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非典那年

一.非典那年

祁鏡的面前是兩個「L」型大書櫃,款式老舊,但容量夠大。三排木架外加十來個櫥窗里滿是醫書和國外雜誌,被人按大小厚薄整齊地碼放著,塞得滿滿當當。

面對引領上千醫護職工的丹陽醫院的院長,祁鏡沒有這個年齡該有的青澀,一番慷慨陳詞說得祁森愣了好一會兒。

兒子向來貪玩,祁森也早就已經為他鋪好了門路。

只要拿下醫學院畢業的文憑,衛生系統、醫藥公司、甚至自己醫院裡的行政職位都可以任他挑選。

可沒想到的是,祁鏡在畢業前突然轉了性,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這怎麼看都不像自己的兒子,聽口氣反倒像幹了十多年臨床的學科老骨幹,還是最有經驗的那一類。

雖然性格很油滑嘴巴也得理不饒人,極盡毒舌之能事,但心裡想的都是病人。

過了許久,祁森緩過勁來:「你確定要進臨床?」

祁鏡點了點頭:「確定。」

他三天前剛重生,上一世選了最輕鬆的行政辦公室。結果第一年就因為上班打遊戲被人舉報了好幾次,混了五年後祁森實在迫於壓力,一氣之下把他扔進急診,給那些醫生打下手。

在咒罵、埋怨、指責和中傷中,祁鏡慢慢醒悟,開始在醫院最底層打拚。

重新學習知識,積累經驗,甚至跟著比自己小五六歲的應屆畢業生一起干雜活。熬了七八年,才靠著極強的診斷能力翻過身......

這一世他不想再走老路,行政管理根本就不適合他,只有臨床第一線才有他喜歡的東西。

見父親用異樣的眼神看向自己,祁鏡又忙不迭問了一句:「你不同意?」

被這麼一問,祁森清清嗓子,馬上沒了平時管教手下醫生的威嚴,反而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我怎麼可能不同意,要反對的是你媽。你也知道你媽那脾氣,我可鬥不過她。」

「再說現在臨床不容易,sars還沒平息,恐怕......」

回想起03年的sars,祁鏡還是心有餘悸,突如其來的新型傳染病讓第一線的中青年骨幹損失慘重。

在丹陽醫院,半年內就倒下了五位醫護。雖然最後都救了回來,可還是有三人落下了後遺症。其中一個還得了股骨頭壞死,坐上了輪椅。得等幾年後,國內有了成熟的人工關節置換,她才能慢慢擺脫殘疾的命運。

但就算科學技術再成熟,她也已經基本和臨床說了再見。

不過祁鏡更在意的是之後輪番登場在好幾場疫情,尤其是十多年後的那次,蔓延速度和摧毀力都是空前的......

他要阻止它們。

祁鏡長嘆口氣,手指輕輕敲著桌面:「爸,讓我窩辦公室陪那幫老頭老太聊天嘮嗑,沒門!還有,你看我這據理力爭的脾氣能調解醫鬧嗎?不激化矛盾就不錯了。」

「那你自己和你媽說去。」

祁森沒有繼續聊下去的動力,攬下這活肯定沒好果子吃,到時候又得挨一頓臭罵。幹了十來年院長了,回到家還得被自己醫院裡的醫生罵,簡直可笑啊。

祁鏡臉上閃過微笑,他爸還是那個妻管嚴的爸,一點都沒變。

他沒好氣地來到祁森身邊,手臂一抬,搭在了他肩膀上,開口理論了起來:「當初可是你讓我填的志願,怎麼,現在要賴賬啊?」

「當初說好進行政的,要是轉臨床,你媽還不得罵死我......」

話沒說完,

祁鏡立刻反駁道:「您這說法就不對了。」

「不對?怎麼不對了?」

看著自己爸那畏懼的小眼神,祁鏡強忍笑意,解釋道:「當初我得了專業選擇困難症,老媽也是橫豎不滿意,給不出『治療方案』。後來是您給指了條明路,將來至少可以進丹陽醫院跟著混口飯吃,算是種保守治療吧。」

祁森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打比方,不過細想想也沒什麼不對。

當初他就是懷著這種折中的想法,畢竟家庭地位擺在那兒,兩邊都不能得罪啊。

「五年來,療效不能說沒有,一般吧。」祁鏡理了理思路,繼續說道,「那麼多年過去了,現在病情有了反覆,為了預防複發和嚴重併發症,所以還得您老接著管。」

理由其實很簡單,就是甩鍋而已,但在祁鏡的包裝下,就顯得格外有逼格。

一套套的說辭往外蹦完,沒留給祁森任何反應時間和反駁的機會。最後自己兒子還客氣地拍拍他的肩膀,像個沒事兒人一樣從書架上隨手抽走了兩本雜誌,臨走還不忘送上「拜託了」三個字。

祁森現在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這輩子碰到這對娘倆算是栽了。

而祁鏡拿著書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反手關上門,然後一個跟頭倒在了床墊上。現在是晚上20點55分,時間還早。按父親一直雷厲風行的作派,再加上關乎自己的工作,這件事絕不會拖到明天。

爆炸一觸即發。

祁鏡看著手錶:應該快了......

果然剛過兩分鐘,門外響起了一位中年婦女的咆哮聲。

聲音很重,帶著深深的幽怨,顯然無法接受剛聽到的事實。話語間充斥著「老不死的」、「這事兒我說了算」、「滾蛋」、「不聽」等任性的辭彙。

不過還是一如既往的攻擊性不足,只是在肆意地抒發內心的情感罷了,讓祁鏡聽著反倒感受到了絲中年夫妻之間的曖昧。

就像在辣椒里摻了蜜糖,嘗起來有種泰式甜辣醬的味道。

又過了幾分鐘,爭論聲音暫緩,顯然祁森打出了拿手的太極神功,成功挽救回了局勢。

之後開始傳來淡淡的婦女哭聲,緊接著就是啜泣和有些語無倫次的不安和無奈。兩人在醫院摸爬滾打了那麼多年,都知道臨床代表了什麼,同意祁鏡進臨床就是在把孩子往火坑裡推。

很多醫學生就算沒路子,也會自己找其他出路。

可他們家倒好,路子多的數不清,有太多選擇可以避開,但兒子竟然還一頭猛扎進去。

過了好一會兒,哭聲才漸漸消失,兩口子似乎初步達成了共識。

祁鏡躺在床上送了口氣,不管祁森和肖玉簽訂了什麼不平等條約,總之短期內自己可以做喜歡的事兒了。

唉......

他把剛到手的雜誌放在一邊,輕輕捏了把略微有些凸起的小腹:「還是鍛煉鍛煉吧。」

臨床是個腦力和體力參半的累活,當初他就是沖得太猛,身體消耗太過,又不巧碰上了疫情大爆發。最後身體受不住,倒在了防疫第一線。

重活一世,祁鏡給自己定下的首要任務就是阻止那場疫情爆發,同時自然也得保養一下身體。

一身穿戴完畢,戴上耳機,他跑步離開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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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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