丟掉,畢竟四五年下來,他看得到楚昊洋對冠軍也是有感情的,不然當初他說什麼也不會將冠軍單獨留下來。冠軍的吃穿用度比普通百姓家養個孩子的花費都要大,他那時擔心冠軍跟著他離開會不適應新的生活。畢竟人還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何況是動物。
但是,之前他也以為楚昊洋不會棄那些花草不顧的……
陳河杞有些怔怔的,不願用這麼大的惡意去揣測楚昊洋,不能因為分手了,就把對方的品性也全部抹黑了。楚昊洋跟那些紈絝子弟還是不一樣的,相識七年,陳河杞清楚楚昊洋並沒有那些陋習,至少三觀還是有的,不然當初他也不會跟對方走到一起。
但冠軍到底在哪裡……
陳河杞一邊留意別墅動靜,一邊又悄悄找了幾處平時冠軍會待的地方,卻都不見狗影。著急中他看到平時存放狗用品的地方,冠軍的東西都還好好擺著,狗糧的日期還是新鮮的!
他立時放下了一半心,估摸冠軍可能被帶去做定期檢查或洗浴才不在家,心中雖然有點遺憾這次沒看到它,可也沒法子,不敢逗留太久橫生枝節,只好先離開再說。他看了看正廳那邊的正大門,想了想,最後還是往東面小客廳那邊的側門走。然而手才伸出去,他就愣住了——
觸摸不到門把……
再一伸手,手掌直接穿透了過去……
他左右揮動了下手臂,就瞧見小臂以上的部位隨著他的動作左右晃蕩,而手掌看不到了。嗯,可以拍成驚悚片了,都不用後期特效。
似乎背後有一陣寒風刮過……
陳河杞定定地看著自己只剩半截的手臂,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又過了不知多久,他淡定的神情終於全部龜裂了。
震驚、疑問、心慌、彷徨……各種情緒紛涌而上,短短一瞬間,陳河杞好像在油鍋里煎了又炸。
他來回踱了幾步,終是心一橫,眼一閉,抬手橫在額前,埋頭就往大門衝過去。再睜開眼時,人已經在外面了。他回頭瞧瞧身後那扇鑲金木雕花大門,那看起來就冰冷十足的金屬質感,讓他不由一陣哆嗦,雖然其實穿的時候是並沒有什麼感覺的。
外面的景色仍舊是以前看慣的,噴泉、草地、成片的玫瑰園、薔薇花拱門,甚至再遠些通往圍牆大門的那段隱隱綽綽的紫藤長廊……
周圍是安靜的,偶爾可以聽到一兩聲不知從哪棵樹上傳來的鳥兒的婉轉啼鳴,有種歲月靜好的祥和之感。
他不由苦中作樂:這下倒是不用擔心這麼走出去會觸發警報引起麻煩了……
陳河杞一時有些恍惚。他怔愣了會,才走下台階。暖融融的陽光照在身上,沒有什麼不適的感覺,當然也沒有溫暖的感覺。他繞過依然在汩汩冒水的歐式噴泉,穿梭過一座座盛放的玫瑰園,踩過花園裡的鵝卵石小徑,走過白花怒綻的薔薇拱門,經過蜿蜒的紫藤長廊,又閉眼穿過鏤花鐵門。
到了圍牆外面,他微微駐足,回頭最後望了眼那幢已然遠去的靜靜佇立在湖泊斜後方的四層別墅,半掩映在藍花楹鬱鬱蔥蔥的粗壯枝椏下。那棵他曾經很喜歡的蔥蘢巨樹,眼下正值花期,樹上又一次掛滿了密密實實的藍紫色花朵,仿若一朵不規則的巨型紫色蘑菇傘。
滿樹花冠正盛開到極致,遠遠望去,只見層層疊疊的滿樹紫花在春風中陣陣紫浪翻滾。而過去,就在那一片絢爛到華靡的紫雨中,兩個人、一條狗,共同度過了很多美好的時光。
從這個角度依稀還能看見灌木叢里露出的玫瑰園一角,綻放的玫瑰花叢簇擁著格調氣派恢弘的偌大別墅。不遠處的湖泊倒映出這一切,藍天白雲、歐風建築、綠水繁花,一副美得不可方物的靜景畫。
這幢坐落在如此風景秀美之處的豪華別墅,怎麼看,都是一幢極其漂亮怡人的住處。很多人縱然勤勤懇懇、不吃不喝奮鬥幾輩子都沒法住進來的地方。
而這樣一個地方,他曾經住了五年,也以為會住一輩子……
呵……
真是天真又無知啊。那個時候,終究還是太年輕了……
陳河杞輕輕嗤了聲,收回目光,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上了通往外面的林蔭道,再無一絲留戀。
這回離開后,他是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了。
再度踏上腳下的這一條私家車道,陳河杞不由想起了年前聖誕前夕的那一夜。
刺骨的冷意,似乎直到現在還殘留在四肢百骸間。
他不願意再去回憶。
悶頭走了一會,陳河杞又慢慢停下了腳步。他微微仰頭望向天空,眼神漸漸放空了。
這短短的一段路,關於過去,關於未來,他想了很多,卻全是白搭,此刻終究是慢慢回過味來了。
他靜靜站在馬路上,一動不動好久。
突地,他仰頭大笑了起來,笑到最後,差點岔了氣,如果他還有氣的話。
陳河杞抬手覆住了臉孔。這種狀態,他這是——死了吧……
真是莫名其妙啊……
好像一輩子都活得這麼糊塗,連死都如此,稀里糊塗就變成了如今這種情況,連到底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
他的人生,失敗至極!
他半彎下身體,一手撐著膝蓋,一手蓋在臉上,突然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來面對這個結局……
這三十年來吃的苦,讀書、工作、營造一個家,每一個過程他都付出了全部的努力和心血,如今回頭想想,端得可笑透頂。過去唯一的動力,也不過是讓他媽媽晚年能過上好日子,可就連這個願望都沒實現,終結在大三那一年的冬天。至於如今,哈……
再怎麼告訴自己要樂觀積極,要認真生活,到頭來不過還是一場空。
陳河杞笑了會,深呼吸幾下,讓自己慢慢平靜了下來。
他慢慢站直了身軀,臉上褪去了一切情緒,只剩下漠然。
一切在四個多月前便早已塵埃落定,何況現在他都是這個樣子了,更是已成定局。
楚昊洋也好,沙昂也罷,甚至是那個年輕時拋妻棄子、年老后又覥著臉回來讓他養老的人渣父親,從今往後,這一切的一切便真的是過眼雲煙,跟他再無瓜葛了。至於那些個不甘憤怒、愛恨情仇之類,也是真的沒什麼必要了。
陳河杞從不抱怨不公,他一直勤奮踏實、嚴於律己,本本分分過好自己的日子,可終究還是累了倦了。
也許,現在這樣也不錯,至少不用再為生計發愁,也不用再活得那麼累。結束了也好。也許,所謂的命運,在這生命的終點,仍是善待了他的?呵!
只是,在某些瞬間,他還是會在意,會疑惑,自己到底是怎麼死的……
只不過,對自己此後將何去何從,他是迷惘的。如果可以的話,他情願死後是無知無覺的世界,那才是徹底的結束。但也許,現在不過是迴光返照,壓根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永遠消散。
陳河杞不打算思考更多,他重新邁開步伐,在柏油路上越走越遠。
便是魂消魄散,他也不願在這個地方。天堂和地獄,不過咫尺之間。
走著走著,他開始覺得頭有點昏昏沉沉,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不舒服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腳步也不自覺慢了下來。
他茫然他顧——是不是終於到時候了——這個想法剛冒出來,就突然失去意識,一下子陷入了無盡黑暗中……
一片黑暗裡,各種光怪陸離的場景紛掠而過:
幼時父親離家那會,周邊輿論重點不在於指責男人的拋妻棄子、不負責任,卻是母親被人指滴沒本事,連自己的男人都留不住……
艱難的日子裡,母親早出晚歸拼著命獨自撫養他長大的辛勞,他的無力和矛盾,掙扎在是早早出來幹活掙錢為母親分擔還是繼續讀書擺脫務農身份……
十幾年來母子相依為命,大三那年終於快守得雲開見月明,結果傳來的卻是母親積勞成疾而過世的噩耗……
畢業工作后一路摸爬打滾,撞得鼻青臉腫,社會職場的潛在規則更是一下子打破了他對未來的憧憬和希冀,只剩對現實的無奈和妥協,直到好不容易遇到了以為可以相扶相持到老的另一半——
窄小出租屋的困窘日子、蝸居生活的各種不方便、酒桌應酬差點胃出血連夜送醫、楚昊洋結束實習改頭換面一躍成為公司總部決策人……
他那麼認真努力地經營著這段感情,結果卻也不盡如人意,後期兩人更是過著形同陌路般的日子……
夢境多詭,紛紛雜雜的片段陸陸續續一晃而過,最後停留在平安夜那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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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場景即將登場了……
磨刀霍霍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