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等到了
永樂二十年的冬天,來得比往年都要早,中秋剛過就已經見了寒意,九月末,第一場初雪便席捲了錦東大地,比之當年百年一遇的寒潮也沒差多少了,不過如今的錦東已然無需為這次早來的冬季而慌亂了,閭州的天文台早早就給出了預警,總督府根據此預警快速給出了應對方案,錦東原三州以及遠東地區的新六州各級官府快速行動,在第一場初雪到來之前,便已經做好了一切迎接寒冬的準備。從永樂九年至今,已然過去了十一年了,而十一年間,錦東由原先的三州擴展為了如今下屬九州,將蠻族的百年駐地成功演化為了錦東的疆域,所走的路不可為不艱難,甚至比當初殲滅大戰更加的艱難。
人口遷徙、土地治理、作物種植、官員調配、商貿發展……每一件都是事關錦東生死存亡的大事,而每一件事裡面又有無數的小卻至關重要的事情……走錯一步都能萬劫不復,但也是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讓這些年來錦東上上下下軍民官府都憋足了勁頭往所憧憬的未來奔去,哪怕是往常最為勾心鬥角的官場,都一片清流景象,可以說,整個錦東在這十一年間,都煥發出了欣欣向榮的活力。
而能有這番景象,離不開所有錦東人的努力,更離不開掌權者的殫精竭慮。
這十一年間,隨著燕王府退居幕後,總督府逐漸成了整個錦東的政權中樞,可謂是一家獨大,這讓那些曾揚言燕王府和總督府遲早要有一斗的人傻眼了,誰也沒想到,燕王居然願意放權,甚至願意退居幕後,畢竟,按理說來,就算要退,也該是總督府退才是。
起初更有不懷好意著尤其是京城的朝堂,都認為燕王失去了身為男人的尊嚴,絕不會放棄權力,甚至會大肆斂權,猜忌暴戾,歷史上那些禍亂朝綱的閹人不也是這種心態嗎?更何況還是堂堂燕王!錦東遲早自己玩完,根本就沒有什麼未來可言。
然而,事實卻讓狠狠地打了他們臉。
燕王自爆醜聞之後,沒有暴戾也沒有猜忌多疑,坦坦蕩蕩地繼續為錦東百姓謀福,哪怕沒有出面,但總督府沒少宣稱那些惠民的政策都出自燕王之手,遠東六州的治理更是燕王日夜苦心孤詣的成果,哪怕燕王不再出席總督府的議事,甚至甚少出現在人前,但燕王始終是錦東的天,是錦東官員百姓心中屹立不倒的支柱。
而也因為燕王近乎卑微的退讓,不計名聲榮耀在背後為百姓謀福,讓大家生出了憐憫之心,尤其是閭州的百姓,覺得世上再無像燕王殿下這般可憐可敬的人了,時不時的便有百姓送東西至燕王府,還怕燕王府不收,瞧瞧丟下東西就走,更有小姑娘不懼守活寡,願意陪伴燕王左右,每一年燕王府招收丫鬟,前往應徵者從燕王府排到城門口都排不完,而每當過年前,更是燕王府門前最熱鬧的時候了。
來磕頭的磕頭、送禮的、想要追隨燕王的、甘願守活寡表明心跡的……還都是百姓們自發的行為,再加上官場上的,簡直就是比初一十五的大廟會還要熱鬧,越是臨近年關,便越是熱鬧,而這也是燕王府一年當中不會拒絕大家示好的日子。
哪怕是今年的冬天寒潮兇猛,也沒凍走大家的熱情,越是臨近年節,燕王府門前便越是熱鬧,都成了燕王府一年一度的盛世了。
王府上下除了要忙碌外邊的祝賀,還得忙活著除夕晚宴,這也是燕王府一年中唯一一次對外宴請,也是唯一一次大家可以近距離地親近到燕王的機會,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留下來的傳統了,燕王府平日閉門謝客,唯一能讓燕王見的十根手指都數不來,唯一的一次對外開放,便是除夕了,燕王在這一日,會與民同樂。
所以,除卻了軍中武將以及各州官員之外,還有尋常的百姓,宴席之大也便可想而知了,雖說這除夕宴已經辦了好些年,也算是積累出了經驗,但每一年燕王府上下也還是慎之又慎,畢竟這是燕王府一年唯一一次顯露於世人面前,若有一絲失禮,折損的便是燕王府的顏面和權威!
這一年,也不例外。
一切原本都進展的很順利,府里府外雖然都忙活個不停,但也都有條不紊喜氣洋洋,可就在過小年這一日,這份喜氣被破壞了。
有一個青年人架著一輛車而來,車上的貨物堆的老高了,起初大家也沒多想,以為是那一位不知道規矩的地主老財主之類的也來給燕王送新年賀禮,為什麼說他不知規矩?因為燕王府不收貴重禮物,多了也不收,這人拉了一車過來,結果一定是被拒絕的了,當即便有好心的提點了那青年人,可青年人卻沒當回事,依舊上前送了禮。
只見這青年人駕著車徑自地到了門口,將其他人都給強行擠開了,然後好生無禮地向燕王府的人說,他是奉主人的命令,前來給燕王送新年賀禮,說完,轉身揚手就將那覆蓋車上物品的油布掀開了,露出了扯上的「禮物」!
眾人驚呆了。
連燕王府的人也都驚呆了。
車上載著的竟然是一具棺木!
燕王府在錦東的地位神聖不可侵犯,甚至比皇宮在京城的地位還要高,是百姓們朝聖之地,別說送什麼不吉利的東西了,便是不好的不誠心的都不會拿來,更別說還是在這樣大的日子,送來了這樣的東西!
大家驚的連憤怒都來不及生出來了。
現場鴉雀無聲了好半晌,才有人回過神來,當即便發怒了,而有了第一個便有第二個第三個……很快,那青年人便成了眾矢之的,若非燕王府的人冷靜地控制了場面,或許他就要被群毆致死了。
崔懷得知消息第一時間趕到了燕王府,此時那青年已經被關押起來了,至於棺木,燕王府的人已經檢查過了,就是空棺木一副,原本是要直接燒了的,可那青年卻說若是棺木毀了,燕王便第一個不會饒了他們,哪怕這話很荒謬,可處於謹慎起見,棺木被留下來了,「你主子到底是何人?」
雖說這十幾年來錦東與朝廷之間的封鎖鬆動了許多,兩邊的往來雖然沒有放在檯面上,但也算是公開的秘密,朝廷不追究,錦東也樂見,也便就這麼糊弄過去了,但是,哪怕是朝廷那邊的人,也絕不敢公然送燕王府送棺木!
而錦東之內,就跟無可能了!
青年人卻沒再多說一個字了,甚至在動了刑的情況下也沒有再吐露一個字,這更讓崔懷擔憂了。
「大人,可要稟報殿下?」管家也覺得此事不簡單,「這人說棺木對殿下很重要……」起先覺得這的確是滑稽,可如今他也不敢說了。
崔懷沉思半晌,「我去見殿下。」
管家這才鬆了口氣。
崔懷直接去了王府的書房求見,在書房外的會客廳等候了半個時候,才見到燕王姍姍來遲,看著那滿臉絡腮鬍子的男人,心又沉重了幾分,男子而立之年後續須的不少,但卻沒幾個會蓄成他這樣的,乍看上去便像土匪似得,如今的燕王哪裡還有當年那俊美的連女子都自愧不如的模樣?十六年了,整整十六年了,他沒有拋棄錦東,甚至為錦東嘔心瀝血,也沒有崩潰,日子一日一日地踏踏實實地過,甚至都沒有再提及那個女人!有時候他都以為那女人已經死了,畢竟十六年了,若要醒來怎麼也該醒了,還沒醒來,便是死了!可看著他依舊深居簡出,依舊強撐著過日子,他便知道沒有!「下官見過殿下。」
哪怕只有兩個人,哪怕已經大權在握成了錦東政界第一號人物,崔懷依然恪守禮節,甚至總督府的權勢越大,便越是恪守,不給外人任何一絲總督府會反燕王府的猜測。
殷承祉頷首入座,「可是御冬一事出問題了?」
「並未。」崔懷應道,「托殿下的福,各地官府的御動措施都頗有成效,至今為止尚未有凍死的情況上報。」
殷承祉點頭,「雖說沒凍死情況上報是好事,但也要防止下邊的人瞞報。」
「下官已經派了人下去微服督查了。」崔懷說道,「年前下官也會親自出去巡視一趟,請殿下放心。」
「那你來找我是為了何事?」殷承祉再問。
崔懷將事情說了一遍,「下官一得知消息便立即趕來,雖說王府管家將事情處理還算妥當,但下官以為此事還是得稟報殿下。」
「棺木?」殷承祉滿是鬍子的臉看不出神色,但一雙原本平和的眼瞳卻是瞬間陰鷙了下來。
崔懷心中一凜,「殿下莫急,此事下官必定……」
殷承祉起身往外走。
崔懷也沒阻攔,起身跟了出去,他比誰都清楚燕王有多重視每年的除夕,如今被人如此蓄意搗亂,豈能忍?更何況……燕王如今怕是最不能聽不能見的便是任何與死有關的事物了,而且還是特意送到他面前的!
殷承祉在刑房中見到了那青年男人,也沒有詢問,直接拔出了旁邊護衛的刀便砍了過去。
「我家主子問燕王,這十幾年的血喝的可痛快?」一直緘默不語的青年男人突然間開口了。
殷承祉的刀在他的脖子前停下了,眼瞳猛然瞪大。
而下一刻,青年男人卻忽然滿臉痛哭,很快,嘴角便滲出了黑血,頭一歪,死了。
殷承祉上前用力掐著他的嘴,可已經來不及了。
「他服毒!」崔懷也是大驚。
旁邊的護衛欲上前保護燕王。
「滾開!」殷承祉揮手怒斥道,掐著那男的嘴,可別說掐不開了,便是掐開了也晚了,人已經死了,死了!
那麼多年了!
那個人消失了那麼多年了!
如今終於又出現了!
又出現了!
「崔懷,給我查!給我把他找出來!」
崔懷尚且不清楚他所指的人是誰,但必定是這死人的主人也就是這送棺木的人,「是!」棺木不可能憑空出現的,那棺木無論除木材還是做工都很不錯,就更是有跡可循了!可這人送棺木來是什麼意思?
忽然,他的心猛然一顫。
今時今日能夠讓燕王如此緊張失控的除了和那位有關之外,便再無其他事情了!
棺木,棺木!
是不是說那人就要……
十六年了,殿下撐了十六年了,難道終究還是要……
他不敢再去想了,只想著儘快把這人揪出來!
燕王府因為棺木一事,好不容易才有的幾分喜慶氣氛一下子散光了,又是恢復了平日的冷冷清清。
燕王殿下心情很不好。
非常非常的不好。
管家對所有人耳提面命好好當差,絕不能再惹殿下生氣,大家連走路都不敢用力,喘氣都不敢大聲了。
「歐陽親衛長。」管家已經在門房等了許久了,「您終於回來了。」
「人呢?」歐陽三沉著一張臉,十幾年的歲月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明顯的痕迹,風霜爬上了鬢髮,也鑄就了那一身鐵血的氣勢。
管家連忙將事情都說了,「殿下已經下令總督大人徹查了,十五大人在檢驗那人的屍體和棺木……」
「殿下呢?」歐陽三又問道。
「殿下在書房。」管家忙道:「殿下下令誰都不許打擾。」
歐陽三吸了口冷氣,他不應該這時候離開的,明知道每年這段時間都是燕王府閑雜人等最多的時候,可偏偏還是……他又吸了口氣,大步往刑房走去,一見到十五便當即問:「可找到線索了?」
兩人多年兄弟,自然也不需客套了,「毒藏在假牙里,咬破便見血封喉。」
「什麼毒?」
「不是什麼特別的毒。」十五說道,「尋常的鶴頂紅而已,身上也沒有別的線索。」
「那棺木呢?」
「也沒有。」十五說道,看著他神色又嚴肅了幾分,「那人在死之前向殿下說了一句話。」頓了頓,才將話複述了出來。
歐陽三臉色大變。
「是不是很熟悉?」十五苦笑。
歐陽三冷笑:「藏頭露尾這麼些年,現在倒是敢冒頭了!他以為燕王府還是十幾年前腹背受敵的時候嗎?!」
「歐陽,若是那人再次出現的話……」
「我絕不會讓他傷害殿下!」歐陽三沒等他說完便道,「你也不要被他給嚇到了,若他真的那般可怕無法對付,當年又怎麼會放棄?又怎麼會這麼些年都不冒頭?這些年費了多少的人力物力都沒能找到他,可見藏匿的多深!」真正有本事的人,豈會藏的這般死?
十五聽了也覺得有些道理,但……他嘆了口氣,「希望如此吧。」其實他最擔心的還不是這個,而是……
「夫人最近的狀況可有變化?」歐陽三也看出了他的擔憂,這也是他最大的擔憂,十六年了,哪怕再異於常人,不吃不喝昏睡十六年……「那人不可能無端端送副棺木來的!」
「殿下這些年一直在鑽研醫術。」十五說道,「雖不能說成就有多大,但也算是小有所成,若夫人真有什麼變化的話,他應該會發現,可這些日子你也看到殿下的情況了,與平日並無不同。」
歐陽三鬆了口氣,「沒變化就好。」
「還是得儘快將人找出來。」十五說道,「這事你得親自辦,殿下當時應當也是急壞了才讓崔總督去辦的,雖說這些年崔總督對殿下也是忠心耿耿,但事關夫人,不宜太多人知道。」
「我知道了。」歐陽三點頭,「我這就去安排。」
風風火火的來,又風風火火地走。
十五又嘆了口氣,希望他一切都是他多慮了,十六年了,殿下等了十六年,守了十六年,也撐了十六年,怎麼也不該最終還是得面對死別。
夫人,你可知道這些?
你若知道,便早些醒來吧。
……
燕王府和總督府同時出手,在錦東的土地上,還是在閭州城,哪裡還有他們找不出的人,查不清的事情?
人,很快就找到了。
「來的還挺快的!」連辛光明正大地坐在閭州城最大最好的酒樓包廂裡面,等候著他們找上門,「不過來的也正好,把帳結了吧。」
崔懷親自帶人來的,見了連辛,眉頭皺了起來,「你……」
「來人,去結賬。」歐陽三卻截斷了他的話,吩咐了人去結賬之後,便盯著連辛,渾身的戒備像眼前之人是多麼兇狠的惡人似得,連對崔懷的禮數都顧不上了,要知道這些年不但總督府人前人後敬著燕王府,燕王府對總督府也是客客氣氣的。
崔懷也不是小年輕了,自然不會因為這些小事而生氣,也看出了這事不簡單,當然也感覺到了歐陽三並不願意他繼續插手,「既然人找到了,便交給歐陽親衛了。」
「多謝崔大人。」歐陽三領了他這個人情。
崔懷將手下的人留下來給歐陽三用,便離開了。
歐陽三也沒動手,殿下的命令是將人找到然後帶到他面前,「帳已結了,我們殿下也已在府中恭候多時,公子,請吧。」
十幾年過去了,眼前的男人和當年並沒有變化,哪怕駐顏有術也不可能到這個地步,所以,他的確是與夫人一樣!而他的到來,於夫人而言,是好事還是壞事?
殿下之所以要找他,便是想借他的手將夫人救醒吧?
他們既然是同類,便該知如何救才是!
連辛沒拒絕,笑容和煦地跟著他們走,像是就是在等著他們來請似得,到了燕王府,見到了殷承祉,也像是到了自己家似得,隨意的沒有半點的不自在,「這才多少年,你就老成了這副模樣了?怎麼?你們多的血還不夠你用?」
殷承祉沒回答他的話,只是死死地盯著他。
歐陽三在旁戒備著。
「難怪派人找了我這麼些年了。」連辛坐了下來,手指敲著桌面,「還不快上茶點?你們燕王府連這點待客之道都不懂?」
殷承祉終於有了反應,「來人,上茶點。」
歐陽三喚來了人,很快,連辛想要的都有了,甚至比他想要的還要多還要好。
「你退下。」殷承祉對他說道。
「殿下……」
「退下!」殷承祉低喝,威壓瘮人。
歐陽三隻得退下。
連辛卻在一旁悠閑地吃著茶點,「幾年沒見,這氣勢倒是能嚇唬人了。」
殷承祉又盯著他,沒回他的話。
連辛也不在意似得,繼續吃,吃吃喝喝,像是專門來討這口吃喝似得,悠閑自在又耐心十足。
最終撐不住的自然是殷承祉了,「你為何而來!」
「給你送棺材。」連辛又道。
殷承祉雙手背在身後,握成了拳頭,「你留著自己用吧!」
「雖說我不老不死,但也並非殭屍,這麼好的棺材給我就浪費了。」連辛擦擦手掌,「你倒是合適。」
殷承祉大步上前。
「十六年了,你還能有多少個十六年?」連辛笑道,「看在你幫我照看了她十六年,這副棺木便算是……」
殷承祉出手將人揪起,像是早已忘了當年他的詭異,只把他當尋常人了,「你真以為我殺不了你?」
「那你殺啊?」連辛笑道,張狂的很。
殷承祉雙目欲裂。
連辛又笑道:「你不敢。」他抬手,輕而易舉便將殷承祉推開了,繼續笑道:「費盡心思找我,是想讓我將人弄醒嗎?」
「你可以嗎?!」殷承祉低吼道,雙眸深處是死死抓著最後一線希望的瘋狂。
連辛坐了下來,大爺似得翹著腿,「知道當初我為何把人留下嗎?」沒等回答便又道:「因為把馮殃留下來看到的好戲會比把她帶走要精彩多了!雖然你沒把她當長生不老藥用讓我很不爽,不過,看著這些年你這小娃娃發瘋發狂的樣子,也是挺賞心悅目的,將來等馮殃醒來,我與她也應該算是有了共同話題了,只是不知道那時候,你還是不是她拼了命也想要護著的崽子了!」
「她能醒的!」殷承祉喝道。
「是。」連辛頷首,「只要我們沒有死,就能醒,只是你可能等不到了。」
「你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還能等多少個十六年?」連辛笑道,「第一個十六年你能等,第二個也能等,第三個呢?第四個第五個……燕王殿下,哪怕你能長命百歲,也沒幾個十六年。」
「你是說……」
「她傷的太重了。」連辛繼續說道,「十六年都醒不來,便是說短時間內醒不來。」隨後又道,「哦,所謂的短時間對於我們來說,便是你們的一輩子了!」
一輩子!
一輩子……
殷承祉僵著身軀定在了遠處,雙眸顫抖,半晌之後,才咬牙道:「所以,她還是會醒的是嗎?她還是會活過來的!」
「是啊。」連辛翹著二郎腿,「可惜你看不到了。」
「那就好……就好……」殷承祉沒有如他所願一般發瘋發狂或者傷心欲絕的想死,而是笑了,如釋重負地笑了,「你送棺材來不是因為她……她還是會醒的,她還是會醒的……」
連辛的笑容消失了。
「呵呵……」殷承祉越笑越開心了,是真正的開心,「她會醒……會醒……」
「可你看不到了!」連辛冷聲道。
殷承祉看向他,「那又如何?只要她能醒就好!她能活過來就好!」他看不看的到有什麼重要的?就算他看不到她醒來,就算他再也收不到她送的壓歲錢了,那又如何?他只是希望她能醒來希望她能活下去!他守著她等著她又不是為了讓她接受自己,反正原本她便不會接受自己的大逆不道的,那一年的除夕,他對她做的事情她本就不會原諒,若不是後來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若不是他就要死了,或許她早就不要他了!所以,反正結果都一樣,他等不等的到又有什麼關係了?!「我也不想他看到我現在這樣子……都成什麼樣子了?我還那麼沒用……我連小球都沒能找回來……我才不要讓她嫌棄我沒用呢……」
對!對!
就是這樣的!
他本來就不奢求那麼多,他只是想要她活過來,他只是不想讓她為了他死而已!
只要她能活,就算讓他現在就死又有什麼不可的?!
對!
殷承祉,就是這樣!
就該這樣!
不要貪心!不要……
原本就是因為他貪心,才會發生這麼多事情的!
殷承祉,你不要貪心,絕對不要再貪心了!
「多謝!還有,你給的棺木我會留著,將來自己用!」他笑著對連辛說道,真心實意,「我一定會用的……」
他笑著繼續說,有些語無倫次,亂七八糟,或許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是單純地要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你守了她十六年,為了守著她連天下都不要了,連自己不能人道不是男人都敢認,就不想看著她醒來?」連辛一字一字地質問。
殷承祉看著他。
連辛站起身來,顯然眼前的結果並不是他想要的,也絕對稱不上讓他覺得精彩的好戲,「燕王殿下就真的只是一心一意地孝順恩師?除了這師徒之情,便再也沒有……」
「有!」殷承祉忽然也冷靜下來似得。
連辛抬腳踹了出去。
殷承祉沒有防備也沒有抵抗,硬生生地接了。
「誰給你膽子!」連辛衝上前將人拽起,殺氣騰騰,比之先前的殷承祉有過而無不及,「你算什麼東西竟然覬覦她?!」
殷承祉腦子一片空白,嘴裡說的只是本能罷了,有些情感在漫長的時間當中早已經融入了骨血當中,以本能反應的形式宣洩了出來,「我是不是東西!師父待我恩重如山,我卻大逆不道有悖人倫,我喪心病狂不是東西!可我就是喜歡她!我就是愛她!我就是愛她怎麼樣了?!」他奮起反抗,十分不惜他此刻的興師問罪,他憑什麼興師問罪?!有什麼資格質問他?全天下只有師父一個人有資格問他的罪!「你又算什麼東西?」他一拳揍了過去,雖然很感激他給了他安心的答案,可也絕不容忍他的覬覦!
他也喜歡師父對不對?
所以這些年一直纏著她!
什麼同族情誼,什麼都是一樣的人,全都不過是他齷齪心思的借口罷了!
「在我師父的心裡,你又算什麼東西?我尚且能讓師父清理門戶,而你,你不過是她最不願意見到的骯髒罷了!」
「你找死——」
「你殺了我啊!」殷承祉大笑道,「反正我也等不到師父醒來了,你殺了我,正好讓師父醒來之後一直記得我!只要你活著一日,我師父便會記得我一日!」是啊!他怎麼就想不到?!哪怕他能等到師父醒來的那一日,可以後呢?他能陪她多久?能讓她記多久?圓球說過她養過很多娃娃的,能養他,便能養其他,往後也還是會養別的!她不老不死,會長長久久地活下去,直到他化為灰煙,她也還是會好好活在這世上!那麼漫長的歲月,那麼多有趣的娃娃,她能記得他多久?!可若是這人殺了他就不一樣了,他也不會死,也會一直纏著她,往後長長久久的歲月,師父都始終會記得有他殷承祉這個人!「你殺了我!你殺了我——」
連辛知道他不是再發瘋,他是說真的,這該死的——
「殿下!」歐陽三沖了進來。
連辛一腳將殷承祉踹開。
「殿下——」歐陽三衝上前。
連辛覺得自己來錯了,他怎麼就忘了這小畜生是馮殃養出來的,她養出來的小畜生怎麼可能會讓他如願以償地看好戲?!
馮殃——
「你殺了我啊——」殷承祉繼續往他撲過去。
歐陽三心神巨震,也顧不上對連辛動手了,連忙攔住殷承祉,「殿下,你冷靜點!殿下……」
連辛狠狠地甩了衣袖好幾下,「想讓她永遠記住呢?你做夢吧!她會忘了你,像忘了我一樣忘了你!」
「你殺了我——」殷承祉繼續瘋狂往前撲。
歐陽三使勁抱他。
連辛黑沉著一張臉怒極而去。
殷承祉更瘋了。
歐陽三無法,只得抬手一記手刀將他打暈,「來人!來人——」
燕王府因為他這麼一喊,頓時人仰馬翻的,等一切結束之後,歐陽三有閑暇功夫估計連辛的時候,人已經消失了,再派人去找,卻也找不到了。
十五心驚膽戰地守著殷承祉,生怕歐陽三所說的瘋癲之狀在他醒來之後會繼續,雖然當時沒在現場,但單憑歐陽三講述便夠心驚的了,他擔心那個男人對殿下用了什麼妖術,當初為了讓張將軍清醒便耗盡了他的心血,而哪怕成功將人喚醒了,張將軍人也還是廢了,若是殿下……那男人顯然比安氏妖后更厲害,若是他真的對殿下用了妖術,他未必有這個能力解的了!
好在,殷承祉醒來之後,除了有些恍惚之外,並沒有被控制或者失去魂魄般的跡象,也沒有再瘋癲了。
「殿下?」
殷承祉閉上了眼,「退下吧。」
「殿下……」十五還是不放心。
「本王想一個人待著!」殷承祉聲音沉了下來。
十五隻好聽令。
棺木的風波,在燕王下令將那青年的屍體和棺木一起燒了之後,便了結了,燕王府恢復了原狀,繼續忙忙碌碌紅紅火火地迎接除夕晚宴的到來,而王府門前,還是繼續熱熱鬧鬧,一切都好像沒發生過似得。
崔懷卻覺得事情並沒有就這麼過去了,哪怕面見燕王之時他沒有異樣,可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勁,而且很是擔憂,然而,燕王不願追究,歐陽三暗示過不能過問之後,他也只能將心裡的擔憂按下。
哪怕真的要出事了,也只能見招拆招了。
這麼些年風風雨雨都過來了,如今也應當能過去!
能過去的!
很快,除夕便來了。
這一天,燕王府大門敞開,任何百姓只要經過一番查驗都能進來向燕王拜年,求燕王一副親筆些的對聯,當然,為了防止人太多王府裝不下燕王殿下寫不過來,入內的百姓都限定人數限定時間,總的來說就是先到先得,簡直就像是廟會上頭柱香似得,至於參加晚宴的,一般都是經過嚴格篩選,卻發出請柬,這些人都會在下午入王府,和上午人流錯開。
可以說,這一日對燕王府的防衛是重大考驗,尤其是發生了連辛一事,歐陽三更是不敢有絲毫的鬆懈了。
上午的拜見,順順利利結束了,燕王很是溫和地接待了每一個百姓,任誰都看不出就在不久之前,他還發狂地讓人殺自己。
中午用膳的時候也是很正常,還心情很好地給了府里每個人一個大紅包,下午也是待在前廳繼續揮毫為晚上參加晚宴的賓客寫福字,以備晚宴之時賜福。
晚宴之上,燕王和往年一樣,賜福敬酒,與眾人一併欣賞了煙火,興緻頗高喝了不少,怎麼看都怎麼正常。
「殿下不能再喝了。」崔懷悄然找了歐陽三。
歐陽三頷首,在其他人眼裡,燕王殿下今日很高興沒有任何的不正常,在他們眼裡,也是很正常,除了後來喝的有點多了之外,不過這也是別人敬他的,而這也是今年和往年唯一的不同,往年燕王雖然也出席晚宴,該有的流程也都做足了,但卻在流程結束之後便離開了,不會像今年這般與賓客們喝酒。
這麼些年下來,大家也都習慣了,所以今年燕王不走繼續和大家吃喝慶賀,簡直是受寵若驚,接下來,自然是更加努力地敬酒,絕不辜負燕王殿下的恩典,務必要讓殿下盡興了才好。
一來二去的,都還沒到子時,燕王便喝的站不穩了。
在崔懷的幫助下,歐陽三順利將燕王帶離宴席了。
十五早就得到消息在外邊等著了,「殿下……」
只是這時候殷承祉忽然間清醒過來了,像是根本就沒喝醉過似得,伸手推開了他們,「我沒事。」然後自己往前走。
「殿下……」
「退下吧。」殷承祉沒回頭,雖然腳步還有些虛浮,但聲音聽起來是清醒的。
兩人雖擔心,但也不敢違逆主子的命令。
殷承祉一直往前走,這樣的路哪怕是閉著眼他都能走下去,每一年,都是這樣走的,只是今年他走的有些慢也走的有些晚了。
進了書房所在的院子,他也沒立即入屋,而是找了一隻鐵鍬,走到了院子邊的梨花樹下,埋頭挖著地,一下一下地挖著,偶爾的酒嗝以及不甚穩的動作,都顯示出他此時並不是很清醒,但即便如此,還是順利將地裡面的東西挖出來了。
那是好幾罈子的酒。
他一壇一壇地挖出來,小心翼翼地清理上面的泥土。
十年陳釀。
十年前他親手埋下去的。
那一年他才學會了釀酒,親手釀了在除夕之夜埋了下去,他告訴她等十年之後再挖出來讓她給他好好點評一下,為什麼要十年?除了好酒需要時間釀造,更有自己的小心思,他還是怕她醒來之後惱火他大逆不道不要他的,所以和她定了這個十年的約定,她總得繼續待在燕王府好些年吧?那麼多年,他也總能找到法子求得她的原諒的,他完全沒有想過她還會昏睡那麼多年,他原以為六年的時間已經夠長了,再怎麼重的傷六年都能恢復的,當年在西北他差一點死了,也不過是養了那麼半年,她是他師父啊,怎麼會比他差太多?六年已經夠了,夠了的!
可是——
殷承祉挑出了一壇,捧在懷裡走進了書房中,自從那男人出現之後他便再也沒有進過這裡了,他打開了密室,走過了迂迴的甬道,如同每一年的除夕一樣,走到了她的身邊,「師父,又除夕了,徒兒來陪你守歲了……」
他坐在了她的身邊,背靠著白玉床,低頭將懷裡的酒罈封口揭開,醇厚的酒香味很快散發了出來,「真香……雖然比不上老師傅釀造的,不過第一次能做出這樣的成品,已經算是很不錯了吧?」他捧起了酒罈送到了嘴邊,烈度適中的酒進入了口腔,「咳咳……」他嗆咳了出聲,喝的太猛太急了,「該拿酒壺來的……」一邊嘟囔,還是一邊直接用酒罈往嘴裡灌,習慣了之後,也便好多了,「師父,我好幾天沒來看你,你別生氣啊……」
他轉過身半爬起來,趴在了白玉床邊,近距離地看著她的臉,「那個男人居然自己找來了……他還送了我一副棺材……呵呵……當時我還以為……還好,他說是給我送的……他說他是來看我好戲的,而當年沒把你帶走也是這個目的,不管我是用你的血,還是一直守著你醒來,於他而言都是好戲!」抬起了酒罈又喝了一大口,滿臉的鬍鬚已經被酒給弄濕了,邋裡邋遢地貼在臉上,「他這次來是專程來告訴我,我等不到你醒來了,哪怕我活個長命百歲,我也等不到你醒來……等不到……等不到你醒來——」
他又猛然灌了一口酒,太猛太急了,酒水都濺到了她的臉上,他連忙伸手去擦,小心翼翼的,擦著擦著便又停下來了,她還是睡著,好好睡著,一直睡著,明明活生生的一個人,可卻始終這麼睡著,好像無論他做什麼無論他多努力,她都視若無睹,都完全不在乎一般,她——
他又灌酒,只是灌到了一半忽然又停下來,僵了數息,猛然抬手砸了酒罈,嘭——巨大的聲響在密室中顯得更加的響亮,酒香充斥了空氣中,濃郁的讓人窒息,他雙手握在了她的肩膀上,熏紅了的眼眶滿是憤怒和不甘,「十六年了!師父,十六年了!你到底還要睡多久?!你到底還要睡多久?!」
他屈服了,他沒有自己所想的那般堅強那般的無私!
他不想只是這樣守著她,他想看到她醒來,他要看到她醒來,他想聽她說話,哪怕是罵他,他還想正式地向她表明心跡,像世間每一對痴男怨女一般,他想要和她長相廝守,永遠在一起,他甚至想要在他生命盡頭,將她一起帶走!
「你醒來!你給我醒來!十六年了!十六年了——」
十六年了,終究還是撐不住了。
終究還是瘋癲了。
連辛的出現,便是一劑猛葯,將他岌岌可危的理智徹底地摧毀了,他為何不敢來這裡,為何見過了連辛之後便不敢再來見她?
因為他怕,他怕自己撐不住,怕自己會發瘋了要拉著她一起去死!
既然他活不下去了,那就一起死吧!
他不願意讓她一個人獨活,更不想她再找另一個人來代替他,他更不允許她忘了他,把他忘的乾乾淨淨!
她怎麼能忘了他?
怎麼可以?!
她是他的!
是他的啊!
「馮殃——馮殃——十六年了!十六年了——你到底還要折磨我多久?你不是說我是你最疼的徒兒嗎?你不是最偏心我的嗎?!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等不到你醒來?就算我活成了白髮蒼蒼的老頭也還是等不到你醒來是嗎?!你就這麼惱我?惱我大逆不道枉顧人倫對不對?可十六年了,還不夠嗎?!罰的還不夠嗎?!」
他哭了,俯下身在她的懷中哭了,「是你說讓我好好活著的!我聽話了!我做到了!那麼多人想讓我死,我都活下來了!我還打下了蠻族,我把蠻族的領地便成了錦東的後院,我讓錦東從三州便成了如今的九州,我成了錦東百姓心中的神!師父,我成功了!這樣都還不夠讓你消氣嗎?」
他抬起頭看著她,「還是你在怪我沒給你報仇?我沒去殺皇帝,沒找回小球,我甚至連安氏那妖婦都沒找到!你怪我沒用是不是?我這麼沒用,你不是更該醒來好好教我嗎?!你是我師父啊!馮殃,你是我師父啊——天底下哪有師父把徒弟丟下十六年不管的?!你說過有你在,不要怕的!你說過的!你都忘了嗎?都忘了嗎?!」
不管他如何的歇斯底里,沉睡的人還是沒有半點的反應。
「你就這麼……這麼恨我——」殷承祉真的絕望了,十六年來積壓的絕望一點一點地把他給逼瘋了,他早瘋了的,早該瘋了的,「我就是喜歡你!我就是愛你!你是我師父又怎麼樣了?誰說師父就不能愛了?!是你將我撿回來的,是你讓我活下去的,是你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的,你說你對不起我,你說你有愧於我的,是你自己說的!你就該償還我,就該用一輩子來還我的!馮殃——馮殃——」
她不會喜歡他,絕不會。
她只是將自己當做他的師父,長輩,甚至母親,那一年在太白山,他初初醒來,她便打著這個主意了,她只是想養個娃娃,往自己的生活沒那麼的孤寂,在她的心裡,他哪怕長得再大,也依舊是當初的小娃娃……
她偏心他,為救他而不顧自己,也完全只是因為她是他師父,為人師為人母該盡此責,該不惜一切代價保護他。
她絕不會對他除卻了師徒之情之外的任何情感。
永遠都不會有!
殷承祉心裡始終明白,只是從來不願意去承認,更絕不會接受,他始終自欺欺人,始終固執地堅守著自己的痴心妄想——
「你故意的是不是?你就是要用這種方式來讓我死心,讓我不再痴心妄想!你覺得時間久了,我便不會再對你有齷齪心思對不對?!」他低著頭,臉幾乎貼上了她的了,近的他幾乎都能感覺到她微弱的呼吸,這麼近,這麼近……「你錯了!你錯了的!馮殃——你錯了!十六年算什麼?算什麼?!你以為區區十六年就能夠讓我放棄嗎?你妄想!妄想——」
他狠狠地壓低了頭,將最後的距離都抹滅了,她在氣他痴心妄想?再懲罰他大逆不道?好啊!那他就更加痴心妄想,更加大逆不道!她若是要懲罰他就醒來,只有醒來才能罰他!
你醒來啊!你看看,我在做什麼?!
你看看?!
殷承祉知道自己瘋了,如果不是瘋了的話他哪裡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他怎麼能冒犯師父?哪怕再失控最多也只是親親她,如果不是瘋了,怎麼會這樣做?他就像是一個猥瑣的畜生,對一個完全沒有反抗能力的女子施暴。
施暴……
哈哈!
師父你看!你看看!你看看我在做什麼?我在做什麼?你若是不醒來,怎麼罰我?你怎麼能罰我?根本沒用的!你的方法一點用都沒有!我還是大逆不道,我更得寸進尺,我……
我要你成為我的人!
馮殃,我要你成為我的人!
哪怕你永遠醒不來!
你都是我的人!
我的!
情緒的失控、酒精的作用以及多年來積壓的情慾一下子爆發了,他發瘋了,也是再也不願克制,他愛了那麼多年的姑娘就在他的面前,他想要更多更多……
他要她徹徹底底完完全全都屬於他!
衣裳散落,空氣中瀰漫著比酒香更濃烈的氣息。
「你……在幹什麼……」
你看!你看看!這就是你懲罰的後果!你用錯了法子了!用錯了!
你真恨我就該醒來……
醒來……
殷承祉一切的動作都停下來了,就這麼僵著,他好像……好像聽到了聲音……不是腦海中傳來的……不是……
「滾……」
又有聲音。
虛弱而憤怒。
他抬起頭,卻閉著眼,是幻覺嗎?幻覺嗎?他對她……他做了什麼?做了什麼?他驚恐地睜開眼睛,所有的邪念都別忽如其來的寒意凍住了,他……他……他僵住了,比先前更加的僵,像是整個人都石化了。
他看到了什麼?
看到了什麼?
是幻覺嗎?
幻覺嗎?
他是瘋了嗎?他更瘋了嗎?
他竟然看到……看到……
瘋了!
一定是瘋了!
瘋了——
下一刻,他便摔了下去,沒有任何防範地被推下了白玉床,痛,是痛的,雖然不是很痛,但還是……還是……他雙眼幾乎要撐裂了,心臟就要爆裂,僵著全身看著白玉床上坐起身來的人。
馮殃撐起了身,低頭看了看身上,不必問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了,從有記憶開始還真的沒被人這般冒犯過,憤怒形成了冷冽的殺氣,朝著那人望了過去。
殷承祉撲了上去,不是幻覺,不是!不是——
馮殃抬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師父——」殷承祉嘶吼出聲。
馮殃正欲將對方咽喉掐斷之際,聽到了這一聲叫喚,師父?師父?!她不敢置信地盯著眼前的男人,「你……阿承?」
「師父——」殷承祉哭了,顧不上脖子上那要命的手,又撲了過去。
馮殃手鬆開了,眩暈也隨之而來,連再多問一句都來不及,便又暈厥了過去。
「師父?!師父——」殷承祉死死地抱著她,不是醒了嗎?不是醒了嗎?不是換覺得,不是的!不是的——「師父!師父!」他慌忙將人抱了起來,也顧不上此時兩人都衣裳不整,抱著人便往外衝去,「十五——十五——來人——」他衝出去找人救她,找十五來救她,她醒了的,她明明醒了的!一定不是他的錯覺的,不是的!
永樂二十年的除夕,燕王府所有人都看到了燕王衣裳不整地抱著一個女子出來,到處找人救人。
衣裳不整,女子……
這兩個因素足以編造出多種多樣的大戲來了,但最關鍵的一點便是,燕王殿下似乎並不是真的不近女色,當然,好的說燕王並不是不能人道,壞的則編造燕王殿下和那些閹人一樣,失去了男人的尊嚴后開始心理變態折磨女子了……
當然,總督府很快就此作出了闢謠,宣稱燕王不久之前得了一位神醫醫治,已經完全康復了,至於那天晚上怎麼一回事,自然是因為燕王府遭了刺客,燕王懷裡的女子為了救燕王而受傷,至於兩人為什麼衣裳不整,總督府自然不能說太多,含糊其辭地表示,那女子乃燕王殿下看重之人。
這消息無異於冬天驚雷,將所有人都給驚懵了。
不過不管事情到底如何,燕王殿下願意親近女色是再好不過了,至於是真的治好了還是心理變態,有些時候其實都不重要的。
崔懷做完了緊急公關之後便也趕到了十五的葯廬,不過沒能見到人,「如何了?」守在葯廬周邊的是燕王府最精銳的親衛隊,不會比書房那邊的防衛差。
「尚且不知。」歐陽三答道,「外邊都處理好了嗎?」
「嗯。」崔懷應道,「不會有不好的傳聞傳出去的。」
歐陽三鬆了口氣,「那就好。」
「到底怎麼回事?」崔懷又問,有些難以啟齒可還是問了出來,「殿下不會是……」好吧,還是問不下去,哪怕身為男人,這樣的事情還是沒辦法坦然處之,雖然也能理解,畢竟那麼多年了,殿下再怎麼也是男人,只是……「應該不會的……」殿下對馮夫人既愛更敬,哪怕再情不自禁也不至於對一個昏迷的人……
「殿下說……」歐陽三咽了咽口水,「夫人醒了。」
崔懷眼眸大睜,「什麼?!」
「夫人醒了。」歐陽三說道。
崔懷心跳的更猛了,「真的醒了?」不是還暈迷著嗎?真的醒了?「不會是殿下……」
「不知。」歐陽三明白他的意思,即便是他也擔心殿下是不是瘋魔了才會認為夫人醒了,「不過……這麼多年都過去了,殿下應該不至於……」
若不是真的,殿下豈會那般抱著夫人出來?
崔懷沒再說話。
希望是真的。
是真的吧。
所有人的心都懸著,哪怕是能夠親自接觸到馮夫人的十五也是如此,是真的醒了嗎?以脈象來看和當年其實沒多大區別,根本便看不出來,可若是只是殿下的幻覺,那……那無論如何是說不出口的,尤其是在見到殿下的眼神之後,所以,他只能拖,既然是醒過了,那應該很快就能再醒的,再長也不至於再來一個十六年,若是……到時候再算吧。
「殿下,天冷,還是先更衣……」十五隱晦地提醒,這般衣裳不整的總是不好。
殷承祉才回過神來,看了看床榻上依舊沉睡的人,再看了看自己,「對!對!師父,徒兒錯了,徒兒該死,徒兒這就出去跪著……」
他得贖罪!
贖罪!
或許也是怕十五告訴他,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覺吧。
殷承祉逃跑似得出了屋子。
「殿下!」
殷承祉沒理會門外的兩人,走出了屋子便跪在了門口。
崔懷錯愕。
歐陽三連忙進去問問到底怎麼回事。
「殿下……」崔懷走上前,「天冷,你不能……」
「我做錯了事了。」殷承祉抬頭看著他,「大表兄,我做錯了事,得罰!不然師父會更生氣的!」
崔懷忽然心酸不已,將自己的大氅脫下,要為他披上,就這麼穿著單衣跪在這裡就是找死的節奏。
可殷承祉拒絕了。
「殿下!」
歐陽三沖了出來,激動的不行,「殿下,夫人醒了!」
崔懷也顧不上勸了,轉過身問道:「真的?!」
「真的!」歐陽三正色道,眼眶也紅了,「殿下,夫人醒了,真的醒了!」
殷承祉笑了,也哭了,「我就知道不是幻覺!我就知道!就知道!」他爬起來,可像是想到了什麼似得,又跪了回去,「師父,徒兒知錯了!徒兒這就好好反省!」跪的更加的堅定和決絕了。
崔懷見狀便知道自己是勸不住了,不過也沒太擔心,轉身便要進去看看。
「崔大人。」歐陽三把人攔住了,「十五在為夫人檢查,請您稍後。」
崔懷只得停下,再問道:「真的醒了?」
「嗯。」歐陽三頷首,「真的!」
馮殃是真的醒了,只是臉色很不好,心情也很不好,除了先前殷承祉做的那事,還要因為……她感覺到了身體的不對勁,很不對勁,活了這般漫長的歲月,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十六年?」
而十五給出的信息,讓她更不好了。
當日在明州發現連辛之時便已經明白了一件事,他們在受到過重的傷害之時,便會以沉睡來抵禦死亡,後來皇陵中,她也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情況,只是沒想到居然一睡便是十六年!也難怪那孩子成了那樣子了,只是,再如何他也不能——
她差一點把他給掐死了!
十五繼續講述著,認真又詳細地將這十六年來所發生的一切都告知了她,尤其是燕王殿下這是六年來日復一日的煎熬,雖然夫人沒說,但他提及殿下之時她那神色,便是惱了殿下了,「……夫人,十六年了,若是您再不醒來,殿下便真的會瘋了的。」
馮殃閉上了眼睛,胸口處的悶讓她整個人都很不好。
「殿下一直在外邊跪著。」十五繼續說道,「只穿著單衣。」
馮殃還是閉著眼睛。
「夫人……」
馮殃睜開眼下床。
「夫人!」十五一驚。
「我沒事。」馮殃說道,只是不管是蒼白的臉色還是虛弱的聲音,都完全不像是沒事,她自己也不是沒有察覺,「還是你想讓你家殿下在外面凍死?」
十五隻得歇了勸阻的話,趕緊拿了件原本給燕王準備的大氅給她披上,「夫人小心。」
門外,除了跪著的殷承祉之外,便沒有其他人了。
崔懷和歐陽三都被他攆走了。
馮殃不禁拉緊了身上的大氅,隨即便又皺緊了眉頭,她竟然怕冷了。
「夫人?」
馮殃暫且按下了心中翻滾的思緒,抬腳走了出去,便見殷承祉跪在哪裡,那一臉的鬍鬚讓她不得不相信的確已經過了十六年了,十六年了,這對於她來說不算長的時間,對於當年的孩子來說,卻是十分漫長,而他……
殷承祉看著她,本來已經被寒風吹乾了的眼淚又一次涌了出來了,他沒有多餘的話,也沒有再做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來,只是像是回到了十幾年前,回到了那個難過了傷心了便跪在她面前,抱著她雙腿傾訴哭泣的日子,「師父……」
他跪爬地走到了她的跟前,伸出了手抱住了她的腿,緊緊的,哭著喊著師父,彷彿要把這十六年來的委屈和絕望全都傾訴了出來似得。
泣不成聲。
他等到了,他竟然等到了,在完全絕望了之後,竟然等到了!
。