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澤之痛

恩澤之痛

畫師在大理寺里是現成的,他直接請了來,把湘山附近可能的場景畫了個遍,十張照片一組,開始給周志風仔細辨認。

岳九事先得到了孝嚴的吩咐,也認真仔細的盯著周志風的表情,果然,周志風雖然裝著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不過在看到兩張偏僻的墓地的照片的時候,還是不由自主的多停留了一會。

岳孝嚴覺得差不多了,虛張聲勢啪的一拍桌子,凶神惡煞的審問他:「周志風,你不要裝了,已經有當地的百姓告訴了我,你把遺體埋在了附近的農地里。」

周志風看似面色巋然不動,一邊的嘴角飛快的翹了一下:「你們別在這詐我了,有本事自己找去。」

看他嘴角稍微上翹那小得意的樣子,應該不是農地附近的墓地,岳孝嚴再接再厲:「你膽子也夠大的,做了虧心事,半夜還敢去深老林子里,你去哪挖坑了自己知道吧?」

聽到挖坑兩個字,周志風一翻白眼,覺得這些人自作主張的可以:「我說了你們自己找去。」

看來不是挖坑,不過既然和墓地有關,如果不是挖坑,也就是挖洞了:「我用錯詞了,你是把地洞挖到哪去了?」

周志風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冷哼一聲:「我上天入地、跳江下水無所不能,你們隨便想吧。」

欲蓋彌彰,打馬虎眼,岳孝嚴基本知道是哪裡了,騰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周志風,我覺得你也挺有先見之明的,知道自己要下地獄了,先去墓地里給自己選了一個坑,我先替你去看看墓地,等回頭再親自把你送去!」

周志風瞬間覺得自己額頭冰涼,這他什麼也沒說呀,岳孝嚴怎麼一掃之前的頹敗,直接猜的這麼准呢。

去墓地容易,不過要是去墓地找遺體,那可就要經過主人們的同意了,否則隨便刨人家祖墳?不僅本朝律例不同意,墓地的主人家非把他腿打斷了,直接扔墳里去守墓不可。

這麼得罪人的事,可不能光是他出面,他想了想此案的苦主,眼珠一轉吩咐左右道:「去,把梁家的大公子請來。」

左右臉上瞬間換了三四個表情,:「不用請了,梁恩澤今天也在府衙內等著呢。」

湘山內風水好的地方有限,平常百姓不允許葬在山裡,所以墓地不多。

不過這難不倒自小不學無術的岳孝嚴,他小時候正事不幹,凈琢磨旁門左道,加上自己體質特殊,鬼常在那時候還是長相萌萌噠小鬼,帶著紅肚兜、缺了一條腿、殘疾了一條胳膊整天在他眼前飄忽忽的晃蕩。

他成天被嚇得戰戰兢兢之後開始研究起應對的辦法來了,學習風水上點穴分金的法子,將自己所住的房屋設了一個困鬼的陣眼。

後來發現此陣確實有效——直接把鬼常在困在自己房屋裡出不去了,以前還是三天兩頭來拜訪他,這回是長相思兮長相憶,日日相見兮無窮極了。

岳孝嚴和岳九實在受不了了,兩個黃口小兒開始研究著學習法術抓鬼,整日里研究著畫符和舞桃木劍。

本來岳則群看二兒子已經不順眼了,只不過全家嬌慣他,他也沒時間收拾孩子,不過趕得早不如趕得巧,有一天上朝回來氣不順,看著自己府內二兒子院落方向煙霧繚繞,再一問是小二在搗蛋,直接把岳孝嚴和岳九拉過來伺候了一頓家法,打的二人狼哭鬼嚎——木板子燉肉,之後明確告知,一個月背不下來《大學》、《中庸》、《四書》、《五經》等,就再這麼伺候一頓。

有人天生賤骨頭,以前的岳孝嚴每日里被母親慣著,從來不吃苦不看書,號稱是「按照天性自由的方向發展」。

這被打掉了半條命之後,馬上就成了痛改前非、一點就透、刻苦讀書的富家公子。

充分印證了大理寺的一句辦案經典座右銘:人是木雕,不打不招;人是木蟲,不打不行。

後來岳孝嚴的三榜進士就是這麼來的,只要岳則群請出巴掌寬一寸厚的木板子將軍來,岳孝嚴直接就開始哆嗦,比見到鬼常在還害怕三分,讀書習武樣樣精通;直到連殿試都被誠德皇帝嘖嘖稱奇了,才斗膽趁著敬酒向親爹討要了木板將軍——之後連夜含著幸福的淚水劈柴之後塞進灶坑燒火了。

想想岳孝嚴小時候也是命苦,晚上鬼常在,尋尋摸摸的要嚇死他;白天爹常在,光明正大的要打死他。

他最在乎玩,可惜得不到;他得到了科舉入仕,可惜不在乎。

就養成了他這麼一個遊戲人間的二半槽子性格。

而今小時候學到的半桶水風水學知識派上了用場,他用風水學的方式,找了幾處遠離水源,背靠高山的大家墓地,用他的話就是前有望後有靠——之後讓狗探查有的放矢四處嗅探,他和衙役們四處探查哪裡有新翻開的土壤。

果然,一座老墳里裝了新鬼,墳墓外一個土洞直接打進了墓室,外棺里血衣包裹的屍骸尚在,雖然是夏季天氣炎熱,不過由於時間不太長,血肉尚在。

梁恩澤對三弟的衣服了如指掌,剛看到血衣就已經有些站立不住,他欲哭無淚,身子搖晃了一下忘了試探的落腳,一腳陷進了墓室內不知道什麼動物打的洞里,當即不能走動了。

岳孝嚴當時正在雙手輕拿輕放的收起血衣和現場的物證,聽到梁恩澤聲音不對,回頭一看這人怎麼剩下半截了?忙沖了過去,這才看到是陷進了土洞子里,這才身上加力,把他扯了出來。

還是岳孝嚴把有些恍惚的梁恩澤帶回了府衙的。

死已見屍,周志風無法再抵賴,承認確實是他自己覺得朱友德有些打熬不住,擔心朱友德亂說話,所以趁著半夜回到湘山內,將本來掩埋在河下沙土裡的遺體轉移到了別人家墳墓里去了,料到大理寺辦案,也不敢刨墳掘墓。

倒是沒怎麼提到他的弟弟周志揚,不過也是人之常情,兄弟兩個如果能保住一個,也是好的。

只要一日不見屍首,就總是還有心懷期望,可是梁恩澤壓下心中的凄苦認了屍以後,果然遺體上眼角的滴淚痣、脖子上紅痣和三弟一模一樣。

看來確實是死已見屍了。

梁恩澤畢竟是大家之子,看到岳孝嚴他們晝夜忙碌,心中也很感激,在府衙里被餵了一口熱水,歇過來一口氣,看到岳孝嚴又進來了,掙扎著起身感激道:「這些天櫛風沐雨,起三更爬半夜的,辛苦大家了,還不知道案子最後是怎麼破的?」

岳孝嚴神情古怪:「算的。」

梁恩澤昔日明亮的眸子已經失去了神采,覺得此回答很不靠譜,蹙著眉心問道:「到底是怎麼破的案?怎麼會查到別人家祖墳里去了?」

岳孝嚴看他腿腳受傷,行動不便,實話實說道:「真的是算的。」

梁恩澤沒心情和他打啞謎,不過這麼重大的打擊過後,整個人也難提起力氣:「誰算的?」

岳孝嚴也覺得自己通過胡亂猜測破了案有些不靠譜,有些尷尬道:「代理大理寺卿、現在的大理寺侍郎岳錚岳孝嚴,就是區區在下。」

梁恩澤已經和他並肩跑了現場多次,以為這個岳孝嚴是憑藉父親提拔的花架子:「你?還會算命?」

岳孝嚴怎麼好意思承認算命純粹有點扯,其實主要是猜測,不過貌似能掐會算四個字說起來比胡蒙亂猜好聽些,煞有介事的點點頭:「我不只會算命,還會招鬼呢。」

確實招鬼,可惜是被動的,比如這些年常在身邊晃悠的鬼常在。

梁恩澤讀書讀的多,也是關心則亂,已經想到岳孝嚴說話半真半假,先是苦笑了一下,不過還是眼圈發紅的請求道:「你會招鬼?能把我三弟請回來嗎?」

「…」看著這位貴公子面上表情瞬息萬變,岳孝嚴覺得他真可憐。

「這個,要看氣場和緣分。」天可憐見,梁小種馬,求你的時候你沒來,這時候就千萬別來這種緣分了。

梁恩澤以為他待價而沽:「你有什麼條件?盡可以提起。」

岳九一掀門帘進來了,正好聽到這一耳朵,當即大喜,沖孝嚴擠眉弄眼。——日前來哭喪的梁府小丫頭可漂亮死了,快快趁機要了來!

岳孝嚴當沒看到岳九讓人牙磣的表情,實話實話道:「可遇而不可求。」要是會招魂早就招了,還用得著憋的抓耳撓腮的亂猜嗎?

果然是獨門技術,奇貨可居,梁恩澤盯著岳孝嚴好像真有點神道的眸子:「請念在家屬一片哀戚之情,出手相助一二。」

岳九見岳孝嚴還一副為難的樣子,非常著急,揮手暗示了一個搖晃手帕的動作。

岳孝嚴想實話實話,不過實在是太打臉了,想了想裝出一副高深莫測有苦衷的樣兒:「梁公子,實在是天時地利人和全不允許,不是招魂的好時候,此時不可操之過急,以後細細講來。」

看岳孝嚴為難的樣子,梁恩澤知道多說可能也無益,他低頭思慮再三,執著道:「現在查到的,全是我三弟當日可能是找人的,可是誰約的他,到底他為什麼會冒雨上山?賊人們說是去祭祀的,可他絕無去祭祀的可能,此案必另有隱情,所以我才如此堅持,倘或今日確實不方便,那就我來日再來拜訪吧,或者您什麼時候覺得時間方便,再派人直接去找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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窺天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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