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回來了？？

路希安坐在檐下的躺椅上，他穿著浴衣，用毛巾擦著頭髮。在屋檐之外，是冰雪世界，白雪紅梅。

還有熱騰騰的溫泉，即使是在極寒的冬夜，也冒著白氣。

這裡便是他在完成上一個世界的快穿任務后所前往的度假場所。

他的住宅外不時有遊人路過，心想到底是誰在這以風景優美與自然溫泉著稱的雪山上買下了這麼昂貴的一塊地，並如此闊氣地建造了一座將一泉天然溫泉也囊括其中的豪宅。曾有好事的記者偷偷地拿著望遠攝像頭往裡面拍攝，只得到了一張照片。

照片中那人的身體被錦簇的花團所遮擋，只看得出來他正在看書。那人身體唯一出鏡的部分，除了一襲紫色浴衣，還有一截極為白皙瑩潤的腳踝。

那腳踝纖而長，像是能被一隻手握住。有好事的人把這張照片發到了網上，引發了一場熱議。

有人驚嘆主人的年輕，有人因那截腳踝而猜測豪宅里的是某個大佬嬌養著的金絲雀，有人因那浴衣的蘇綉與豪宅內如園林般的布景而稱讚主人的品味。但更多的人所關注的，則是另一個問題。

那就是……

主人手中所捧著的那本看不清書名的精裝書，到底是什麼？

無論外界如何眾說紛紜，但他們誰也不曾想到，被主人放在腿上的那本書不是什麼名著，更不是什麼成功學，而是一本……

名叫《無間神墮》的，光是名字就透露出一股中二氣息的小說。

還是本只寫了一半的太監小說。

在回到控制中心后，路希安便因成功解決了夢魘級世界而得到了豐厚的獎勵——儘管當事人路希安都沒明白，他是怎麼得到最後一點仇恨值的。

不過這並不重要。系統為了撫恤他受到傷害的心靈，替他申請了一次度假許可權。

其實路希安並不覺得有什麼。儘管在即將離開夢魘級世界時，他的確受到了強烈的衝擊。不過在離開那個世界之後，原本的那些不愉快，也漸漸地在他的腦海內淡去。

路希安一向擅長在這種事情上調節自己。他也知道很多同行因此私底下偷偷說他沒有心。

不過路希安並不在乎這些。

只是在他離開空間，前往度假世界前，他想了想，居然鬼使神差地把上一個世界所屬的「原著」一起帶了出去。

也就是現在正在他手中的那本暗黑升級流小說，《無間神墮》。

故事的設定倒是很簡單。世間有十大種族，每個種族都有自己的神明。神明大多因諸神之戰而隕落，祂們的殘識守護著這片大陸，警惕著墮神的歸來。

人族與魔族是佔據板塊最大、也最為強大的兩族，時常交戰。人族由教會組織，向光明神祝禱以獲得祝福之力與魔族作戰。故事始於人魔兩族戰爭時期，而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子，也就是所謂的男主，便是維德。

他明面上是一名人類貴族的私生子，實際上卻是墮神的血脈，也是墮神意圖利用來讓自己復生的容器。血脈給他帶來力量也帶來詛咒，他因這份血脈為各族所不容，人人得而誅之，又在黑化后得知墮神實為被各族神明所背叛虐/殺的創世之神的陰謀，從此便踏上了成神滅神之路。

整個故事便以維德奪取各族聖物、吸收各族神明權柄而展開。作為暗黑流男主，他不僅心狠手辣、殺人如麻，還有不死能力。最終，他血祭世界、踏破虛空，前往神殿……

路希安膝頭的書便停在了這一頁。

而在這個故事裡，原本的「路希安」則是一個出場不過幾章的炮灰配角。身負教皇私生子與半魅魔身份的他因嫉妒而多次陷害尚為人族的主角。最終，在維德從流放之地歸來后，他在眾人的面前覺醒了血脈，並被維德隨手斬去四肢、扔進了魔窟之中。

他甚至不配更多的描寫，也不配其餘重要反派所得到的那麼多的被折磨的手段。維德扔掉他，就像扔掉一團沒有用的垃圾。

而無論怎麼看，他所做的那些事和原本的「路希安」所做的事，也都差不多。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他為了將自己從「可以被隨便弄死的垃圾」提升為「百分百恨意的反派」，而多搞了一點壞事。然而這都不能構成維德對他詭異態度的理由。

「算了。」路希安嘀咕了一聲，「搞不懂。」

他還是沒搞明白維德對自己那詭異的態度。不過黑化后的維德如此喜怒無常，想做什麼都不奇怪。

而且維德對他的恨意值的確是抵達了百分之百，既然這樣，他必然是想要殺他，且恨他到了骨子裡。

路希安將書隨手扔到旁邊，閉著眼揉了揉太陽穴。說實話，會再去看這本他已經穿過的書，本身就很不符合他的性子了。

比起沉浸在上一個世界的不愉快里，不如想想接下來該幹什麼。路希安用手指敲了敲下巴，最終又笑吟吟地將系統喚了出來。

「五號老兄，你誠摯的系統竭誠為你服務。請問您這回是需要您的旅遊小助手在十分鐘之內替愛德華多買下facebook、還是在三天內讓富士山噴發櫻國沉沒？」系統在多次裝死失敗后，終於發出了苦不堪言的聲音。

顯然，它已經在這次「旅行福利」中被自己老是心血來潮的宿主折騰到不行了。

路希安看見它這幅凄慘的模樣就覺得心情很好。他於是托著下巴，眨眨眼道：「還有更刺激的嗎？」

系統說：「這就為您發射信號聯繫三體人。」

路希安：「還有別的嗎？」

一無聊就開始折騰系統是路希安的癖好之一，更何況如今在度假世界里，系統有責任完成他的每個度假請求。如今他看著像個乙方一樣的系統，覺得心情飛揚。

終於，他聽見了系統的回答：「好像有。」

「什麼？」

系統：「我可以用3D影院給你回放在上一個世界時你經歷的最後三小時。」

路希安：……

系統：「你肯定會覺得很刺激。」

路希安：「……不用了，謝謝。我沒有興趣。」

……可惡的人生中的滑鐵盧。如今系統也敢用這個來嘲笑他了。

路希安一臉厭煩地躺回了躺椅上，順便用那本書蓋住了自己的臉。系統在他耳邊絮絮叨叨，其內容又是從第一個世界開始系統就老對他說的讓他積點德少搞事珍愛NPC從我做起的那一套。路希安如慣常一般用兩根手指堵住了兩邊耳朵。

「當初控制中心就說過，咱們需要收集的，只是氣運之子們的強烈情感波動。像別人都收集的是什麼愛意、悔意、被救贖的幸福……只有你，非要選恨意。老實說這麼多世界了你這一次才差點翻車，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恨意的情緒波動值大呀……要不是這樣，我怎麼能這麼快就成為S級專員。而且你亂說什麼，我之前都沒有翻過車。」路希安終於虛著眼反駁道，「而且糾正一下你，我這次也沒有翻車。」

「比起這個更加恐怖的是你居然從來都沒有過心理負擔……我聽說控制中心負責你的上個世界的復盤調度的那個小姑娘有點同情維德。」

「她同情他幹什麼，我對他很好啦。」路希安托著下巴，打了個哈欠，帶著一點厭倦的不滿道，「我還給他留了一件皇帝的袍子呢，很漂亮的。就掛在他小時候住的那個破屋子裡，哪天他回去了，就能看見了。而且我還留了具屍體給他，他想鞭/屍剁碎了喂野狗都隨他的便。」

系統：……

路希安：「雖然鞭/屍比不上鞭活人，也足夠讓他發泄怒氣了。」

系統終於吐槽不能了：「……你好像是有點沒心沒肺哦。」

「連人都不是的系統就不要吐槽我了。」路希安說，「好吧，其實有時候我也挺同情他們的……」

「聲音里完全聽不出你的同情……」

「可碰上了我，只能說他們運氣不好咯。而且也不影響他們再走上人生巔峰嘛，我只是噹噹他們人生中的絆腳石，在磨鍊他們的同時收取點利息……」

「什麼人生中的絆腳石啊！你也太輕描淡寫了，你分明是他們人生中的泥石流！！」系統大聲吐槽。

它的吐槽當然是沒有用的，路希安的良心一點都不會痛，而是繼續閉上眼裝睡。

聽著不遠處溫泉咕嚕嚕的聲音，他的心情又漸漸鬆快起來。

沙灘、懸崖、海洋、星空、雪山……唔……他想了半天，雖然覺得這些景色沒什麼好看的，不過倒是可以試一試。不過閑了這麼久，他倒是有點懷念在任務世界里作天作地的日子了。

所以在旅行結束后，再申請一個額外的任務世界，去禍害下一個受害者，用他們的憤怒來洗滌心靈也是美滋滋！

下一個受害者……嗯，選個什麼世界好呢？

路希安懷著這樣的期待睡著了。

然而他垂下眼時，卻感覺自己的眼皮特別重。那不像是沉入睡眠的感覺，倒像是……

身體漸漸沉入泥沼。

識海里傳來了系統驚恐的尖叫聲，可路希安卻什麼也聽不見了。

有無數的符文裹住了他的身體，頃刻間便席捲了整個庭院，拽著他向著深淵滑去。

……

首先傳來的，是柔軟的觸覺。

他好像正躺在柔軟的床榻上，又或者是許多軟墊里。

他在半夢半醒間伸手，想要拿一杯水。

手抓了一個空。

而他的腳踝處隨著他身體的動作，發出了金屬的碰撞聲。

「……系統。」他迷迷糊糊地開口。

無人回答。

頭有些疼，像是進入每個世界時剛與角色融合的那種生硬感。路希安左手支撐著讓自己坐起來，揉著眼睛。

一切終於映入了他的眼底。

這個地方……

無論怎麼看，都不可能是他睡著前所在的酒店。

這是一個西式房間，哥特式的裝潢風格，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他如今則坐在其中的一張床榻上。從他的位置看過去，可以看見遮擋住了窗戶的厚厚窗帘。因著窗帘的遮擋，室內很昏暗，不知晝夜。

值得注意的是，許多靠牆的立柱、乃至天花板上，都遍布著大量作用不明的詭異符文。

他穿著一條長及膝蓋的、絲綢製成的睡袍，長而直的兩條腿於是便裸露在空氣中。帶著輕微弧度的髮絲落在他的身側，他伸手去抓，發現那是一頭如雪的、在暗裡微微發出銀色弧光的長發。

這裡是哪個世界？他如今又變成了什麼人？他不是還在度假嗎？可無論他怎麼呼喚系統，系統都沒有給予他回答。

他意識到就好像是風箏斷了線似的，他和系統之間的連接，被切割開了。

所有的觀察與反應，都帶著迷迷瞪瞪的遲鈍感。路希安想從床上下來，隨著他的動作，他感覺到了一樣東西。

他低頭去看。

他的腳踝細而長，而在那骨節之上，正卡著一個鎖鏈模樣的腳環。

腳環上也鐫刻著大量讓人難以分辨的、細細密密的咒文。

這是什麼東西？

他從床上下來時，小腿有些承不住力，像是很久不曾行走過一般。所幸下面便是軟墊與柔軟的地毯，他踏在地毯里，一步步地向著窗戶走去。

窗戶旁有鏡子。

他轉頭。

他看見了被映照出來的自己的臉。

那一刻……

無數的驚懼與困惑湧上了路希安的心頭。他死死盯著鏡子里的青年，青年也死死盯著他。

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這張臉，因為……

那是他自己的臉！

或者，用個更加準確的說法，這是他上一世在西幻世界中經過微調的臉，與身體。

鏡子里青年的五官與面容都是那樣熟悉。清雋的眉眼，柔美的唇，總是微微帶著笑般的神情。然而比起他離開時，這張臉又有了些變化。和從前相比，他如今的氣質里多了幾分帶著易碎感的妖異。

然而更讓人心驚的是，鏡子里他那滿頭的白髮，尖尖的耳朵，那雙血紅色的雙眼，與……

位於額頭上的，妖異的血色魔紋。

那魔紋像是一朵盛開的沙華。

他的頭上尚未長出彰顯著完全轉化成純正的魅魔的角來，可路希安比誰都明白。

那都是血脈已然被開發覺醒后的魅魔，才會擁有的特徵！

他檢查他的后腰與小腹，發現那裡同樣有著屬於魅魔的魔紋。

路希安打了個激靈，他突然意識到。

他好像又回到了被自己禍害過的上一個世界里。

不僅如此，他還回到了自己早應死亡的身體里。除此之外，這具身體的魅魔血統還詭異地……覺醒了。

儘管在他死亡時，他還是壓制住了魅魔血脈的純正人類。

而他的身體里如今空空蕩蕩。無論是身為人族所擁有的法術，還是身為魅魔應該擁有的魔力，一樣都沒有。

『系統？系統？』他用手撐著牆壁，再次試圖用識海去連接它，『到底怎麼回事，我怎麼會回到……』

系統沒有任何回應。

強烈的不安感越來越濃烈了，幾乎要攫住他的心臟。他將窗帘拉開一條縫隙，小心地往外看。

所有的窗戶都被鎖住，一個窗戶打開了一點透氣的縫隙。

窗外正是清晨，大片大片的城堡，沐浴在初升的晨光中。

多美的場景。

可那一刻，路希安沉默了。

他回到了那張床榻上，試圖讓自己冷靜一下。

那是人族的城堡。也是這個世界的主角在征伐世界開始的，第一個根據地。根據地守衛森嚴，未經允許，就連一隻鳥都飛不出去。

而那個主角正是。

維德。

而他，現在，好像正被關在他的城堡里的某個高塔之中。法力喪失，魔力喪失，還被變成了一隻尚未轉化完全的魅魔。

還沒系統。

他不知道是為何而回到了這個世界里。

路希安：……

他、完、了。

路希安的腦海里有十萬個為什麼。

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為什麼這裡是維德的城堡，為什麼他會血脈覺醒，為什麼他的身體沒有腐爛反而好像還活著，為什麼……

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為什麼我又回來了？？」

路希安趴在床上失去夢想，成為了只知道不斷嘗試聯繫系統的絕望機器人。

他要趕在事情變得更糟之前……好吧，總之，得做點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直到……

他的腦後傳來一陣劇痛。

有人抓住了他的頭髮。

他沒忍住發出了吃痛的一聲。然後，他就聽見了一個陰冷的聲音。

「今天這麼早就醒來了？小騙子？」

那個人從他的背後伸過手來，不輕不重地揉了一把他的下巴。

路希安：……

他全身的寒毛都要炸起來了。

那個聲音，是維德的聲音。

他被扳著下巴回過頭來，對上一雙微微閃耀著金色的，血紅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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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的快樂也回來了（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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